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你为什么不好奇?”

陈与眠:“?”

他搁下笔,扭头和江枫对视,看到江枫云淡风轻甚至有点儿好奇的意味,完全没有表露出半点儿尴尬或者低落的情绪。

“......好奇什么?”陈与眠明知故问。

“好奇我为什么休学。”

陈与眠摇了摇头,沉默了几秒钟,又点了点头。

江枫问:“摇头是什么意思,点头又是什么意思?”

陈与眠想了想,用一种极其认真的、仿佛在对面试老师解释专业术语一样的语气说:“摇头是因为,我觉得这可能是你不想被别人知道的**,而我也没有探究别人**的爱好。”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点头是因为,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应该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江枫闻言轻哂一声,眼带笑意。

他眼型狭长,眼尾微微上翘,让陈与眠无端端想到荷尖的一尾蝶,似要展翅,轻飘飘就那么飞走了。而鸦羽一般的睫毛,却又沉沉压下来,衬得眉眼处自然流露出一股子多情意味。

陈与眠别开目光,无波无澜地添上后半句话:“主要是没见过休学的,所以多问两句。”

江枫:“......”

卫清:“......”

卫清半张着嘴,看了眼犹自带着抹笑意的江枫,又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做题的陈与眠,再打量了一眼江枫,再三确定两人确实没有要当场干架的趋势后,才缓缓松了口气,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开口道:“呃那个......枫哥就是以前那个......呃身体不适,所以......”

“嗯。”陈与眠适时点点头,体贴地转移话题,“你先订正历史试卷吧,等等萍姐课上会提问的。”

卫清连声答应,忙不迭地扭身,热情洋溢地投身到高中历史科目的学习大业中。

“先订正试卷吧。”

陈与眠看了眼江枫,见他没动弹,以为他没听懂:“等等萍姐会提问每一道题考查的知识点的。”

江枫低低“嗯”了一声,嘴上应得痛快,却依然没有半分动作。刚下发的答题纸压在胳膊肘下,用右手的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桌面。

陈与眠:“......”

见江枫仍然没有一点儿要订正试卷的意思,陈与眠便也礼貌地移开视线,自顾自继续做数学卷子。

......只是他的这位同桌,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保持安静,修长的手指格外有存在感地在陈与眠余光里,有节奏感地叩击桌面。

陈与眠:“......”

不适感从神经末梢蔓延,充斥着整个教室的喧闹声黯淡下去,全部的精神力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集中到江枫用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这个极细微细微的干扰源上。

下一秒,陈与眠搁下笔,伏在桌面上,整张脸埋进小臂。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陈与眠努力控制住像脱轨列车般胡乱高速冲撞的思绪,试图将它集中到稳定规律的呼吸声上。

“怎么了?”

他听见江枫在问。

但是心跳得很快,他模模糊糊感觉到小臂肌肉跳动的频率一下一下和心脏搏动的起伏合二为一。

“同桌?”

他听见江枫在问。

他很想回答一句,我没事。

但是焦虑和不适的感觉席卷全身,顺着神经流向四肢百骸。

他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力气开口了——虽然他知道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他应该能够笑着和江枫说一句“我没事儿”,他应该能够完全集中精力去完成一张数学考卷而不犯任何低级错误,他应该能够和他的好友共同进步、互帮互助而不掺杂任何猜忌,他应该能够保持积极的态度全身心地投入以高考为最终目标的竞争中——这些都是他本应该做到的事。

陈与眠浑浑噩噩地想。

“......小眠?”

他听见江枫说。

“......啊?”

有那么一瞬间,陈与眠以为他听错了。

喊他小眠的人可能是施兴晨而不应该是江枫。

陈与眠带着些许茫然抬起头,还夹杂着一点儿不可置信的诧异。

他转头看见江枫关切的神情,缓缓意识到刚刚那声小眠还真是江枫喊的。

陈与眠:“......”

倒不是说小眠这个称呼有特别的含义或是其他的什么,但施兴晨毕竟是他初中时就相识的好友,高二的时候两人还当了一年的同桌,喊得亲近点儿这没什么。

但江枫,作为他刚当了三天的同桌,八成连他全名叫什么都搞不清楚,喊的这是哪门子小眠?

“......你在叫谁?”

陈与眠偏过头,避开和江枫的对视,抬手揉上太阳穴,重重地按了几下。

“抱歉。”江枫见他神情不虞,从善如流地道了歉,顿了顿,轻轻一哂,“不能喊吗?我听你朋友是这么喊你的。”

陈与眠被刚刚突然发作的焦虑情绪弄得心情烦躁,正想开口回怼他一句“我们还没那么熟”,就听见他的好同桌饶有兴味地又补了一句:“闺名吗?不能喊?”

陈与眠:“......”

如卫清所愿,陈与眠觉得他和他的新同桌早晚免不了要打一架。

好在下一秒,上课铃声终于打响。

令高三(1)班全体学生闻风丧胆的萍姐款款走进教室。她手里抱着课本,戴一副无框金丝边的眼镜,平日的披肩发利利索索地扎成一截短短的马尾,耳边几绺碎发轻飘飘垂落,衬得她原本就苍白的肤色,颇有几分温婉平和的气质。

盛夏时节,她穿了条淡绿色过膝长裙,上身简单一件儿白T,整个人显现出一种轻快利落的气质。

全班四十三位学生的四十三双眼睛都停驻在她身上。

下一秒,看上去温婉平和的萍姐走到讲台前,“吧嗒”一声重重将手里拿着的课本拍在讲台上。

陈与眠看到坐在前头的卫清跟屁股被针扎了似的全身抖动了一下,随即端正坐姿,上半身挺得格外板正。

陈与眠:“......”

讲台上的萍姐双手撑着桌,上半身前倾,环顾教室。她看人时的动作十分有特点,打量人时往往会微微低头,目光不是透过镜片、而是从镜片儿上方越过,直直地、毫无遮拦地盯住你,因为这样打量人的角度更接近于仰视,视线是向上的,于是这时她的上半个黑眼珠会被上眼皮挡住一半儿,如同藏在暗林中盯稍猎物的猛兽,其威慑力每每让去她办公室挨训的学生直冒鸡皮疙瘩。

徐萍萍站在讲台上,冷声念出所有老师都爱说的那句经典台词:“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看书!”

全班四十三个脑袋齐刷刷地埋了下去,这反应速度、卡点节奏、整齐程度,堪比春节联欢晚会的歌舞节目。

“呵,真有你们的......”

陈与眠听见徐萍萍冷笑一声。

作为班级里历史科目的扛大梁选手,陈与眠并不太慌。在全班其余四十二个人都低着头一动不敢动、生怕撞萍姐枪口上、气氛焦灼的档口,他默默地侧过脸,看了一眼他那位觉得自己要完的同桌。

这种时候,江枫竟然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右手拿着支红笔,煞有介事地在本次考试的试题卷上勾勾画画。

陈与眠再定睛一看,眼睁睁看着江枫在一道考察时间点的题目上圈出了一个历史人物的名字。

陈与眠:“......”

江枫似乎觉得画一个圈还不能显示出这个并不相干的人名是本题的重要考点,他抬手又在这人名下面化了两道双横线,然后在空白处打了个五角俱全的星星。

陈与眠:“......”

陈与眠收回视线,盯住自己的卷子,将江枫刚刚圈画的那道题反复又默念了两遍,再次确认——本题考点是时间线,而不是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名。

台上的萍姐还在持续性猛烈输出:“嗯?是替我学的是吧?暑假不用学的是吧?玩得太开心了?我倒是很好奇,得多开心啊,得多开心才能连秦始皇的历史功绩都默不出来啊?啊?得玩儿多开心才能把布达拉宫写成是松赞干布为王昭君建的??”

陈与眠:“......”

班里不约而同地传出几声笑。

“很好笑?”

徐萍萍微微一笑,动作优雅地将垂落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

几个发出笑声的倒霉学生默默将头压得更低。

陈与眠没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杜撰历史的罪魁祸首——毕竟文科实验班的学生,再离谱也不会将文成公主张冠李戴记成王昭君。

......江枫竟还能保持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圈、点、勾、画,态度认真地订正试卷,台上徐萍萍的训斥仿佛与他毫无干系,乍一看,还真像个好学生的样儿。

“嗯?不笑了?不好笑吗?”

徐萍萍扶了扶眼镜框,鹰隼一样和她周身气质完全不搭的锐利的目光再次巡视教室。

“摆正心态,别整天抱着你们那点儿侥幸心理觉得这也不会考那也不会考!都给我打起精神,拿出点儿学习的样来!”

说到此处,班级里的学生都知道她今天的训话也告一段落了,纷纷暗暗松了一口气。

陈与眠从笔盒里拿出红笔,等着萍姐进入正式的讲解试卷环节。

下一秒,他听见徐萍萍冷冰冰的话语响起:“那位将文成公主写成王昭君的同学,自觉点儿,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陈与眠下意识抬头,正对上徐萍萍隐忍怒意的眼神,心头一紧,没注意手上一松,握着的红笔脱手,吧嗒吧嗒滚落桌面,“啪”一声,不轻不重地砸在地上。

安静可闻针落的教室里,一支笔掉落地面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而引人注意。

全班其余的四十一双眼睛齐齐看过来。

陈与眠感觉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眼角的余光看见旁边江枫一个手抖,笔尖在试题卷上划拉出长长的一道红线。

陈与眠:“......”

“没什么好看的,看我!”讲台上,徐萍萍叩了叩黑板,冷声道,“我再给你们理一遍近代史时间轴,都给我把书和笔记本拿出来!”

“另一本.书.....不是这本。”

讲台下,陈与眠低声提醒旁边翻错书的某位倒霉学生。

......

下课铃声打响,徐萍萍照例拖了那么六七八分钟堂,直拖到班主任老闫摸着自个儿锃光瓦亮的光头在教室后门探头探脑,才合上课本,留下一句“下节课默写中国近代史大事年表”,施施然走出教室门。

徐萍萍裙角消失在教室门口的那一瞬间,卫清转身冲着江枫的课桌猛拍几掌,神情悲壮地看着江枫,看这表情不像是刚上完一节历史课,倒像是马上要去参加江枫的追悼会。

他语气极其沉痛道:“枫哥!要完!!”

没等江枫开口,老闫已经从教室后门溜达到了教室后门儿,将手里拿着的一张A4纸递给坐在第一组第一排的数学课代表孙锦轩,说:“贴起来。”

教室里瞬间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草,真快!”

“出成绩了出成绩了!”

“这什么恐怖游戏......”

高三(1)班的学生们从教室的各个角落一窝蜂拥过来。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手里拿着成绩单的孙锦轩瞬间成为焦点,小身量迅速湮没在瞬间涌上来的人群中。

“等一下......等......等我贴好的!”

孙锦轩跟落入狼群的小羊羔似的徒劳地喊了几嗓子,在推推搡搡中险些站不住脚,他周围几个心急的同学,纷纷伸手试图抢夺他手里的那张成绩单。看这哄抢的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抢的是什么稀世珍宝的藏宝图。

等到孙锦轩终于费劲巴拉地突破重重阻力,将成绩单贴在了教室前门旁边的公告栏上,那张脆弱的A4纸已经被撕扯得四角俱无,看着跟刚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似的。

“江哥,怎么着?我替你去看看?”

卫清朝前门那儿努了努嘴,冲江枫抛了个十分油腻做作的媚眼。

江枫正埋头将徐萍萍的板书抄写到一本崭新的笔记本上,并没有接受到来自好友的媚眼儿,反倒是刚好抬头的陈与眠,正面近距离承受了这一精神污染。

陈与眠:“......”

这俩人,一个个都跟戏精似的,怪不得能玩到一道去。

“看。”江枫合上笔记本,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字。

卫清闻言立刻站起身,兴冲冲就要挤进那边看排名榜的队伍中。

这边卫清往里头窜,施兴晨已经看完了成绩往外头挤。

“小眠!你是第二!”施兴晨乐呵呵地站在陈与眠课桌旁,对陈与眠说,“年级15名,你政史地赋了三百,英语139,语文124,数学127。”

“嗯。”陈与眠应了一声,并不多言。

“如果你数学能上130,第一就是你的了。”施兴晨遗憾地叹了口气,面露关切地打量了一眼陈与眠的神色。

“我数学不好。”陈与眠语气冷淡,神情自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手从桌角的书堆里抽了本函数大题习题集翻开。

“你能考第一?”

江枫冷冷的话语突兀地打断二人的交谈。

陈与眠看向江枫,一时没搞清楚江枫话里的意思。

江枫却没看着陈与眠,他抬了抬眼皮,斜睨了一眼前排的施兴晨,懒洋洋地又问一遍:“你能考第一吗?”

施兴晨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

“那你说什么?”

江枫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后仰,神情松散,笑意盈盈地吐出这几个字。他虽然面带微笑,语气和煦,陈与眠听着,却莫名像是一种嘲讽和挑衅。

你能考第一吗?不能就别对第二名指手画脚的。

陈与眠微微诧异地看着江枫。在旁人看来,他与施兴晨是极其要好的朋友,而刚刚施兴晨的话也是对于好友未能取得更高成绩的遗憾和关切。

而江枫似乎并不这么想。

施兴晨被江枫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夹枪带棒的话语弄得有些窝火,脱口而出反驳道:“我不能你能吗?”

陈与眠见二人陷入争执,正欲开口说点儿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就听见卫清的大嗓门:“嘿!他还真能!”

陈与眠:“?”

“江哥,不错啊!”卫清眉飞色舞地冲江枫使了个眼色,一屁股坐回座位,反手扒着陈与眠的课桌,凑过头来。

江枫:“?”

“好消息和坏消息听哪个?”

江枫闻言挑眉,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用一种十分耐人寻味、饶有兴趣的目光盯着手舞足蹈卖着关子的卫清。

“哎哎哎!得,我替你选好吧?”卫清妥协道,“先苦后甜吧,先来揭露你的历史成绩——”

卫清顿了顿,视线转了一圈,确认周围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才换了口气,慢条斯理道:“裸分44——整挺好,阅卷老师还挺仁慈,比萍姐给你批的分多一分!”

卫清啧啧感慨两声,点评道。

江枫冲他屁股底下的凳脚上踢了一脚。

卫清夸张地将身体倒向另一侧,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击似的“哎呦”叫了一声,神情痛苦狰狞,做作地捂住胸口。

“快点儿的!”

“......赋分——52.”

陈与眠:“......”

这个成绩虽然并不出人意料,但真正印在成绩单上,还是非常有冲击力。

“哎哎哎别灰心,有好消息!”卫清摇头晃脑故弄玄虚,然后又瞟了眼同桌施兴晨,说,“......我们枫哥,还真考了个第一!”

陈与眠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倒数第一吗?”

江枫:“......”

卫清:“......也......也不至于......”

陈与眠下意识转头去看江枫,眼睁睁看着江枫一向不动声色的脸微微抽了抽。

“......抱歉。”

“没事。”

“哎不至于倒数第一,是真的第一!”卫清又顿了顿,意识到再卖关子周围几人已经控制不住要群殴自己之后,话总算顺溜了起来,朗声道:“数学150,单科第一!”

陈与眠:“?”

数学开考之前预习历史、考试中途找不到一把画辅助线的尺、倒数两道选择题全蒙A的这位同桌,其实数学考了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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