夜幕降临，一家拉面店的招牌亮了起来。

这是燕知非熟悉的一家小店，从队里出来走不到十分钟就能到。这家小店闲时也不打烊，是他们平时快速解决肚子问题的老据点。

何乐拿起竹制的长汤勺喝了一口汤，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时燕知非的那份加量的拉面也到了，牛肉和卤蛋都要了双份。

“乐乐，咱们忙了一天，就不能吃个丰盛一点的大餐嘛……”燕知非闻着肉香，明明已经露出了陶醉的眼神，嘴里却还在抱怨。

“现在是6点半。咱们十五分钟内从这里出发，算上塞车的时间，7点半之前应该能到健身房。然后假设宝叔他们可以在两小时内完成任务，我们再跟他们一起回去。”何乐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大口拉面，劲道的面条暂时堵住了她的嘴。

何乐又喝了口带着青蒜的热腾腾的汤，接着说，“不过考虑到他们从今天凌晨开始就没休息过，今晚效率估计不会太高了，等再回到解剖室至少得耗到半夜了吧？这就要用掉7个小时了。”

“唔。”燕知非毫无辩驳的意思，开始闷头大吃。

“明天还得上个白班，但我后天已经都跟喻姐调好班了啊。”何乐夹起一块肉，“我这算是舍命陪君子，你可不要浪费我这72小时里的任何一秒钟。”她咽下嘴里的一大块牛腩，说道。

她的语气和刚刚嘴里那块软烂的牛腩温度正相反，燕知非心想。

“是是是，工作就是你的命。”燕知非一边大口吃面，一边翻了个白眼，“那你要答应我，如果这72小时里，咱们要是比老于和安姐他们先找到线索了，你就要陪我去珍致苑吃一顿怎么样？”燕知非的眼睛里闪着不服输的光芒。

“一言为定。”何乐跟燕知非同时放下手中的筷子，两人默契地伸出右手小指拉了个勾，又碰了下大拇指。

*

原来，下午与傅队碰头后，燕知非跟何乐从刘队那边得知，老于和安姐两条线的前期调查已经有了些眉目。

因此从下午5点开始，何乐跟燕知非两人首先花了一个小时，把截至案发后12小时内几位现场勘查员收集到的信息捋了一遍。

健身房的平面图燕知非早就看过，只不过显然他之前也没有把它和再上一任租客留下的平面图对比过。

原来这个健身房的前身是个英语教育机构，健身房老板接手后，决定做个小装。先是把教室隔间统统打掉了，然后把原本的洗手间和周围的两个办公室的部分做了个小改造，改成了淋浴间。

装修好的第三天就立刻开业了。一般来说，消防验收第三方检测报告要一周，再快也得三天才能出来。可是老板心存侥幸，以为提前一点未必会被查到，结果……

根据老于他们给出的初步调查信息，这个改造过程不是一家装修队完成的：老板为了保证在黄道吉日那天开业，尽可能地压缩了装修的进度，找了两家装修队一起加班加点，所以整个装修改造才用了半个月。

砌筑隔墙、装排风和安装淋浴设备的部分交给了一个装修队，而给排水系统、防水处理那些，以及最后检查调试这部分则是另一个。

“安姐发来信息，说她找到了当时负责砌墙的工人，也证实了他确实在国庆刚放假那时接了个砌墙的活儿。但那个工人现在在外地，晚点就会让子飞把他带回来。

噢，另外老于说健身房的老板还没找到，但前面找到那两个健身房员工，他们现在仔细翻了聊天记录找到了更多信息。其中一个确认说，第一个顾客投诉有臭味发生在10月20号那天傍晚。

因为就是她本人收到的投诉，当时她还陪着那个顾客去淋浴间和洗手间都检查了一圈。所以她拍下了顾客认为是没打理干净的马桶作为投诉证据。”燕知非看着手机上刘队转来的消息，逐一讲给何乐听。

“嗯。”何乐应声，她正在面前的白纸上画一张大致的装修流程图。

“按说最开始就是砌好了隔断墙，后面才会做开槽布管之类的，那么倒推回去这个人至少是死在砌墙当天？”燕知非思考了一阵，给出自己的观点。

“嗯。”何乐还在画图，画着画着，手停下了。

“怎么了？”燕知非挑起左眉问。

“……不对。”何乐扔下笔，双手交叉于胸前，用脚蹬了一下地，转椅滑行后退了半米。

她沉思着说，“如果砌墙的那天尸体就在里面了，不太可能。今年天气反常，到10月中温度至少还有25度，装修时也没开空调，室内温度恐怕还要高一点。

快的话三天左右味道也就出来了，不会超过七天。假如刚开始尸体就在墙里，工人们肯定早就闻到了，不可能等到开业几天后才被人投诉。”

“……”燕知非点头，继而他提出一个假设：“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尸体不那么快就有味道呢？”

“没记错的话10月下旬确实有两波冷空气南下，但感觉在时间上还是不吻合。”何乐没有直接回答燕知非的问题。

她一边思考着一边快速拿出手机查找冷空气抵达本市的具体日期，“如果说按照客人投诉那天，就是20号开始倒推……受第一波寒流影响，20号那天凌晨气温就降到了17度……在营业的时候，淋浴间的温度很可能保持在23度左右，也不会太久……最早也就16号吧。”

“16号？可是18号才开业的啊！这么说你觉得尸体是开业前一两天才进到健身房里的？”燕知非摸着下巴问。

“差不多。”何乐简短地答，“健身房的监控现在有进展吗？”她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早就问好了，”燕知非秒答，脸上的神情有点小得意，“说门口的那两个，装修前就装好了。员工说老板小心眼，生怕装修队做手脚把那些进口的淋浴设备偷梁换柱了。但只装在了大门外，因为几个消防通道口当时都是锁死了的。”

何乐听了皱了皱眉，“消防通道的逃生门上锁？这太没常识了吧？”

燕知非耸了耸肩，表示无奈，“不然呢，你怎么不说老板还私自提前开业了呢……可惜‘收尸队’把监控摄像头也都拆了，早就在二手交易市场上卖掉了。好在目前老于他们从交易平台调取了买家信息，正在联系。要是能直接调监控那可省事了。”

“可不，那就真是省事了……如果能找到监控，就让老于他们优先查开业前三天的监控画面。”何乐若有所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问问安姐，能不能尽快联系到另一个装修队。”

“对，不能遗漏任何可能性。”燕知非点点头，拿起了手机开始拨电话。

*

是夜，何乐和燕知非吃完了晚饭就按计划回到了豪宅区街角的健身房。

健身房现在被警戒带围了起来，夜色又给这个被后台强制撤下热搜的话题地点增添了几分诡异。

可这不能阻止几个想来蹭流量的直播播主几番试图从各个角度靠近，因此警方配备了双倍警力在周围戒守。最里面灯火通明，看来法医科和痕检科的几个人比他们先到了。

两人拿着刘队那边申请来的临时证件，跟着门口接应他们的泰朋一起迅速钻进警戒带。泰朋加入法医科刚刚一年，目前在当助手。

他们三人快步走进最里面的现场，这里还是弥漫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尸臭，令人严重不适。

“宝叔！”燕知非大步跑进去，热情地打招呼。

被叫做宝叔的老头是法医科的一把手，正戴着口罩蹲在地上。宝叔闻声停下手头的工作，抬眼看了看他，点点头。

宝叔的视线移到了燕知非身后跟来的何乐身上，戴着老花镜的眼角有了一丝笑意。宝叔其实跟何乐不算熟，但他跟她那个在殡仪馆工作的弟弟何悲，经常打交道。

因此何悲这个双胞胎姐姐就在宝叔这里莫名混了个脸熟。

“小燕，你来演示一下当时拆墙的过程。”宝叔说，“我们尽量把现场重建一下啊，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燕知非听了，有点惶恐。

毕竟虽然第一锤是他砸的，但后面干活儿的可是乐乐啊……

但燕知非只能硬着头皮努力模仿当时何乐拿着电锯的飒爽英姿，做了一遍动作复刻。好在藏尸的位置比较靠下，燕知非的复刻动作不至于在身高上穿帮。

宝叔在旁边认真看着，微微点头作思考状，又招了招手，示意在一旁刚从勘查箱里拿出物证袋的徒弟过来。

“泰朋，我们今天凌晨那会儿也说了，藏尸这类案件，多数是熟人作案。但你看，这里这个处理手法相当粗暴，犯人有可能对死者有强烈的恨意……之前我们推测这个部位的钝器伤，就和这一块砖的棱角非常吻合……”

宝叔逐一解说着，举着勘察灯的泰朋在一旁连连点头。

……

今晚的收获不少。

首先发现组成隔断墙的砖块，颜色看着差不多，但从种类来看有两种，不过这不能说明什么。毕竟前一批刚好用完了，就再加一批砖头也是合理的。

而为什么说可疑呢，从砖头的结构来看，确实有拆除了部分砖墙后，又重新封起来了的痕迹。

因为把墙皮揭下来之后，能看到砖头堆砌的方式不统一；另外还发现只有一部分水泥砂浆里混有少量细碎的砖粒：正是接近藏尸的其中一侧。

把这些砖粒带回去检测了，就能确认来源。

可是原本推测的熟人藏尸，从细节来看却又存在疑点。

因为犯人先用绝缘胶带紧紧绑住了躯体——主要用于固定双臂和双膝，然后几乎是把尸体硬生生挤进了一个相当狭窄的空间里。

大概是发现尸体太长了，再想拉出来时却又卡住了，时间紧迫，就只能拼命用挤压的方式来调整成让死者弯曲膝盖侧卧的姿势。

这一系列的蛮力操作，导致尸体被发掘出来时呈现出一种违和的扭曲状。那么也就是说，尸体在还没有产生严重尸僵、又或者是在尸僵解除——也就是死后超过了24小时才被人塞进墙里。

额头的痕迹也并不是燕知非的电锯（按照对外公布的说法）弄伤的，而是在砌墙之时，从外侧用力推砖块造成了挤压伤，等等。

从泰朋收集来的物证中还有更多发现：原来死者口鼻也是被贴过绝缘胶带的。

在现场新发现的一小截胶带上，除去大量的水泥灰渣，还粘有死者唇部脱落的皮肤。据此泰朋推测可能是死后组织液大量流出导致的自然剥落，又或者被外力（也就是“燕知非”锯开墙面时……）所剥落。

而其他的绝缘胶带，贴合部位却是一点水泥灰都没有，提示这很可能是之前在另一个地点进行的捆绑。宝叔说在更进一步的鉴定之前，也不能排除死者是因为被绝缘胶带封住引起的窒息死亡。

何乐与燕知非两人在一旁洗耳恭听，并没有给出太多自己的观点。虽然泰朋入行还不到一年，与燕知非只打过两次照面，但燕知非知道宝叔不会轻易决定收徒。

今晚收获颇丰，不过目前得到的案件信息还是太少了，无法拼凑出一个雏形。

何乐对于这72小时的任务难度感到了一丝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