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周日短暂的两天休息时光结束,宿海实验一中的学生们一个个顶着比夏天暴雨前的天还黑的脸,怨气冲天地回去上周日的晚自习。
徐萍萍和赵老头厮杀了三两个回合,最终赵老头险胜一筹,徐萍萍咯吱窝下夹着试卷、不情不愿地离开了高三(1)班的讲台。
赵老头咳了几声,能从徐萍萍手里抢下一节晚自习,脸上掩饰不住地挂上了极其舒心的笑容:“来来来,讲试卷啊讲试卷!答案都对过了吧?”
底下响起一片不情不愿、有气无力的答应声。
“考卷难是肯定的啊,”赵老头往黑板上画着图,见班里学生个个都是萎靡不振的样子,只好出言安慰几句,“十二校联考的卷子,难度肯定是比平常的考卷大的,毕竟这几个联考的学校,实力都还是很强的......”
“先看难题吧,”赵老头翻过试卷,“看看把你们都难倒的这两道选择,是不是真的那么难......”
此话一出,又是听取班级里唉声叹气一片。
“最后两道选择,选A和B,对吧,”赵老头抬起头,环视了班级一圈,“有没有人全做对的?”
高三(1)班的学生们纷纷探头探脑,视线瞎窜,互相看来看去。
除了第一排的武欢之外,还有两个学生也举起手来。
“看吧,这不还是有人做对了吗?”赵老头点点头。
角落里那位举起手的男同学瓮声瓮气地喊道:“我蒙的!”
班级里笑倒了一片。
赵老头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点点头:“蒙对也算本事,对了就行,选择题管你怎么做对的。”
他说完话,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江枫:“其他人没做对吗?有没有两道题都是自己做出来的?”
他这话一出,班级里的不少学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江枫。
“......”陈与眠伸手拽了把江枫的校服下摆,沉下脑袋,压低声音,“看你呢!别写了!”
“......”江枫从历史书里抬起头,对上赵老头满怀期待的关切眼神。
“呃......”
江枫微微偏过头,斜瞟向陈与眠的卷子。
陈与眠不动声色地拿笔指了指选择题最后一题。
江枫正要开口,讲台上的赵老头敲了敲黑板:“看黑板,看你同桌干什么?”
江枫:“......”
陈与眠:“......”
热心群众卫清转过来往江枫桌上瞅了一眼,兴高采烈地举手嚷道:“报告老师,江枫他没卷子!”
班里爆发出一片笑声,卫清见状更来劲儿了:“老师,江枫在看历史书!”
“哈哈哈哈哈哈——”
江枫:“......”
陈与眠:“......”
讲台上的赵老头扶着老花镜,作出静一静的手势,并不生气,端起马克杯抿了口浓茶,看着江枫慢悠悠道:“在数学晚自习上学历史啊江枫同学——”
江枫站起身,实话实说道:“萍姐让我这么干的。”
陈与眠:“......”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在说什么大实话啊哈哈——”
“平时话那么少,一说话就一鸣惊人啊哈哈哈......”
“哈哈打一架吧打一架,把萍姐喊来当面对质好了!”
高三(1)班的教室的笑声、说话声彻底乱成一片,陈与眠看见前排的武欢扶着她同桌的那位女生笑得直不起身。
赵老头险些被一口茶呛住,放下杯子,抚着胸膛连连咳嗽好几声,才顺过气来,看着江枫真诚的神情,颇为无奈道:“那我让你在历史课上做数学题,你怎么不干?”
江枫:“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赵老头好奇地追问道。
“您稀罕我,萍姐,她......”江枫顿了顿,摇摇头道,“她看我的眼神,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感觉她下一秒就想动手弄死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萍姐说:‘瞎说什么大实话呢’哈哈哈——”
老赵头又抿了口茶,叹口气,无奈地摆摆手让他坐下,转而看向她的同桌陈与眠:“怎么样,与眠?你怎么说,你这两题做对了吗?”
陈与眠如实道:“做对一题。”
赵老头点点头,“也还行,那这次能上130吗?”
陈与眠神情犹豫,站在位置上没出声。
老赵头替他说:“有点难度?”
陈与眠点点头。
“行吧,坐下吧,”赵老头点点头,放下茶杯,拍拍黑板,“行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讲题讲题,都别笑了!”
老赵讲完几道压轴的选择填空,转而将卷子翻回第一页:“大题今晚来不及讲了,把小题讲讲完吧!1-7道选择题,哪题错了的,自己举手说,来,举手我看看?”
陈与眠面前摊着卷子,江枫闻言从历史书里抬起头来,向陈与眠的卷子上瞟了一眼,看见他第三道选择错了。
江枫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等讲到后面的填空题时,江枫不动声色地又瞟了一眼,看见他第二道填空的两小问都错了。
“......”倒确实是,不该错的都错了。
老赵讲完小题,见时间还剩半个小时不到,压轴的大题是来不及讲了,底下的学生又一个个满脸生不如死的倦怠神色,便仁慈地收起卷子,摆摆手潇洒地走了。
老闫端着教案和保温杯慢吞吞地走进教室,监督学生晚自习。
班里响过几声哀怨的叹息,又重回安静,学生们都各管各地整理错题。
......只是他的同桌,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江枫用余光看见他的左手,攥着卷子一角,因为过于用力而筋骨狰狞,原本匀称的手,显出几分病弱之感。
他的视线上移,落到陈与眠的脸上,倒是没什么异常,只是眼神没有焦点,就这么虚浮地漂着,玻璃珠子似的没什么神采。
他正想开口询问,他的同桌却先他一步动作,急迫地在桌兜里翻找着什么。
陈与眠的动作幅度不小,甚至可以说有些粗鲁,不是那种认真地搜寻,而更偏向于一种在找到想要的东西之前、将视线所及范围内的一且东西毁灭并移除的倾向。
“......找什么?”
陈与眠没有回答他,从桌兜里翻出了一瓶维生素。
——但他的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
——他甚至拧不开瓶盖。
江枫从他的手中接过,拧开,从瓶中倒出一粒,轻声问:“吃半粒,还是一粒?”
“......一粒。”
“好。”
江枫将倒手心张开,手掌朝上,拉过陈与眠的手翻开,将躺在手掌心的那一粒圆圆的白色药片倒在他的手心。
“有水吗?”江枫问。
陈与眠已经仰面朝天将手里的药片吞进了嘴里。
下一秒,手里被塞进了一个水杯。
“喝点水,好一点。”江枫说。
焦虑发作引起的大脑的迟滞感,使得陈与眠完全没有去思考,这是谁的水杯。
他非常迟缓地接过杯子,用双手捧着,仰头吞了一大口白水。
他的喉结很快速地滚动了两下,有清水顺着嘴角无声地流过下颌角,顺着脖颈迅速蜿蜒进领口。他喝完水,也没有放下水杯,依然用双手那么捧着水杯,双眼失神地盯着桌上摊开的试卷。有一会儿,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低头小口地喝了口水,抿了抿唇,喉结很小幅度地上下移动,他似乎在白开水里喝出了糖水的味儿。
江枫:“......”
江枫别过眼去,低声地问:“好一点了吗?”
“......啊?”陈与眠看他,迟钝地反应过来江枫在问他话,于是也点点头,“......嗯。”
又缓了好一会儿,陈与眠才终于彻底地从那种恍惚状态中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水杯,又愣愣地看了看江枫,又看了看水杯,良久,艰涩地开口道:“我等等......去洗一下杯子......再还你......”
“好。”江枫说。
陈与眠将手里的杯子搁在桌子一角,重新拾起笔,只是一时间仍然很难重新学进去点儿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试卷出神。
吧嗒。
吧嗒吧嗒。
陈与眠循着细微的声音望过去,看见施兴晨手中不断被按动的签字笔。
刚从失控状态中缓过来的他一时间很难对这干扰源作出反应,只是无神地盯着施兴晨手里的笔。
他看上去麻木又呆滞,带着一点儿无能为力的无措感。
“施同学,手里的笔别按了。”江枫拍了拍施兴晨的肩膀说。
“......”陈与眠看向江枫,一时间没能作出任何反应。
他隐约间感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也想说点什么,但是大脑仍处于一个穷思竭虑之后缓过劲儿来的沉重疲乏感中,他动了动手指,微微张开嘴,他感觉自己好像说话了,实则一言未出。
施兴晨似乎正处于一个专心致志地沉浸在题目中的状态,突然被打断,脸上现出不耐的神色,转头冷淡道:“跟你有关系吗?”
“挺吵的。”
江枫说话的时候,始终以一种波澜不惊的语调,似乎施兴晨的行为实际上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困扰,而他之所以出言提醒施兴晨,只不过是出于公共场所礼仪要求。
但似乎,他这样平淡如水的态度,反倒冒犯到了他的前桌。
施兴晨冷冷道:“嫌吵的话可以回家。”
“......”
江枫挑了挑眉,他看上去一点儿都没生气,甚至于嘴角还带了点儿笑意。右手还随意地握着笔,似乎他只是在思考下一道题的解法。
下一秒,他握着笔的手背上,覆上了一只手。
他才微微展现出一点诧异,看向他的同桌,正对上同桌的眼神。
......陈与眠紧抿着唇,下颌线紧绷着,看上去像是在忍受什么,眼神却很平和,冲他小幅度地摇摇头。
陈与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江枫想。窄而精致的内双,微微下垂的眼角,浓而密的睫毛,眼珠黑白分明,有时候很亮,有时候像蒙了一层水雾,模糊不清。
江枫清晰地感受到,覆在他手背上的那一只手,手心有一点水润,很难说清楚,是刚刚喝水时不小心打湿的,还是由于精神高度紧张和焦虑而出的汗。
于是他伸出手,很轻地拍了拍陈与眠的手背。像拍一朵云似的,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散成水雾,不见踪迹。
然后他站起身,径自走到施兴晨课桌旁,稍一倾身,伸手从施兴晨的手里抽出笔,然后在全班学生的目光中,大跨步走到角落的垃圾桶三两步的距离,向前一抛,那笔就呈一道抛物线的轨迹,准确地落进了垃圾桶里。
班级里迅速响起了小声的议论,随后议论声由小变大,像一颗石子打破平静的湖面泛起的波澜般,一圈圈扩散。
施兴晨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也不管不顾地恼火道:“你干什么呢江枫?”
江枫扔掉笔后,慢悠悠地坐回座位,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道:“扔垃圾啊,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你扔的是我的笔!”
“我扔的垃圾,”江枫说,“你要去垃圾桶里翻出来确认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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