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宿海实验一中作为一个县级高中,其规模并不是很大,占地面积216亩,自然不能与那些省级的超级中学相比,其教学楼等建筑外观也平平无奇,一切都秉持实用主义的宗旨而建。

但这所高中在某些方面也独具特色——比如校园内大规模地种植了百来棵香樟树,除此之外,校内没有别的树种。

这样一来,好处自然也是有的,比如香樟树春夏季节很少生虫,且统一种植看上去规整美观,颇具意蕴;但同时也存在一个比较严重的不足——落叶。

夏季树木绿意盎然的时候,就掉绿叶子;秋冬季节秋风乍起的时节,掉黄叶——一年四季,校内道路都铺着满地落叶。

而校园内的卫生,宿海实验一中实行的是包干制——简而言之,全校六十来个班,每班认领一块地儿,负责打扫卫生。

于是乎,每天清晨,都能看见,每个班负责值日的同学,边焦头烂额地拿着书背诵早自习要默写的英语课文或语文字词,边手忙脚乱地清扫落叶。

往往刚把落叶扫成一堆,一阵风吹过,哗啦啦又散一地,每每使值日的同学叫苦不迭。

......比如今天早上,轮到江枫和陈与眠值日。

陈与眠默默地拎着把扫帚,勤勤恳恳地扫着落叶。

他倒是没拿着书看,因为今天的语文早自习被萍姐抢了,等等要默写历史的知识点,难度不大,基本没什么问题。

......很显然,觉得没什么问题的应该只有他一个。

陈与眠扫着地,余光瞟了眼江枫,他同桌左手杵着把扫帚,将落叶扫过来又扫过去,右手握着本历史书,看得专心致志。

“......”

陈与眠走近了点儿,往江枫手里的那本历史书上瞟了眼——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全是印刷体,一个字儿笔记都没有。

“......”陈与眠斟酌着语气,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道,“你知道今天要默什么吗?”

江枫的视线从雪白的历史书上移开:“嗯,徐老师昨天说了——新中国民主政治建设的进程,对吧?”

陈与眠:“......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答案吗?”

江枫:“......默完了就知道了。”

江枫的意思是,每次默写完,从头错到尾,徐萍萍会把他叫到办公室,告诉他正确答案,多抄几遍,重默一遍,就知道了。

陈与眠:“......”

对于高三(1)班的学生来说,徐萍萍的默写内容其实难度并不大,因为徐萍萍每每在讲课的时候,就会条分缕析地将每章节的脉络内容讲清楚,默写的内容也是上课讲过的,只不过需要进行大量的背诵。

......但对于江枫来说,他拿着本书都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

“......”陈与眠沉默片刻,正想开口,早自习的铃声打响了。

“走吧。”江枫冲他扬扬下巴,合上书,拎着扫帚走向教室,倒是没有一点儿对接下来早自习的默写的担忧。

“......”陈与眠一时语塞,伫立原地盯着江枫悠哉游哉的背影有好几秒,才快步跟上他。

*

“眠眠回来了啊!”

晚自习结束,陈与眠推开家门,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张婉女士的声音。

陈与眠带上家门,应了一声。租住的这个小区地理位置绝佳,位于宿海实验一中正对面,旁边还坐落着两个大型商城,唯一的缺点就是年头久了,连门都是那种一扇老旧的木门外头又装了一扇铁制镂空防盗门的设计。

陈与眠费劲地合上门,合页扭转间发出“吱呀”的呻吟声,客厅内燥热的空气仿佛随着这一声尖鸣在一瞬间拉扯成线,又轰然炸开。

“......”陈与眠难以克制地试图用右手扼住左手不断抖动的手腕,维持着弯腰脱鞋的动作。

在漫长如一个世纪的五秒钟内,陈与眠几乎没有力气去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哎!眠眠!怎么搁门口杵着呢?”张婉端着盘水灵灵、红艳艳的沙瓤西瓜从厨房走出来。

“啊......”

湿热的气团从鼻腔和口腔内猛然灌入,强烈的窒息感潮涨潮落般起起伏伏。陈与眠猛然站起身,将颤抖的左手不留痕迹地背在身后,笑道:“没事儿,鞋带解不开了。”

“来吃西瓜吧,妈给你放书桌上哈,”张婉先一步推开陈与眠的房门走进去,边说道,“赶紧冲个澡,房间里空调都给你开着了。”

“嗯。”陈与眠含糊地应了一声。

一直等到冲完澡,走进房间,在书桌前坐了不知道多久,陈与眠看见头发上的水渍滴滴答答地打湿了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他才猛抽一口气,张大嘴,从那种游离的状态中抽出神智。

他转过书桌上的闹钟,现在是11:08,并不算太晚。

他想了想,合上了摊开的练习册,推到一旁,拿起刚刚摘下的助听器戴上左耳。

“欢迎回来亲爱的陈与眠先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感情需要经营,关系需要维持,突如其来的冷淡可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闭嘴。”陈与眠冷冷吐出了两个字,顺手拿起一瓣西瓜咬了一口,冰凉凉甜丝丝的汁水浸润口腔,空调的冷风源源不断地输送凉爽,他才彻底感觉到那种强烈的烦躁消散开去。

“啊陈先生,温馨提示,为保证任务顺利进行,您应该以更多的耐心、热心、细心、关心、恒心来面对您的任务对象......”

陈与眠又咬了口西瓜,单刀直入切入主题:“任务是什么来着?”

“......”系统沉默片刻,“请您在课堂之外的时间段,连续三天与您的任务对象保持联系。”

“行,”陈与眠利落地一口应下,不忘补充一句,“你现在可以闭嘴了。”

系统:“......”

陈与眠打开手机,点开微信,他的微信聊天列表里,除了几个置顶的班级群聊以及张婉女士时不时发来的高中数学学习秘籍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点开和江枫的聊天框——聊天记录空空荡荡,还停留在系统提示“你已添加了Jiang,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要说点什么?——陈与眠默然按灭手机屏,重新打开,再次点开江枫的聊天框,点进江枫的朋友圈。

意料之中的,江枫的朋友圈是全部可见的。

陈与眠顺着时间顺序往下翻——江枫发朋友圈的频率看起来并不高,平均下来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只有一条朋友圈,朋友圈内容也大同小异,陈与眠粗略地浏览过去,无一不是几张风景照,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地标性的建筑,而是在旅行途中随心拍摄的。

但每条朋友圈里的景色却看上去千差万别——从巍峨雪山到浩荡江河,从高耸入云的欧洲中世纪城堡到飞檐翘角的楼阁亭台,甚至是天边的一抹红霞,街头一位操持生意的小吃摊摊主,这些图片拼凑成江枫过去几年的时光和脚步,像记忆一样静静流淌展现在陈与眠眼前——一个鲜活的、游荡在世界各处却好像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江枫。

所以,要说点什么呢?——陈与眠再次点开与江枫的聊天框。

突然弹出的消息,让凝神的陈与眠心跳停了半拍——

江枫:[同桌?]

“......”所以,在深夜23:10分,江枫也点开了和自己的聊天框,陷入长时间的思考、静默和等待吗?

陈与眠将手机熄屏,反复深呼吸几次,思考再三,从书包里翻出了历史课本,随手抽了沓草稿纸,开始整理明天徐萍萍要默写的内容。

等他整理完答案,再次打开和江枫的聊天框——江枫并没有再发多一条的消息,但23:30分,陈与眠眼睁睁看着备注栏出现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

所以,江枫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陈与眠:[?]

江枫很快回复:[!]

陈与眠:“......”以江枫的脑回路来说,这倒也很正常。

陈与眠不再追问,对着刚刚整理好的内容拍了张照,点击发送。

江枫:[谢谢。]

陈与眠没再回复,刚刚歇下去一些的躁郁情绪席卷而来,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他颤抖着手反复抓空几次,才握住了窗台上摆着的那瓶维生素,倒出一粒,掰成两瓣,吞下其中一瓣,将剩下的一半扔回瓶中,趔趔趄趄地跌回床上。

第二天早上,陈与眠是在张婉女士的拍门声中惊醒的。

“咚咚!”

“眠眠!怎么还没起啊?”

“眠眠?”

“啊......”陈与眠从一种近乎于昏迷的睡眠中睁开眼,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细密如织,他猛然坐起,又跌回床上。

“眠眠?”张婉推门进来。

“没事儿......”陈与眠再次坐起身,右手撑住床,左手死死地攥住空调被的一角,扯出一个没什么力气的笑容,说,“忘了定闹钟了。”

“行,快点儿的,别迟到了!”

从穿衣洗漱到吃完早饭,一直到走出家门,到走进学校,一屁股跌坐在座位上,陈与眠仍然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

江枫比陈与眠后到教室,打量了一眼陈与眠苍白的脸色——与其说是苍白,实则更接近于一种寡淡的灰,炙夏时节里烈日蒸烤,几乎每一个从教室外走进来的学生都是汗水涔涔、满脸通红,而他的这位同桌,看上去却像是被冻着了似的,嘴唇干裂起皮且没有一丝血色,目光飘散让江枫联想到了海底的某些浮游生物。

“你怎么了?”江枫直截了当地伸手叩了叩桌面,将他的这位同桌游离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陈与眠摇了摇头。

早自习还没正式开始,班主任老闫估摸着还在办公室喝茶,教室里有些闹哄哄的。前桌的卫清转过来大声嚷嚷着:“你们看看,我昨天赚翻,花了二十五块剪的这个二百五的发型!嘿,您猜怎么着,净赚二百二十五块!”

陈与眠抬头盯着卫清的发型,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江枫看着似乎睡眼惺忪的同桌,轻笑一声。

早自习结束,老闫在讲台上张望了几眼,招了招手:“哎那个,陈与眠,来办公室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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