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剧组还没开工,谯声已经带着睡眼朦胧的庄倾然到了场地附近。
盛夏把顾珀助理的联系方式给了他,他带庄倾然去吃了早饭,就去和顾珀助理约定好的地方等着。
没过多久,来了个一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瘦瘦高高,和他的面相极不相符。
“谯老师?”声音倒是和面相一个走向。
“您好,”谯声主动握手,又介绍,“这是我的助理,庄倾然。”
“你们好你们好,叫我小徐就行。”小徐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他们两张工作牌,让他们挂上。
小徐十分自来熟,一路上都没让场面冷下来,带两人七绕八绕,“盛夏老师和导演都跟我再三强调了,你来剧组是低调行事,不能让人发现,我这可就尽力了啊,到时还被拍到,就没办法了。”
谯声道谢:“麻烦您了。”
“没多大事儿。”小徐不在意地摆摆手。
说话间,谯声和庄倾然穿过某个黑黢黢的过道,一开门,瞬间豁然开朗。
要在剧组找个人少的地方,确实是难事,但拍戏时,大多数人都围着导演和监视器,只需要避开人群,来到人群后方,就达到了“低调”的目的。
小徐完成了任务,丢下一句“待会儿你们看完,把牌儿给我扔那儿就行,我会来收”就跑去场中帮忙了。
这里是一个演出厅,看样子今天拍的是一场舞台的戏份,台下座位区的中间和两侧聚集了大量人群,应该摆着机位,中间大概坐着顾珀——那块儿人是最多的。
谯声和庄倾然就站在剧院中间第二道门的过道位置,都穿着松垮的卫衣,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工作人员在第一道门穿来穿去,一时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演出厅前半场人声嘈杂,传到后面来,声音就变得空而广,像被扔进了一个玻璃罩子,谯声只觉得耳边嗡嗡的,连带着眼睛也模糊起来。
但很快,人们渐渐安静下来,顾珀苍老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到后排来,变得微弱,但还是能听清他说:“来吧,小鸽准备好,可以出来了。”
庄倾然余光瞥见本就紧绷着的谯声,脊背挺得更直了。
下一秒,就看见幕布后面,一只小鸽子般的女孩欢快地小跑了出来。
“我来咯导演!”
演出厅里安静了大半,所以她清亮的声音格外清晰,即便坐得远,都能感受到那声音的主人洋溢着多么甜蜜的笑容。
谯声僵直着身子,双手握住扶手,站了起来。
庄倾然伸手扶了一把,因为谯声实在颤抖得太厉害了,要不是扶手撑着,庄倾然丝毫不怀疑他会倒下去。
谯声这段时间真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庄倾然想,把他的手肘捏在手心都觉得硌人。
以严厉著称的顾导,此刻格外温柔:“你准备好了咱们就开拍啊。”
台上的女孩儿招招手:“我准备好啦!”
“好,来,各部门准备,3、2、1,开始!”
随着顾珀一声令下,刚刚还兴高采烈的女生,很快收敛了情绪,足尖轻点,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旋转,音乐声起,一束追光照耀着她,她如一只鸽子,翩翩起舞。
即便是庄倾然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出,这个舞蹈演员的专业能力有多么出神入化。那陌生的音乐仿佛融进了她的骨血,她的每一个抬手,每一次旋转,每一个跳起,都好像出自本能。
不仅对身体有十足的掌控力,庄倾然甚至能从她的舞蹈里看到情绪。
活泼的、兴奋的、迟疑的、追逐的、气馁的、悲哀的……
舞至中途,片片雪花从空中落下,她在雪中不停歇地旋转,裙摆如同盛开的一朵水晶雪花,而她本人就是最甜美的花蕊。
最后,这朵雪花随着同伴们轻飘飘地落下,缓缓蜷缩成小小的一朵,融入大地,很快被纷纷飘扬的雪花覆盖。
如果此刻庄倾然站在监视器前,会看到更多细节,那蜷缩在地上的女孩儿,轻轻睁开眼,睫毛上的雪花被缓缓抖落,那一眼,留名国内影史数十载。
音乐声在她睁眼的霎那就结束了,雪花还在飞扬,几十秒后,顾珀才缓缓出声:“卡。”
沉寂已久的人群统一呼出一口气,再次闹闹嚷嚷起来,庄倾然也借着这背景音,狠狠鼓起憋了半晌的掌来。
一边鼓掌,一边兴奋地拉着谯声问:“声哥,这……这太牛了,独舞能跳成这样,这什么神人啊……我去,这太牛了,这就是顾导新找的女主吗?!”
不用他提醒,谯声当然看见了。
也就是在她起舞的那一刻,他无比肯定——那就是她。
她那具有生命力和爆发力的舞,她沉浸在舞蹈里的模样,他是见过的,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只不过那时,她还住在盛夏的身体里,虽然动作不尽完美,但那墨蓝天幕下,她舞里的遗憾、洒脱、自由生长……如刀凿斧刻,深深印在他的脑海,让他每每想念她时,最常出现在眼前的,就是她以月光为衣,在水泥地上尽情旋转的模样。
“声哥,你……你怎么哭了?”
庄倾然见他不回答,转头去看,哪想到这人已经……双眼通红。
不是委屈,也不是难过,那满含眼泪的一双眼睛,有尘埃落定的释怀和感动。
谯声低头垂眸,两滴晶莹的泪水砸下,再抬头时,声音里多了份坚毅:“走吧。”
“啊?这就走了?”庄倾然满脸惊讶,合着连夜赶到延市,来看一支舞就走?
不过瞬间他想起吴毅的“嘱咐”,生怕谯声突然反悔,忙不迭答应:“好!好!走吧走吧,免得待会儿堵车了……”
谯声跟着庄倾然往外走,关上门前,他再次回头望向台上。
盛晚鸽蜷腿坐在地上,顾珀在她旁边半蹲着,应该是在给她讲戏。
看不清她的表情,站得这么远,甚至刚刚连她的脸也看得不甚清晰,但知道她在这里,他的心就安定下来。
*
下午一点多,盛晚鸽终于迎来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她整个人都半挂在朱珠珠身上,朱珠珠嗔怪道:“软骨症啊你?!”
“珠珠,我快累死了……”
朱珠珠回想起她刚刚的表现,说:“没看出来你有多累啊。”
“跳的时候不觉得累,跳完感觉浑身散架……幸好下午没有跳舞的戏份。”
朱珠珠点头,跳了一上午,将心比心,确实很累,不过盛晚鸽完成得非常漂亮,她作为好友兼前老板,觉得有必要给她打点鸡血:“鸽子,我觉得你现在跳舞的状态越来越好了。就是以前吧,你跳舞确实很厉害,但是情绪一直是你的弱项。现在呢,你的表现力也提上去了,跳出来的舞……怎么说呢,很有生命力?张老师常跟我们说的,对,就是很有感染力和生命力。”
盛晚鸽听到前面还笑嘻嘻地等夸,听到后面忽然有些恍惚,生命力这词,有种熟悉感,不过她没多想,大概就像朱珠珠说的,只是因为张老师常提,所以觉得耳熟吧。
两人正在回休息室的路上,有个清脆的女声响起:“鸽子珠珠,你们在这儿啊?!”
被叫停的两人相视一笑,余双鱼来了。
因为电影主题的原因,这部戏的演员大多是舞蹈专业的,而优先选择的当然是舞蹈专业且有表演经验的演员,虽然《弃子》还没上映,但陆邈邈已经开始运作余双鱼和陈诚了,加上余双鱼经过齐与的打磨后,确实能力不错,年龄又和要求相符,所以被顾珀选中,出演《舒绿》的女二,原型是舒绿最好的朋友。
这份友情戏里还没开始,盛晚鸽和余双鱼就在剧本围读会上一见如故,真成上厕所都要手挽手去的好友,刚开始还惹得朱珠珠醋意大发,不过两个月过去,也摸清了彼此的脾性,三人行成了剧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余双鱼还没走到两人面前,就开始夸盛晚鸽:“鸽子,你跳的《雪女》,简直是我看的除了舒老师之外,跳得最好的了!”
盛晚鸽赶紧走上前去捂她嘴:“妹妹,低调做人,好吗?”
余双鱼咯咯笑:“脸皮真薄!”
三人手挽手往休息室走,朱珠珠问:“你不是晚上的戏吗?怎么来这么早?”
余双鱼摆摆手:“反正在酒店也是自己待着,我过来找你们吃午饭呗,也能早点准备,幸好来了,不然只有等上映的时候才能看到这么精彩的舞了!”
盛晚鸽无奈地笑:“好了,再说挠你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余双鱼嘟嘟嘴,“我来还想跟你说,你不是喜欢小夏姐吗?哎呀,她昨天到延市了,我今天才知道!不过她是回来处理一些事情,很忙,所以没有联系我,不然都能叫上你一起吃饭的,下次,下次她回来,我带你去见她呀!”
盛晚鸽当时见到余双鱼,就知道她是《弃子》的演员,后来在聊天中,盛晚鸽说起自己喜欢盛夏和谯声,余双鱼就非常有义气地表示有机会带她认识。
朱珠珠和盛晚鸽相视一眼,默契地没有打击余双鱼的积极性,余双鱼见两人不说话,拿出手机,翻出和盛夏的聊天记录说:“真的,你看,我都跟小夏姐说了,下次介绍她的粉丝给她认识。”
盛晚鸽粗略扫了一眼,大概就是余双鱼小姑娘撒娇,说盛夏到延市了也不来探她的班,盛夏哄了几句。
盛晚鸽比余双鱼要高一点点,她一勾后者的脖子,说:“行行行,下次一定带我沾光啊!”
余双鱼豪气地说:“必须的!小夏姐和声哥都可好相处了!我一定带你追星成功!”
谯声……想到他,盛晚鸽心里一颤,那纠结的想法又冒出来了。
虽然不明白盛夏为什么要开出那么好的条件,但她又想,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可骗的吧!况且那可是盛夏和谯声的公司……她难道不是因为想见到谯声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吗?签了盛夏和他的公司,见到他不就达到目的了?
可为什么会执着于见到他呢?因为想见他,所以要去做自己不确定的事吗?更重要的是,怎么临到头了,才思考起自己的动机问题?
朱珠珠用手肘戳她:“诶诶,想什么呢?吃饭了!”
盛晚鸽回过神来,才看见面前已经摆好了餐食。
虽然她是吃不胖体质,以前也从没控制过饮食,但进组以来,她就自觉要求饮食少油少盐,朱珠珠开她玩笑:“这就是女明星的自律性吗?”
盛晚鸽掰开筷子,往嘴里塞了一朵西兰花,也不知道自己这自觉性是怎么养成的。
好友们在眼前叽叽喳喳,讨论着即将转组的事情,下个月她们就会到布利去拍摄了,在那里舒绿迎来了她的职业巅峰期。
是啊,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完成作品,没有精力去纠结其它,盛晚鸽默默告诉自己。
“对了!今晚还是声哥的巡演最后一场呢!好想去看,都没有时间……”
不知话题怎么转到谯声的演唱会上来,余双鱼正在哀怨:“陈诚今天都去现场了!把我给气得!”
盛晚鸽一听也羡慕得不行,谯声从去年年底开启巡演,当时她让朱珠珠,还有全家人,以及朱珠珠的家人齐上阵,结果一张票都没抢到,她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心里默默埋怨——谯声也太火了!!
后来就进组了,也没有时间再去抢票看演唱会……余双鱼这样一说,又勾起了她的心思,真的好想去看啊!!
“我也好想去看,这可是他第一次巡演呢!”
盛晚鸽继续咬牙切齿道:“没关系,我以后肯定能去,坐内场第一排的那种!!”
余双鱼和朱珠珠慷慨地举杯祝福:“苟富贵!”
这天拍到晚上十点才收工,盛晚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翻看今天谯声在演唱会上的表现。
虽然没去成谯声的巡演,但每一场她都在网上follow当场的消息,平宜是最后一场,想想都会很精彩。
她边叹气边滑动着屏幕,不等她搜索就看见,“谯声笑”这个话题已经登上热搜第一了,一点进去,全是粉丝们在狂欢。
“谁懂,感觉已经八百年没见弟弟笑得那么开心了!”
“啊!哥哥果然还是笑起来最砂仁!!”
“谯声你终于回来了!!前段时间感觉你被夺舍了!”
……
诸如此类,盛晚鸽点开站姐们拍的高清图片,谯声在飞舞的彩带中笑得那样心无旁骛,耀眼生辉,看得盛晚鸽都心里一颤。
太帅了……真好看……怎么有笑起来这么甜的人啊!
前段时间谯声的状态确实肉眼可见的低迷,虽然每场演出他都会带来不一样的惊喜,但能看出他在努力营造氛围,不让粉丝们担心,盛晚鸽每次看完都忧心忡忡地跟朱珠珠说:“我们声声一定是太累了,真希望巡演之后他能好好休息。”
但这场的笑,确实有直击眉心的感觉——他不是在强颜欢笑,是发自内心的开怀。
看得盛晚鸽也翘起了嘴角,她随机点开一条视频,是一位粉丝录下的大屏幕的画像,谯声眼睛红红的,眼角铺陈亮闪闪的水光,但却是笑着的,在全场的欢呼声中,他笑着开口:
“今天,我终于实现了我的梦想。真的非常开心,也非常感谢、感恩。感谢一直支持我的朋友,还有台下坐着的每一位,和很多没有见面的朋友们。我想说,就算你觉得梦想离你很遥远,很模糊,很虚幻,但你一定要打起精神,向前走,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你可以面对你的梦想,笑着说,很高兴见到你。”
“祝大家都能得偿所愿。”
谯声话音一落,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盛晚鸽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看到谯声状态这么好,她心情也很好,明天还要早起妆发,不能再沉迷偶像美貌了,于是十分自觉地洗漱、关灯、上床。
她并不知道,手机里那个人,正在茫茫夜色中,一刻不停地朝她奔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