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即便她盛晚鸽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今晚她也是盛夏,这局避无可避。

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她整理好情绪,走出洗手间,站在包厢门口,深呼吸了好口气,一把推开厚重的门。

但里面的场景,是她属实没想到的。

包厢里只有谯声一个人,而他,正坐在沙发上唱歌。

她在门口愣了两秒,这期间谯声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戛然而止,他温柔地看了她一眼,盛晚鸽甚至在那眼神里看出了一丝笃定,像是确认她不会临阵脱逃。

谯声很快又看向屏幕,轻轻地唱着,噪杂失真的音质不仅没有影响他的发挥,反而还给他的声音平添上一些慵懒的性感。

奇了怪了,这样差劲的音效,到了谯声这儿,怎么这么入耳啊。

盛晚鸽确实也没有临阵脱逃,她着了魔一般,不仅镇定地走了进去,还鬼使神差地坐到了谯声旁边——刚刚他们两个像避嫌似的,愣是把包间坐出了牛郎织女隔空相望之感,此刻她坐在他身边,一整天的胡思乱想好像都归于平静了。

谯声唱的歌是《今晚》,就是《弃子》开拍前,他们一起见导演团队,她在他车上听到的他的第一首单曲。

“要怎么做些什么你才不会离开

你理想的远方在哪里

掌心的温度何时才能再触及

无数次追问你的答案

留下的只有无言的今晚”

这首歌是谯声十六岁的时候发布的,那时候他的嗓音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间,给这首歌添上了一丝青涩的滤镜。可现在由二十四岁的谯声唱出来,又是不一样的感觉了,他诠释得更加游刃有余,将一位少年的成长娓娓道来。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盛晚鸽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拜托!她刚刚是听了谯声的live欸!她发动全家老小帮她抢票都没抢到的谯声的演唱会门票,此刻却作为唯一的观众,听了他的现场诶!

她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才克制住了自己想要跳起来为他欢呼呐喊的冲动。

音乐声还在继续,谯声倾身将话筒放在回桌上,回身时,盛晚鸽由衷夸道:“真好听。”

谯声礼貌地回复:“谢谢。”

说完又无奈地笑道:“双鱼非要让我唱这首歌,结果我刚开始唱,她就把人全带跑了。”

盛晚鸽疑问道:“嗯?他们去哪儿了?”

“说是晚上没吃饱,要去买点夜宵吃。芝姐没去,她带着倾然去隔壁跟小黎他们玩儿了。”

盛晚鸽了然地点头,这段时间工作人员们也因为她的事情耽误了不少时间,是该好好跟别人道谢的。

话题刚落,大屏幕在这时切歌,两秒钟的寂静中,两人同时问出口:“你的伤…”

意识到撞了话头,两人又不约而同低下头傻笑,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渐渐冲淡了半月未见的尴尬。

最后还是谯声先交代:“手指还没有完全好。”

他说着就向前伸出左手,放在两人中间,五指张开,盛晚鸽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还套着一个固定器。

“不过医生说快了,月底就能完全摘掉。”

他没有说的是,因为顾及到镜头效果,这段时间他并没有谨遵医嘱一直戴着固定器,今天下午去医院,医生十分惋惜地告诉他,恢复效果没有达到预期,之后复健可能很困难,手指可能会变形。

这些就不用告诉她了,免得她又要自责难过。

盛晚鸽认真看着那处因她而来的伤,咬住下唇,轻轻点头。

“你呢?头还疼吗?”

盛晚鸽摇头,挤出一个微笑:“不疼了,浑身上下都好好的。”

谯声用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脖子呢?刚刚拍戏是不是伤到了?”

盛晚鸽没想到他关注得这么仔细,赧颜道:“还好啦,就是拍了太多次,皮肤有些被磨红了,睡一觉应该就好了。你可千万别让陈诚发现了,刚刚拍完他就一直跟我道歉,搞得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谯声特别喜欢她絮絮叨叨小话唠的模样,灵动一词好像是专为她发明的。

盛晚鸽说完,没有听见谯声的回答,一抬头就见他望着自己笑,如水的温柔都快溢出眼眶了,她心跳蓦然漏掉一拍。

盛夏啊盛夏,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盛晚鸽飞速眨动眼睛,转头看回屏幕,将薄泪推回眼底。

她余光瞥见谯声也不再盯着她,和她一样直视屏幕。

余双鱼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刚刚唰唰唰点了一屏幕的歌,却好像只有第一首歌嗨到爆,接下来歌全都是极致抒情,配合这00年代KTV包厢五颜六色的灯球,将气氛推向微妙的暧昧。

总觉得会发生什么。盛晚鸽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谯声平静地开口:“写出《今晚》那一年,我爸妈离婚了。”

盛晚鸽诧异地转头看他,《今晚》这首歌是由谯声自己作词的,而且是谯声自立门户以来的第一个大动作,这也是为什么一发出就反响颇好,不管是团队还是粉丝,都在以这个点宣传他影视歌三栖、全能才子。

大家对谯声首支创作单曲的关注度,远远超过了去了解这首歌的创作初衷的想法。

《今晚》发行时,谯声十六岁,他刚刚说是写这首歌的那一年,那应该是…...

好像是猜中她的想法,谯声解答了疑惑:“我十四岁的时候,得金楠奖之后。”

十四岁…...他得金楠影帝的那一年。谯声打破了前人的记录,一举成为年龄最小的金楠影帝,并且现在都仍然保持着。

一时之间谯声风头无两,业内外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天才影帝”身上,媒体争相报道有关他的一切,盛晚鸽也是喜欢上他之后去考古有关他的消息,才从那段时间的新闻中了解了他的家庭。

他出生在一个和睦有爱的艺术家庭,父亲曾经是红极一时的画家,母亲是音乐老师,以至于那时所有的媒体,理所当然地报道是因为出生在一个极具艺术氛围的家庭,自带艺术天赋,才使他一炮而红。

盛晚鸽甚至还记得谯声获得影帝后,和父母一起拍的那张幸福的合影。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只是在媒体面前的最后一次体面吗?

“他们的感情大概是从我八岁左右发生变化的,”谯声说完这句,思索了几秒,又补充到,“不对,应该是之前就有迹象了。”

大多数事情发生质的改变,都是由量产生的。感情也是如此。

“我四五岁的时候,妈妈就带着我到处跑摄影棚,拍一些儿童画报、杂志、广告。我那时候还不是太懂,只觉得那个黑乎乎的摄像头对着我,很不舒服,所以我经常闹脾气,我妈也不会惯着我,我不听话,就会把我拉到楼道挨打。”

盛晚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她曾经看过谯声儿童时期拍摄的照片,他穿着可爱的衣服,总是笑得阳光灿烂,她完全想象不到,能拍出这样的照片是因为... ...

她忿忿不平,心疼不已,谯声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盛晚鸽便更心疼了。

她从小在家人的疼爱中成长,每次在学校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和难迈的坎,想到家人的庇护,便觉得十分有勇气和底气,所以脚下生花地一路高歌。

家庭的温暖和童年的快乐尚且是她治愈生活的良药,何况痛苦总比快乐更让人印象深刻吧?

那些成长里忍过的痛、受过的伤,一定会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烙上深深的印记,风吹日晒、大雨如注,它不消不灭,永不和解。

谯声现在看起来不在意的样子,又怎么知道他心里是真的认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呢?

谯声垂下眼,他的左手放在腿上,右手大拇指不断无意识地摩挲左手的食指,继续说:“后来大一些,就不哭了,因为哭不仅要挨打,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完。再后来,我爸实在受不了我妈的教育方式,我妈也无法接受我爸常年在外工作,对家里不管不顾,我拿奖之前,其实他们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了,但我妈不想因为他们的事,影响我的发展,要求我爸配合那段时间的采访,才没有被报道出来。”

“他们离婚之后,我爸去了国外生活,我跟着我妈生活,”谯声努力牵起嘴角,说:“其实,他们离婚也好,与其做无意义的争吵,不如分开各自快活。”

盛晚鸽一阵酸涩,她想起《今晚》里的歌词,其实诉说的都是一位少年无可奈何的不舍与留恋啊,他现在虽然没有明显地说出来,但他应该很不想离开爸爸吧。

她眼眶发热,突然很想抱抱他,摸摸他的头说,不用那样逞强的,难过的话,不用努力笑的。但此刻,她只能抓紧自己的衣角。

“我以为我得了影帝,我妈会开心一些的。但好像也不是。”

吕沁只在他拿着奖杯回来那晚,微笑着接过奖杯,指腹从第一个字抚到最后一个字,然后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把它放到了橱柜最高处,对他说,去睡觉吧,明天还要见导演呢。

他的笑就那样凝固在脸上。

所有人都夸他是天生的演员,是镜头的宠儿... ...可众人不知道的是,他想要的只有一个人的肯定罢了。

“那时我第二次觉得,可能我妈妈真的不是很爱我吧。”

盛晚鸽下意识地就想说,怎么会呢,没有父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但她哽住了,因为谯声说的是第二次觉得,那说明他在那之前就想过,母亲不爱他。

世人都认为母亲一定是爱自己的小孩的,同理,小孩子们也会天然地对母亲有不可替代的信任感和亲近感。所以要失望过多少次,才会违背常理地认为,母亲不爱自己呢?

盛晚鸽忽然好无力,她发现自己并没有资格对谯声说什么你妈妈一定很爱你这样的话。她没有经历过谯声所经历的,她就不能用她的认知去定义别人的人生。

“别哭。”

他感知到她低落的情绪,像哄小猫一样,手掌轻轻放在她头顶,安慰地轻晃两下。

她深吸一口气,仰头用笑眼答复他。

谯声温柔地凝视她,等她情绪平复一些,才继续说:“我最开始有这个想法,是九岁的时候。”

九岁生日前夜,吕沁和谯立樹大吵一架,谯立樹想带他去游乐园过生日,吕沁则早给他安排了一场面试。

“我最后还是去面试了。开始主要是我妈跟导演他们聊,我就在旁边听着,后来有人端了果盘进来,导演人很有亲和力,让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他那时已经习惯这样的社交了,十分自然地和导演沟通。

“我边吃边回答导演的问题,和他聊得很开心,我妈就在一旁看着我,也不打断我们的对话。后来... ...我是在医院醒来的。”

盛晚鸽一惊,满眼的疑惑。

“我吃了很多芒果。”

谯声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盛晚鸽却像是从山崖顶端跌落,不可控制地咽了下口水,下意识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谯声身体一僵。

盛晚鸽对于谯声芒果过敏这件事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现在想起来还会后怕。

她记得她高三那年,按现在的时间来说,应该是前年,2015年,谯声上了一个美食直播节目,当时大概是节目组对艺人过敏源没有太过重视,导致谯声误食了有芒果成分的食物,隔着屏幕她就看着谯声的脖子渐渐蔓上一块块红色,在他意识到自己说话和喘气有些困难时,还十分镇定地跟工作人员说明情况,自行退场,没想到刚走下舞台就倒了下去,他一边支撑着站起来,一边和现场的观众示意他没事。

所以上次吃饭他去拿带有芒果的甜品,她才会那样着急。

而谯声的妈妈... ...为了不打断导演对谯声的好印象,眼睁睁看着他吃下足以引起昏迷的芒果... ...

她不愿往更坏的方向想,找回自己的声音,说着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推测:“会不会是... ...阿姨不知道... ...”

“她知道。”谯声感受到她手心冰凉,很快反握住她的手,安抚她的颤抖,毫无保留地将内心最不愿面对的事摊开在她面前,“我醒来的时候,听见她和我爸在吵架,我爸质问她明知我芒果过敏,为什么不及时制止,还是说想借此让导演觉得过意不去,这样他心里的天平就会更加倾向我。”

“我妈只说了一句话,她说,阿声和这个导演的合作很重要。”

他那时候躺在床上,晕晕乎乎的,那句不急不缓的话他听得清楚,记得清楚,经年不衰,他的少年期、青春期,无数个无眠的夜晚,被他反复咀嚼,字句印血,刻在心底。

包间里五颜六色的光从谯声的脸上一晃而过,蓝色映在他的眼里,盛晚鸽看见了一汪清泉,将落未落。

带着电流音的音响里只有伴奏声,**来临时,没有人声的附和,多么激昂的情绪都像捶在了软软的海绵上,孤单又无助。

这大概也很像谯声的心境吧,从小到大,他的每一次欣喜都落空,期待都被辜负,纵使身边有许多人在欢呼喝彩,可终究只有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荆棘泥泞。

盛晚鸽轻轻抬手,擦去了他脸上的泪痕。

如果可以的话,她好想永远陪在他身边。

眼泪很凉,但她的手指更凉,谯声的耳膜都被自己的心跳声震动,他抓住了她即将落回去的手。

他想起吴毅之前问他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是盛夏?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喜欢她?

因为她会说“不要被诱惑蒙蔽双眼”;天太冷的时候,她会用冰冰的手捂住因拍戏而发红的耳垂,她贪吃又怕长胖,吃完包子后要跑上两个小时才安心睡觉;她有严重的腰伤,太痛的时候她会坐着把上半身放在腿上,剧本放在脚背上,痛得眉头都皱起了,对所有人都还是笑盈盈的;她喝酸奶时会吸得吸管最后发出空空的声音,还会把酸奶盖揭下来舔一舔...

还因为...她会第一个对他说新年快乐,会关心他忙了太久吃没吃饭,会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会花三个小时给他熬雪梨汤,在他迷惘的时候告诉他你播种了太多好风景,即使她的双眼没有望着自己,但会在他伸手拿芒果甜品时握住他的手。

无论他是谁,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无论他本真的样子有多沉默、无趣,从始至终,她的眼里心里,都只装着他一个人。

她纯粹、真诚、独立、坚韧,所以喜欢她,很奇怪吗?

“谯声... ...”盛晚鸽愣愣地小声叫他,心跳如雷,之前那个直觉又来了——这一晚,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紧接着下一秒,这场直觉就灵验了。

她听见谯声说:“我知道你不是盛夏。”

闪着泪光的双眼,有如释重负的畅然。

坦白局,存稿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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