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昀从隔壁省独自一人回到曾经住过的地方准备初二上学期开学，整个屋子都显得空荡荡的。

母亲出事，他没有联系父亲，虽然年纪不大，他很清楚得知道，母亲那段时间心神不宁以至于失足很大一部分有父亲的原因。

汤昀父亲叫程锵。

母亲有有一个大学关系很好的闺蜜叫杨筱。

而那段时间传来了杨筱和程锵结婚的消息。

这个消息来得毫无征兆。

却直接让汤婧月的心沉到谷底。

再加之汤婧月那时候工作状态不太好，变得有些暴躁和抑郁，听到消息的那几天碗都不小心摔了几个。

汤昀担忧地看向汤婧月，汤婧月只是笑笑，抚摸他的头，然后苍白的脸笑了笑。

汤昀后来才知道汤婧月甚至已经到了晚上睡不着，白天很难集中精力的地步，有了轻微的焦虑症。

而汤婧月吃的药是有副作用的，第二天会头昏之类很常见的副作用。

汤昀站在这间透光并不是特别强烈的屋子里，回忆起曾经那么多东西，都觉得呼吸困难。

他想起汤婧月出事前带他去银行办了一张银行卡，里面放着外公外婆留给他们的所有金额。

那时候汤昀只是对有一张银行卡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直到那张银行卡派上用场。他在偌大的医院排队，刷卡，签字，并且独自一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汤昀晚上盯着天花板好不容易睡着，梦里都是救护车的鸣笛，还有医院的白色床单和消毒水的味道。

这个状态从他回到江城持续了一个月的样子，直到他认识了火寮。

火寮是转学生，从青河初中部转到三中的，刚转到三中关于他为什么转校的传闻是因为打架，把一个初一的打进了医院。

火寮转到了汤昀隔壁班。

汤昀知道班上有很多学校的课余生活很丰富，黑网吧，酒店，在夜晚的街道里干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但是汤昀从来不参与。

班上会有读书的学生，但是算不上太多，想要读书的最后也会因为环境影响影响到自己还未形成的三观，最后被拉进大染缸。

汤昀初一在班上玩得好基本没有，因为他在班里实在是太显眼。

成绩好，长得还好，混在一堆打酱油的学生里，慢慢成了异类。

唯一和汤昀还有点交情的只有他同桌，一个叫南茂的男生。

而汤昀和火寮结识，又源自于他自己班上人对他的针对。

夏末初秋的晚上天气燥热又干燥，风都是疲惫地赶路，汤昀刚拐过一个街道就被人围住了。

汤昀长得乖，在班上平时听见别人骂他也只当做没听见，于是班上会有很多人觉得他好欺负。

而上了初二的一堆不搞学习的兔崽子是越发中二，看不惯这个成绩好讨老师喜欢的学生，决定要学着混社会的在路口堵人。

初中度数划片区的政策是在汤昀六年级的时候提出来的，汤婧月知道了之后去打听了一下三中怎么样，得到的结果都不能说不尽人意，简直是感觉那个学校像个乱七八糟的生态环境，什么鸟都有。

汤婧月问了汤昀的意见。

但是三中离家里确实很近，而且要考去别的学校首先得拿到考试的名额，这不仅要找关系还要出钱，去别的好学校进去可能会分到县区班，一个月放一次假。

汤婧月把这些都和汤昀说了。

汤婧月从小培养汤昀就告诉他人生的很多选择都是要他自己来做的，从汤婧月离婚汤昀愿意跟着谁，到自己的初中和高中，汤婧月都很明确告诉汤昀这些事情都是由他做主。

汤婧月虽然为人温柔，可是底线都摆得明明白白，教育孩子也是依照汤昀外公外婆那一套。

教育孩子自主选择，并且要把事情的道理利弊说得明明白白。

汤昀不想和汤婧月分开太久，作为还是小学的比较粘人的小朋友，汤昀也管不了那么多，就还是选择在三中读初中。

但是怕汤昀受欺负，汤婧月给汤昀报了个跆拳道的班，汤昀学了两年，虽然技术不算太厉害，但是也勉强能凑合。

汤昀那天站在惨白的路灯底下，周围人说话叫嚣的声音飘荡在远处进不了心底，他的神色依旧平淡，只是把背上的书包扔到地上。

一打四。

都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打得别人痛自己也会痛。

打完架之后，灯光下趴了四个人，汤昀还站着，只是微量的擦伤和淤青是少不了的。

他感觉到刚刚被打到的身上的地方在隐隐作痛，可是他不能倒下，也不能示弱。

他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四个人，带着少年意气的嚣张：“一群垃圾。”

地上的四个人都捂着肚子，听到这话火冒三丈，想要站起来却不能。

其中一个嚷嚷：“你知道我大哥是谁吗?汤昀，你给我等着，我下次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三天都别想下床。”

汤昀皱了一下眉。

他不是怕了，而是觉得麻烦。

汤昀还没开口，就听见一个男生笑了起来。

但是不是趴在地上的任何一个男生，声音来自他的身后。

汤昀转过头，一个男生倚靠着路边一个光线黯淡的路灯柱子，表情散漫。

男生穿着三中难看的校服，脸上有一颗眉钉，比较明显的是左耳朵上挂着几个环，普通的金属圆环挤在一起，看着都觉得繁杂极了。

男生勾着唇，凌厉的五官和他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十分符合：“一打四，同学，你很强啊。但是他们说他们有老大，我还是觉得你会吃亏，要不，你也认一个老大算了?”

那时候的男生表现出来的气质还有几分人模狗样，而汤昀却在之后的日子里，见过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那时的汤昀也没想理他，拿起地上的书包就准备走了，但却扯到了刚刚被打到的肌肉，“嘶”了一声，手里的书包又坠落到地上。

男生也不介意汤昀的冷漠，反而走近：“我叫火寮，认识一下?”

火寮顺便捡起了地上汤昀的书包，然后又不顾汤昀的表情，对着地上的一堆人笑了起来：“找老大是吧?不知道你们老大姓甚名谁，但是，这个同学，我罩着了，你们老大要找人，先来找我，懂?”

汤昀从火寮手里接过书包，皱着眉：“你有病啊?”

火寮挑了一下眉：“不好说，你再骂下去可能真有了。”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但是汤昀不想理他，拿起书包就走了。

汤昀不在学校附近这一圈乱七八糟的关系网里混，自然不知道火寮在外的凶名。但是找他搞事的同班同学找到老大，却被老大指着鼻子骂了。

老大瞪着他：“tm的你知道火寮什么人，他老子身份可不一般，他自己也是条疯狗，下次碰到他记得绕道走。”

于是那段时间，那几个唯独他的人看到他都得绕道。

而火寮更是不知道怎么知道他的消息，直接到他班上来找人了。

在骚扰了汤昀好几天之后，火寮撑着桌子看着他：“周末出来玩呗?”

汤昀第一次收到学校同学的邀请，就是来自这个自称他老大好几天的神经病。

汤昀没想理他，却听见他说：“感觉你心情老是不好，带你去一个可以忘记烦恼的地方，教你一个忘记烦恼的方式呗。”

汤昀想起只有他一个人空荡荡的屋子稀碎的月光，回过神的时候撞进对方的眼睛里。

火寮的眼睛很黑，黑不溜秋的，感觉望不到尽头似的，汤昀不喜欢这么一双危险性极高的眼睛。

但是汤昀沉默了片刻，就已经预感自己可能会走上一条不归路，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答应，说了句“好”。

那周周末火寮带他去了学校附近的黑网吧。

网吧里人基本上都是三中的学生，和火寮汤昀一起的还有几个人。

这几个人都是火寮班上的。

汤昀第一次进网吧，还是被里面五味陈杂的气息熏得不行。

火寮给了他一瓶度数不高的啤酒：“尝尝?”

汤昀拉开易拉罐，白色的泡沫就争先恐后地溢出来，然后落到汤昀的手上，滴了他满手。

一股陌生的酒精味直往汤昀鼻子里窜。

火寮坐在他旁边，说话的时候语调都是散漫的，握着鼠标，表情漫不经心：“心情不好，喝点酒就好了，喝醉了更好，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会觉得到了极乐世界。”

这是汤昀第一次喝酒。

刚喝下去一口，汤昀都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甚至咳嗽了几声。

火寮终于把目光的实现投射到他的身上，细长的眼尾挑了起来：“第一次喝酒吧?”

说完，火寮一口气就把手边的一瓶易拉罐啤酒喝完了，喝完了也脸不红气不喘的，还能开口嘲笑几句：“是个男人就要会学喝酒，不喝酒不是男人啊。”

那天汤昀喝了三罐啤酒，就已经到达微醺的状态，还被火寮嘲笑说酒量不行。

汤昀回家第二天醒来脑子都快要痛裂开了，直接请假没去上学。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汤昀的学校生活让他觉得无所谓了起来，火寮邀请他出去玩，甚至十次有九次都是逃课，他基本上不会拒绝。

第一次酒精入口的那一刻汤昀就仿佛好像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世界黑白的边界开始模糊，日子更加变得单调又变得更加复杂。

单调在于他跟着火寮，交际范围也就仅限于这一群人，基本上重复干的也就那些事，逃课，网吧，ktv，偶尔还去帮火寮撑场子打打架。

复杂在于，他干着以前从来不可能干的事，他变得看不清每天日子的意义，找不到自己躺在人间的哪一个角落，等待被救赎。

时间的流逝已经没有标准，汤昀计算日子依靠着手机上他给自己设置的备忘录。

是有备忘录响了的时候，汤昀才会有种时间在流动的错觉。

而除去那些日子，剩下的日子不再有意义。

那时候的他觉得，不管是学习还是在黑白地带转圈，又有什么所谓呢。

汤昀回过神，关了电脑，出了书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还在抽烟的伍云。

不太想管。

“我们两个是不是很久没打球了?今天晚上打球不。”汤昀把伍云夹在手指间的烟拿了过来摁灭在了桌上的烟灰缸里。

伍云抬头看了他半响：“行。”

然后他们俩打球打了一晚上，晚饭已经算得上是宵夜了。

伍云坐在三中附近的一条卖小吃的街道旁的烧烤店里，喝了口啤酒：“还行，水平没下降啊，我以为你一年几乎没碰过乒乓球了，没想到技术还行。”

汤昀打完球还处于一种累得不想开口的状态，闻言只是咬了一口烧烤签上的鱿鱼，表情不太好。

说实话，技术还行从打赢你的人口里说出来依旧是一股嘲讽味，特别是从伍云口里说出来，莫名的嘲讽味拉满。

汤昀听完，没好气地朝伍云翻了个白眼，把桌上的可乐喝了一半。

看到这罐可乐，汤昀想起他今天周淮给他开的那罐可乐他喝空了之后把空罐子带回来了，摆在桌上。

今天一天，他既过了当下，又想起了很多往事，感觉时间就是这么得变得有些不真实。

伍云看着他，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今天出去玩得开心吧?”

说实话，汤昀今天骑单车虽然在划水，但是因为太久没有剧烈运动，打完乒乓球已经累得到了生人勿近的地步。

汤昀看着面前处在灯光下的蓝色易拉罐上的水珠，还是开了口：“嗯。”

是个会在回忆里长存的一天。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这么开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