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董芸一前一后回到教室,两个人都像蔫了的黄瓜。教室里自然也是安安静静的,很符合考试成绩出来后的氛围。大家都各自坐在座位上忙着自己的事,实际上却是什么也没忙成。因为分数是知道了,试卷还没发下来。有的人在教室里焦躁地来回走动,希望早点看到自己的卷子,有的人则把头埋在书里,希望这一刻越晚到来越好。
我就是后者。简蓝用草稿纸敲我的脑袋的时候,我正趴在一堆书上愣神。
“怎么了?”一抬头就看见简蓝激动的大脸。想必她这次考得不错。
“你的语文分数算错了!”简蓝大声说。“我刚刚在老师办公室听到的,好像少算了十几分呢!”
我噌得一下从桌上爬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简蓝,嘴上问道:“真的?”心里早就快速地盘算起来:如果多了十几分,我的总分是……那在班上的名次至少可以靠前……年级名次……
“你们在说什么呀?”羡鱼刚从教室外面回来,看着我和简蓝。
我看着她,脑袋还在飞速转动:如果这样的话,这次考试还不算太惨……
简蓝说:“我刚在办公室听到老师在说夏夜的成绩少算了十几分。”
“哦!这样啊!”羡鱼并没有简蓝那样高兴,而是短暂地迟疑了一下,说道:“恭喜恭喜!那这样的话,你语文多少分啊?”与此同时,我注意到好几个人都停了手上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其中就包括韩梓铮。
“简蓝也许听错了!”我努力轻描淡写地说,却抑制不住心头一股激动之情。原来还一点儿都不想上课,现在却格外期待课间快快过去,语文老师早点到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上课铃响,语文老师抱着一沓厚厚的卷子走了进来,随手把卷子递给第一排的同学,让她发了。这可是个看到其他人分数的大好时机,那个女生毫不犹豫地把卷子抱在怀里一张一张发下来。
“多找几个人一块儿发!”老师很严厉的声音。
那女生很不高兴地把卷子跟旁边的几个人分了分。
一张张卷子从前排传过来,传到我颤巍巍的手上,我先是飞快地看一下分数,然后跳到姓名上,最后轻轻把它往后排传,然后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下一张卷子……也许就是我的那张……加了十几分的那张……
一张卷子像袋鼠一样跳到我的桌面上,我一眼就认出是我的字迹,然后下意识地看分数。嗯?我瞄了一眼姓名,是我的名字,然后又去看分数。嗯?怎么少了十二分!再看一眼,原来的分数后面用红笔写了个大大的“-12”。
我的脑袋轰了一下,接着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我拼命抑制住泪水,可大颗大颗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滴落在卷子上,很快就把薄薄的卷子打湿了。我一边摸餐巾纸,暗自祈祷别人不要注意到我才好。
简蓝肯定是听错了。唉,要是她不告诉我那一出就好了……我暗想,然后忍不住偷偷埋怨起简蓝。为什么要先给我一线希望呢?为了让我跌的更疼?
我已经不敢想象自己惨不忍睹的总分和排名了。少了十二分!名次不知道要跌到爪哇国去!不知道爸妈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老妈肯定会大发雷霆,然后又是说出“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学习,你还做的不好……”或者“你看看夏天,只比你大两个月,为什么他就能……”之类的话。老爸呢,肯定一言不发,只是阴郁地看着我,仿佛当年炒股失败后的表情。可能他还会说“都快要高二了……”
这一下提醒了我。都快要高二了,我的成绩居然还是这么忽上忽下……我的眼睛又模糊了,仿佛看到了两年后名落孙山的我和金榜题名的夏天……
对了,还有班主任和各科老师,肯定会幸灾乐祸地看着我说:“就知道你期中考试过后太浮躁了,现在报应来了吧……”我感觉我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少了十二分!我的嘴唇都在哆嗦。更可笑的是,就在五分钟前,我还以为自己会多十二分!我回忆起不久前自己脸上压抑不住的笑容,还有现在惨淡的神情……其他同学一定都在看热闹呢……我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就让他们嘲笑我吧,自以为是的夏夜,还以为自己能考多高呢?
“夏夜!夏夜!”我听见简蓝在拼命叫我,我这才发现居然已经下课了。
“语文老师刚才叫你去他办公室!”简蓝提醒我。
“哦。”我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要走,又被简蓝一把抓住。
“带上试卷!”
于是我战战兢兢地抓着沾满了泪水的试卷,站到了语文老师的办公桌前。
“夏夜,你最近状态怎么回事?总是心不在焉。考试的时候也这样?你看看你这一题……”
眼前的视线又开始模糊。我突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流泪方面有着与众不同的潜能。
“……你高考也能这样吗?我们几个老师一致讨论过了,这次就给你卷面扣个十二分,让你印象深刻一点。当然了,总分我们还是没舍得给你扣的,你还是原来的分数没变,就在卷面给你扣了分,让你总结一下教训。你在听我讲话吗?”
我的眼泪刚掉下来,就发现老师说的居然是我答题卡错位的事。考试的时候我把题号写反了,所以他们把两道题的分数都“扣了”,给我以教训。当然了,班主任那里的总分还是不变的。
虽然知道了自己的成绩并没有真的少了十二分,但我的心情也没有高昂起来。我像幽灵一样慢慢飘回了教室。一小时前,我经历了波涛汹涌的大起大落,现在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我像得了老年痴呆一般,保持着一个姿势,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手里还抓着那张泣涕涟涟的试卷。等思绪飘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腿麻了,便把腿朝前伸到走廊里去。
“你干嘛绊我?”
我看见董芸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怒气冲冲地对我喊道。
“啊,对不起。”我仿佛还在做梦一般。
愤怒的董芸一边揉腿,一边瞪着我。
“我刚没注意到你走过来了。”我很抱歉地解释道,“你还好吧?”
董芸一言不发,气呼呼地坐在座位上。
一个异常不愉快的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下课铃响,我有些没力气地爬起来。简蓝告诉我她今天身体不舒服,不想吃饭了。碰巧羡鱼今天和小眼睛在一起,我便一个人往食堂走去。
一进食堂,就看见排队买饭的人黑压压的一片,脑袋又是轰得一下。然后就看见顾远之朝我招手。
我走过去说:“今天简蓝没来。她身体不舒服。”
“我知道。”顾远之笑眯眯地说着,指了指他的对面。他只打了两份饭菜,没有简蓝的份。
我坐下,无精打采地拿起筷子。顾远之笑着问道:“我听说,你,你这次,考,考得不太好啊?”
顾远之明显是想表达他的关心,但是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透着浓浓的喜悦,所以听上去很像是在幸灾乐祸。我听了很不爽,立刻挑起了眉毛,刚要说话,顾远之赶紧摆手。
“对,对,对不起,夏夜,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今天,太,太高兴了。控制不住。”一着急,原本已经不结巴的他又结结巴巴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顾远之依旧眉眼弯弯,很开心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说:“看来你考得不错啊!”
顾远之笑着摇头:“不,不是考试的事——当然,我,我这次考得也还行。”
“你踩着狗屎运啦?”
“我跟简蓝表白啦!”
“什么——”我一下子没注意,呛了一口汤。“你跟简蓝表白了?我没听错吧?”
“真的。”顾远之神色愉悦。
“她肯定答应你了?”说着话的时候我自己都不信,但顾远之莫名其妙的快乐却让我不得不这么想。
“没有。”顾远之依旧笑着说。
“噢。”我暗想,这还差不多。但是——“那你这么高兴干嘛?”
“她说她,她虽然,不喜欢我,但,但是,她更愿意还是跟我保持朋友关系。”
嗯,一张好人卡。我看着对面的顾远之,心里泛起满满的同情。但对方还是依旧幸福满溢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心疼起他来:他不会脑袋被门夹了吧?
“这有啥好高兴的?”
“这、这、这说明,我,我是她的朋、朋友呀!”顾远之一激动,又开始结巴了。
我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地笑了笑,低头吃饭。突然一个念头击中了我,让我立刻站了起来。
“哎?你,你去哪?”
“有点事情!突发情况!”我飞快地把餐盘送到回收处,然后往教室奔去。
简蓝在教室里随便翻着书,见我回来,大感惊奇:“你今天吃这么快?”
“没有。”我飞快地跑到座位上,从书包的夹层里掏出手机,然后藏在口袋里,又飞奔而出,往教学楼楼顶的天台跑去。
终于到了天台上,我这才喘了口气。天台空无一人。我赶紧掏出手机,飞快地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人。
等待响铃的时间是漫长的。仿佛过了半个世纪,一个男生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夏夜?”
“顾伊桦!”
“你上学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干嘛?”
“我要问你一件事!”
“你说?”
“上次冷晓玫生日,我跟你表白……”说着说着,我的脸开始发烧,“当时你拒绝了,对吧?”
“……你想说什么?”
“但你还是喜欢我的,对吧!”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对啊。”
我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连着多天的倒霉和一上午的阴郁似乎一扫而光。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顾伊桦的声音像会转弯一样,很调皮。我似乎能看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挑眉毛的神情。
“怎么,你真以为冬天的时候,我是跟你在那个破巷子里偶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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