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曲江池畔郎君俏

总章二年,长安城

伴随着承天门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各条南北向的大街上鼓声依次递进。宿在平康坊的裴庆远此时也悠悠醒转过来。今日是他兄长裴延休进士及第后前往杏园采折名花的日子。他虽流连此处的软玉温香,却也不敢误了时辰,连忙穿上衣衫,急匆匆往曲江池畔赶去。

如今时节正好,长安城中百花盛开,万木葱茏。因着是新科进士摘花的好日子,曲江池畔早已是人潮涌动。听闻此次进士及第的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人,那些尚在闺阁中的待嫁女儿,也大都齐聚此处,为的便是瞧一瞧那少年探花郎的风采,好寻了回去做夫婿。

在这些满头珠翠,娇艳欲滴的官家小姐中,一个头戴鹅黄色锥帽的小娘子显得格外扎眼。此人名唤贺兰安,是荣国夫人的掌上明珠,更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她虽然年纪尚小,可是却出落得极为标致,那张藏在轻纱后面的俏脸宛如阳春三月的桃花一般艳丽。如果不出意外,她这显赫的身世足以让她像那些官家小姐一样,养尊处优地过上一世。

可众人不知道的是,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贺兰二娘,私下里却砸了大把银子在长安城的烟花之地平康坊做起了乐坊的买卖。再过几个时辰,新科进士便会到平康坊去宴饮集会,她作为南曲仙乐家的东家,自然要来此处打探消息。

“诶!过来了过来了!你们快看那边!”

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叫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两名穿着白衣的少年,手中拿着刚刚采摘到的名贵花卉,骑着骏马,得意又缓慢地从人群中走过。因着二人玉树临风的俊朗模样,所到之处皆引起阵阵惊呼,那些娘子们激动极了,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你瞧!那位走在前头的宗郎君真真是貌若潘安。”

“是啊!生得真是好看,我听说他文笔又好,以后定能平步青云呢!”

“什么呀,依我看,那位走在后头的裴郎君更为俊俏呢!”

“是呢是呢!更何况这裴郎君又出身名门,这宗郎君又哪里比得过呢。”

“咱们这样的出身,哪敢奢望裴郎君,还是宗郎君好!”

听到诸位娘子的讨论,就连贺兰安都不免对那两位探花郎的样子充满了好奇。要知道她的长兄贺兰敏之可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好姿容,她终日里对着兄长那张俏脸蛋看,早已不将寻常男子放在眼中。她就不信,这两位探花郎的长相难道还能越过她长兄去?

想到此处,她将锥帽上的轻纱用手撩起,往那二位少年的方向瞧去。凑巧的是,贺兰安刚刚抬起头来,走在后头的那位裴郎君恰好偏头看过来。许是她今日戴着锥帽格外显眼的缘故,他的目光偏巧落到她的脸上。四目相接间,贺兰安呆住了,如果说贺兰敏之的脸像漆黑夜幕中勾人的一弯月,那这位裴郎君便如一室之中的琼林玉树般,流光溢彩。

他的确生得好看极了,比她的兄长还要更胜一筹。

只是那人的目光定定地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慌得很。她从前总觉得那些话本子里说那些妙龄女子见到心上人时羞红了脸太过夸张。可如今她倒觉得自己的脸比刚出炉的毕罗饼还要烫,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裴延休平日里可是最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面了。虽然人人都道摘花巡街风光至极,可是他向来喜欢安静,自小便喜欢一个人待在房中看书,少与人接触。突然有了这样多的人都瞧着他看,对着他七嘴八舌地讨论,他实在是不适应。他本来是出于礼貌,才会不断往人群中看去,不想却瞧见这许许多多人中,唯独一位小娘子戴着锥帽,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如今见她烧得滚烫的脸,倒觉得十分有趣,朝她勾勾唇角,骑着马往远处去了。

二位探花郎走了许久,贺兰安才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己今日是魔怔了,连忙拍了拍脑袋,调整了呼吸,准备回平康坊去。人们见二位少年已经走远,也说说笑笑地各自散去。本是极好的氛围,却不知从何处突然传出了一句不忿的声音:

“老子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不过全仰仗着他有个做吏部侍郎的阿爷罢了。老子若是也有这样的裙带关系,何愁中不了状元呢!”

说这话的人穿着富贵,又一脸的凶神恶煞,显然是个纨绔子弟。旁边众人听他说这话,脸色都沉下来,可是面上又不敢发作,生怕一个不慎惹了官非。

贺兰安认得这个混家子,这人是司卫少卿杨思检家的大郎君杨崇。整日仗着父亲为非作歹,此人年年参加科举,本可以凭借着家世做个芝麻小官,无奈他大字不识,又恶名远扬,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这才作罢。今日他有此一言,不过是屡试不中发的牢骚罢了。她本想反驳几句,可又怕与他起了争执引得众人侧目,便拿定主意离开。她刚转身欲走,却听得身后传出一个伶俐的声音:

“你这话好没道理,分明是你技不如人,怎的倒怪罪起裴郎君的阿爷来了。”

这声音十分凌厉,像一把出鞘的剑一般,将众人的安静划开。她回头瞧去,却见说这话的是个长得十分机灵的番邦女子,穿着胡服,腰间挂着一把长刀,看起来颇有地位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貂皮袍子的外邦男子,瞧着更是器宇不凡。杨崇听到这话本欲与她争辩,可他一看那位站在她身后的外邦男子,竟然忍气吞声,咬咬牙扭头走了。见没了热闹看,人群渐渐散去,贺卡安也坐上车往平康坊赶去。

此处和平康坊离得远,她今日又是坐的牛车,脚程慢些。等她回到仙乐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了。

刚刚走到房门口,侍女苏巧仙连忙迎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锥帽,又殷切的问候到:“娘子回来得正是时候,如今探花郎正与许多文人在里头行酒令呢,娘子可要去瞧瞧?”这样热闹的场面,贺兰安又是东家,自然不能错过。只是想到自己如今一身女儿家打扮多有不便,便对着苏巧仙莞尔一笑道:“我先去换身衣裳,顷刻便来。”因怕误了时辰,她走得有些急,谁知还未走到里屋,却瞧见沈磬扒在画屏后边,一脸向往地瞧着那些觥筹交错的文人们。贺兰安见他瞧得出神,不免有些心疼起来。这沈磬虽然年纪尚轻,可是文采出众。若不是他身份低贱,或许哪一日在曲江边骑着骏马走过的白衣公卿也会有他一个。想到此处,贺卡安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阿磬,你换身衣裳,去把少君换下来伺候吧。”

那扒在画屏后的蓝衣少年听了这话,十分激动,连声谢过贺兰安,一路小跑着换完衣裳赶去席间伺候了。

贺兰安换好了衣衫,却并不打算入席。她虽然读书多,可文采并不出众,若是强行入席,只怕是要出糗。好在今日屋内瞧热闹的人众多,她穿得朴素,站在角落里看戏,也并不惹眼。

随着乐声响起,艺妓娘子们穿着绫罗轻纱蹁跹而出,迎得满堂喝彩。

仙乐家的乐户大多是从凉州而来,所以此处的歌舞颇有些异域风情。今日表演的这出《代面》又称《兰陵王入阵曲》,是坊内诸位娘子为了今日的宴席训练多时的。这曲子是沈磬从古书上寻来,又得秦欢一番改造,在原舞中多添了些柔美之色,却又不失本来的面貌,多人跳来,十分惊艳。莫说在这平康坊内,就说在整个大唐,也独独只有这仙乐家的舞姬们会跳。果不其然,那歌舞一出,众位宾客都十分沉醉,连声叫好。

贺兰安觉得今日的演出妙极了,唯独那领舞的“兰陵王“,有些异常高大,混在舞姬里有些扎眼。她觉得奇怪,转头询问一旁的苏巧仙道:“巧仙,我瞧那领舞的妙人儿人高马大的,是不是今日舞姬出了什么岔子,你安排严少君穿着裙子上去了?”

严少君本来坐在贺兰安身旁的角落里弹着琵琶,听完这话幽怨得抬起头来“二娘,你当真瞧不见我吗?”苏巧仙见这一幕,不由得捂嘴轻笑起来,连忙解释道:“今日那位领舞者并不是坊中的娘子,而是一位思慕裴郎君的妙人,她昨日说想要给裴郎君一个惊喜,求了我半日。我见她舞跳得极好,想着不过让她领领舞罢了,也就答应了。”

贺兰安听完这话,连连点头称赞,感叹这位娘子真是痴心一片。她瞧席间那位戴着面具的兰陵王,舞姿婀娜,身姿曼妙,独独对着那位裴郎君卖弄风情。不免想起那些话本子里才子佳人的美事来,心里不住地佩服这个敢到平康坊来献舞的娘子。试问方才在曲江口口声声说想要嫁与裴郎君的娘子们,有谁人能做到?再看看裴郎君定定瞧着那舞姬的眼神,仿佛天地刹那失色,眼中只可见她一人。贺兰安越看越觉得两人真是佳偶天成,不由得鼓掌赞叹:“妙哇!妙哇!当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一时瞧得入神,并未察觉歌舞声已停,这感叹声一出来,引得诸位宾客齐刷刷地望向了角落里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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