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空气中似有一根紧到极致的细丝,令人牙酸的拉扯声,若有似无。
“放手,”季烨说,“我来检查。”
“季老师......”肖扬被按住脖颈,脸部与坚硬的桌面挤压而形变,声音喑哑不堪。
“别动!”陈与眠死死压住将他被反扣在身后的手,厉声喝道,转而看向季烨,毫无退让,“季老师,怎么?要我教你吗?”
季烨的脸部肌肉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憎恶而颤抖,深刻的法令纹用力地向下垂挂,显出一副凶相,他沉默着,在全考场学生的注视下,紧攥的拳头掩饰着一种不知所措的慌乱。
因为时节已至深秋,天气转凉,但宿海这里昼夜温差很大,因此不少宿海实验一中的学生会在校服外套里,穿一件方便脱去的薄外套。
肖扬也不例外。
但他没查。
季烨的手,在无声的、充满暗示的威胁中,被迫身伸向肖扬的外套拉链,顿了顿,又收回来。
“放开他,”季烨说,随后看向肖扬,“肖扬,你自己拿出来。”
“季老师......”肖扬竭力在陈与眠可以称之为粗暴的动作中扬起头颅,将目光投向站在一边季烨,“季......叔......”
“放开他!”季烨厉声打断他,“肖扬,自己拿出来!”
考试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的时候,陈与眠和肖扬一道被负责场外巡逻的监考老师带走了。
监考老师顺利地在肖扬身上搜出了手机。
当着监考老师的面,肖扬被迫解锁了手机,页面停留在某一搜题软件上。
“等等。”
在教务处,在几位老师的共同注视下,陈与眠拿起搁在桌面上的手机,重新打开了另外一个软件。
页面赫然是宿海实验一中的贴吧里,污言秽语、不堪入目的那个帖子。
“嗯?”陈与眠笑了笑,平静地看向肖扬,指着那个他曾经在纸上记下的、最为眼熟的id,“有些人躲在下水道里太久了,就会把老鼠当成自己的同类。”
“——肖扬,你还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陈与眠问。
*
教务处对于肖扬的最终处理结果,是从严处分,直接劝退。
他在收到处分通知书的当天,就收拾好了所有东西,没有跟任何人交谈,沉默退场。
然而这件事的余韵仍未消散,反而像往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头,荡起圈圈波澜,久久盘旋。
陈与眠和江枫被一块儿叫到了教务处,二人在培训期间逃课以及私自外出的事儿没瞒住。
二人在教务处足足待了一下午,教务处的那帮老头子们研究来研究去,赵老头在其中多方斡旋,最终仅仅给二人记过一次。
没成想,等二人回到教室,陈与眠和江枫刚在座位上坐下,坐在后排的张奕霖,拍了拍江枫的肩膀。
“江枫。”
陈与眠也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和江枫一块儿转过头,俩人齐齐看向张奕霖。
“怎么了?”江枫微微颔首。
“你们没事吧?”
“没事。”
“和施兴晨有关对吧?他今天也不在。”
“......没事儿,跟他没关系,”江枫顿了顿,抬眼看见张奕霖全然一副张皇的神色,出于礼貌地安慰,“不用担心。”
“什么?”张奕霖短促地“啊”了一声,双眼失焦,瞳孔放大,慌张道,“我以为......啊,我以为......”
“我看见施兴晨一下午也不在,你俩也不在,我听蒋洲说你们被叫到教务处去了......”
“嗯,”江枫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施兴晨空着的座位,“施兴晨今天好像是病假。”
“啊——”张奕霖张大嘴,表情微微有些呆滞,又迅速被惶惶不安取代,她失态地伸手攥住江枫的袖口,眼里满是不知所措的神色,“对不起——我......对不起——”
“没关系......”江枫不露声色地往回收手,稍微有些失礼地从女孩子手中扯出袖口,“没关系,所以发生了什么?”
“我以为你们三个都不在是因为我上次说的那件事——但老师又没有喊我去,”张奕霖急促道,“我以为是因为你们不想把我扯进来......但我觉得我应该去的,所以我就去找了闫老师,跟他说了这件事......”
“......”江枫沉默着,点点头示意他在听。
“怎么办?”张奕霖用一种不安的、无措的、愧疚的眼神,泪水涟涟地看向江枫,“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就是想帮你们的......我是不是不应该说的......事情会不会闹大啊?”
“没事......”江枫镇定地瞥了眼因着急和不知所措而全然失态的女孩子,语气淡淡的,“小事儿,哭什么?”
似是被江枫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镇住了,眼角泛出的眼泪生生收回去了一点儿,她转而望向更前排的陈与眠。
陈与眠也笑了笑:“小事儿,别哭。”
话还没说完,教室前门传来“咚咚”两声。
班级里的四十多双眼睛齐齐看过去。
老闫敲了敲铁制的前门,年久失修的铁门不断震动,嗡嗡的余韵荡得人脑袋疼。
“陈与眠、江枫,出来一下!”
“......”
张奕霖再次紧攥住江枫的袖口,像是某种上岸的鱼类因无法呼吸而张大了嘴,急促地喘气。
“......这位,”江枫用力地扯回袖子,毫无绅士风度道,“扯你自己的袖子——不然被我同桌看见了——哄不好了,可能这件事情才比较严重。”
二人跟着老闫来到了办公室,老闫当着他俩的面,打电话给双方父母,以及施兴晨的父母。
江枫悄摸摸地凑到陈与眠耳边:“像不像早恋被抓的?”
陈与眠:“......”
十分钟之后,施兴晨的妈妈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工作服,头上还带着一个白帽子,脸上的白色口罩戴得很不规范,露出全部的口鼻,仅仅遮住了半个下巴。
已经是深秋季了,因为剧烈的奔跑而在额上凝结的汗滴,顺着她的鼻梁和眼角的皱纹流下,混杂着脸上油腻腻的污渍,显得沧桑而饱受劳苦。
“闫老师!”她局促地握住闫老师的手,“我一接到你的电话就跑过来了,食堂的活儿都没干完!孩子怎么了啊?是不是闯祸了?我孩子乖得很呐!”
陈与眠这才想起来,她的脸,看上去很眼熟。
“4号口打菜的阿姨。”江枫低声在陈与眠耳边道。
陈与眠轻微地点点头——4号口,是那个他和施兴晨经常吃的窗口,是卫清惊呼怎么分量这么足的窗口。
她是那个打菜的时候手一点儿也不抖的阿姨。
阿姨扭身看见站在一边儿的陈与眠很江枫,脸上漾起慈祥的笑容,“哎,这俩孩子是晨晨的同学,我见过的。”
她看向陈与眠,“你是......陈与眠,我们家晨晨也经常说起你的!”
陈与眠点头,“阿姨好。”
“你好你好,”施妈妈笑盈盈地点点头,扭头看见老闫还在打电话,脸上不由得又染上忧愁的神色,惴惴不安地搓着手,问道,“是什么事情啊?是不是晨晨闯祸了?跟你们打架了?”
没等陈与眠回答,她已经自问自答,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晨晨不是这种要事情的小孩儿。”
说完她又看向陈与眠:“听晨晨说,你成绩好,老师也喜欢,你肯定也不会打架的。”
“......”陈与眠沉默着,动作迟缓地点点头。
说话间,施妈妈的目光已经移到了江枫身上。
江枫接住那道游移不定的目光,挑眉勾唇笑道:“嗯?阿姨看我像打架的吗?”
陈与眠:“......”
二十分钟后,施兴晨和张婉一块儿踏进了办公室的门,又过了十分钟,林毓姗姗来迟。
“......”
林毓走进办公室的大门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里的陈设被映衬得生生降低了两个档次——因为这位林女士不像是被叫家长的,像是来走秀的。
一双镶满水钻的银色恨天高,闪闪发光不断折射出颤动的光点;一身酒红色丝绒质地连衣长裙,看面料像是秋冬穿的,偏偏是吊带设计,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和肌肤,虽然还搭了一件雪白的羊绒质地的开衫,但在这种秋风萧瑟的深秋季里,未免显得单薄。
林女士踩着12cm的高跟鞋,踏进了年久失修的教务处的门,鞋跟利落地击打早就磨花了的瓷砖表面,一步一步,气势逼人;步履走动间,耳垂下方悬挂着的大颗水钻,流光溢彩,摇曳生姿。
正对着办公室的大门高悬着的那块“为人师表”的题字,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档口,极其戏剧性地掉落了一边儿,“啪”的一声,众人齐齐回头,看见它仅剩一个角还挂在钉子上,在秋风中凌乱地来回摇摆。
她现在看上去也不像是来走秀的,像是来砸场子的。
“......妈!”
在一种难以描摹的震撼和尴尬的氛围中,江枫一言难尽、神情复杂地打破了沉默。
林毓笑盈盈地走到人群中,目不斜视地走过亲儿子面前,径直走到陈与眠身边,顺手推开江枫,挤进二人之间。
江枫:“......”
凭借着12cm的高跟鞋,她勉强能够揽住陈与眠的脖颈,抬手将披在前胸的法式大波浪卷发拨到肩后,亲昵道:“眠眠,好久不见呀!”
“......阿姨好,”陈与眠稍稍叉开腿,压下肩膀,好让林毓能更轻松地揽住他的肩膀,“好久不见。”
一身职业装的张婉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紧接着,愈发错愕地看着这位不知道是哪位学生的家长,亲昵地搂住了她的儿子。
“哎哎哎!”张婉缓了口气,眉头蹙起,“这位家长,这是我儿子!”
“嗯?”林毓放开陈与眠,涂着樱桃色口红的嘴唇绽起更深的笑容,亲切而不由分说地握住张婉的手,“你是眠眠妈妈吧?真年轻,看着像他姐姐呢!这羊毛卷烫得真好看,哪家店做的?”
陈与眠:“......”
老闫轻咳两声,“哎哎,江枫妈妈,先聊正事儿聊正事儿啊!”
林毓依依不舍地放开张婉的手,这才想到她身后站着的江枫,向后瞥了一眼:“宝贝,又惹什么事了?”
陈与眠:“......”
江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