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江盟主的居所，一行四人遇到了同样前来道别的王富商和楚夫人。

“诸位少侠也是要走了么？”楚夫人微笑问道。

百晓明：“是的。楚夫人与王老爷也要离开了吗？”

“对呀。”楚夫人温温柔柔地挽住王富商的手臂，“我们在这里停留太久了，怕货砸在手里。刚才老爷与妾身便是去衙门收回货物行李，这才来得晚些。”

解释了二人作为最该着急离开游商反而比他们来得晚。

楚夫人朝不远处的的马车招了招手，小厮托着四个粉色的精致盒子小碎步跑来。

楚夫人抿唇浅笑：“相见即是缘。本来是送给江盟主和赵捕头的，既然在门外遇到了几位少侠，便也送你们一份。”

王富商也笑呵呵的点头。

看来能离开凤阳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件喜事。

楚夫人把精致的小盒子一个一个递到四人手上。

“这是我们此次卖得最好的商品——荷花脂。区区小礼，祝少侠们一帆风顺。”

“哇！荷花脂！”百晓明两眼放光，紧紧盯着小盒子，“你们居然有它的进货渠道！”

什么东西？这么有名？

陆回春眼神询问另外两位男性。

温和欢与东宫皓微微点头：确实很有名。

陆回春一时有些怔愣，难道是他太久不出门落后于江湖了？怎么他们都知道？

那边，百晓明已经连连谢过楚夫人的馈赠，并打包票以后要多多关照他们的商队。

目送二人离去，陆回春迫不及待地想要获取江湖时尚相关知识。

“荷花脂到底是什么？”

温和欢耐心回答：“一种与胭脂类似的脂膏，据说是云梦泽那边的产物。滋润顺滑，能够保养皮肤，又拥有一股清淡的荷花香，十分受欢迎。”

东宫皓接着道：“无论是自己用还是送人，都很有面子。”

这个时代，无论男女都会使用各种脂膏香粉，甚至能够通过别人脸上的颜色、身上的香味来判断脂膏的优劣、家境的好坏。而荷花脂，无疑是一种能提升人家好感的优质胭脂。

原来如此。陆回春明白了，小心收好这一小盒脂膏。

虽说江湖人很少有用这个的，可这种锦上添花之物，用不用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一回事。

作为碧海山庄的二公子，陆回春自然会用，不过是平常嫌麻烦不怎么用而已。

“想不到王富商他们居然有做荷花脂的生意——也是，九江离云梦泽不算很远——早知道我就去他们那里多买一些了！”百晓明喃喃自语，她好后悔。

陆回春：“荷花脂贵吗？”

百晓明：“很贵。”

陆回春挑眉：“你带了足够的钱财？”

百晓明垂头丧气：“……没带。”

他俩从碧海山庄出来就只带了一辆马车和一些必要的钱财，之后还要去各处寻找灭门案的线索，探查嫌疑人们的身世，如果不回山庄补充物资，那他们这一路估计会有些辛苦。

东宫皓独自从无情谷来到方家，同样带不了太多钱，毕竟他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江湖人，万一被打劫了呢？

温和欢更是早已被打劫过，一眼就能看得到的贫穷。

“哎。”百晓明后知后觉地对他们这个探案小队感到一丝前途未卜。

寻找真相的道路上，第一个打击他们的，竟是平常无人注意的银钱问题！

“要是实在没有钱了，我就去附近的百晓阁拿一点。”她好歹是阁主的徒弟，拿一些补给肯定没问题！

“百姑娘大义！”东宫皓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不会到那种地步的。”温和欢及时制止了活宝们的悲伤，“我半个月前就给家里寄了信，估计这几天就会有回音。”

所以说为什么一定要去碧海山庄或百晓阁补给？不能让山庄或百晓阁的人送过来吗？不能去钱庄取钱吗？

“温先生！”东宫皓猛地扑上来。

“温先生！”百晓明扑在另一边。

陆回春左看右看，准备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从上面抱住温和欢。

“停！”被温和欢阻止了。

陆回春在心里暗暗可惜。

“快起来吧你俩，我们的钱还够用呢。”既然他不能扑上去，当然要把已经在温和欢身上的两个扯下来。

东宫皓站直身姿，抽出他的扇子给温和欢扇风：“温先生，你简直就是我的父母在世！”

温和欢：太夸张了。

百晓明听到，犹豫了一小会，说：“简直就是我的父亲在世！”

她妈还活着，所以不能像东宫皓那样。

“……大可不必。”温和欢拒绝当他俩的爹妈。

一把抓住东宫皓狂扇的扇子：“现在这个天气，再扇就要得风寒了。”

“之前阿皓还跟我说温先生看着不像个好人，现在都当场认爹了。”陆回春好笑地看着他。

东宫皓对此不以为意：“当时那情况我看谁都不像好人，有啥好奇怪的！倒是回春你，第一次见到温先生就跟个愣头青似的冲上去表白，说什么一见钟情……”

他嘿嘿笑着凑到陆回春那边去：“怕不是见色起意吧？”

“哦，是吗？”温和欢挑了一下眉，好整以暇地看到英俊的青年脸色突然变得爆红。

陆回春心里清楚，他喜欢温和欢，但这种没有经过时间考验的爱情搁谁身上都不信，他自己都不明白现在的喜欢能持续多久。

“见色起意又如何？”陆回春看得挺开，“感情这东西本来就难以捉摸，古往今来，好兄弟好闺蜜处着处着变成爱人的也不是没有。”

“本公子现在确实对温先生有些念头，万一一路上走着走着变成友情，或者温先生对本公子产生了爱意，都不是什么奇怪事。”

青年带着一往无前的笑容，意气轩昂地向温和欢发出了邀请：“但无论未来如何，至少现在的我，希望能与温先生同行。”

春日的暖光照耀在他的脸上，黝黑明亮的眼睛中仅有书生一人的倒影。

温和欢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无言，表情惊讶中混杂着些许感动。

良久，他露出一个光辉灿烂的笑容，灿烂到朴素无光的青衣也盖不住书生自身的明艳。

“说什么呢陆公子。”温和欢轻轻靠近青年，“我早就答应你了不是吗？”

答应什么？

陆回春心花怒放，突然有些晕乎乎的。

啊，想起来了，昨天温先生就说会陪他探案来着。

陆回春找回几分脑子。

原来不是答应我的追求吗？

陆回春灰心。

没事的，处着处着就变爱人了嘛！

陆回春精神焕发。

俩人相视而笑，四周弥漫着似有似无的酸臭味。另一头的两位好友却是一阵沉默。

“你成助攻了，皓哥。”百晓明面无表情地说道。

“怎会如此！”东宫皓灵魂出窍。

百晓明没有再说话，拿出她小本本：

三月初九，陆回春告白温和欢成功（划掉）温和欢答应陆回春（划掉）……

在划掉三行字后，百晓明思索一番，写下了最终结果：

三月初九，温和欢与陆回春的感情迎来一次重大转折（？）。

·

还没走出凤阳，百晓明便从百晓阁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合欢派数十位女子夜闯法华寺？并在法华寺一位和尚的禅房里找到了五劫玲珑诀？”

“啊？”东宫皓生动形象地表现了什么叫理解不能。

“这两句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每个字都听得懂，合起来就听不懂了。

合欢派，坐落于玉山，上饶与衢州的中间，是江湖上女子最多，比例最高的一个门派。它在江湖上的地位就是跟魔教坐一桌，与魔教、蛊教同为邪道三大势力。

听这合欢派的名字便能晓得，它的危害主要在对江湖人的精神方面。里面无论男女都擅长谈恋爱，玩弄了数不胜数的江湖人的感情，被好几任前的那位武林盟主给归类为邪道，警醒后人。

当然，有没有用另说，有用的话合欢派现在也不会是邪道了不是么。

法华寺，坐落于袁州春山，离合欢派不是很远，仅有三四天的距离。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寺庙。

既然是寺庙，里面当然都是和尚，跟合欢派就是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合欢派的人没事也不会去找和尚谈恋爱，闲得发慌的那种人不算。

这样两个势力出现在一句话里就已经足够炸裂，更何况还带上了刚在方家惹出大动静的五劫玲珑诀，这谁听了不迷糊？

“正好。”

百晓明得到消息早，现在已经平静了，至少表面上不像东宫皓和陆回春那么惊讶。

“刚才我们不还在聊离开凤阳后先去查谁吗？这下好了，先去法华寺，查五劫玲珑诀呗。”

他们复盘了方家灭门到失火的整个过程，值得查的除了八位嫌疑人——当然现在已经不是嫌疑人了——和当天那位肃杀楼的杀手外，就只有秘籍五劫玲珑诀和毒药一炷香了。

其他线索中：千叶蛊是本来就在方老家主身上，方大公子和方二公子脖子上的刀痕大概是杀手干的，方堂小姐头上的血窟窿已经确定是丫鬟夏柳的弟弟干的；方家大火更是只能看出起火点是书房，当时那么多江湖人在周围都没人注意，直到火势大了才醒来救火。

这线索看着挺多，实际跟没有一样。难怪江盟主和赵捕头在那半个月也只能查查八人的身份，最后还得捏着鼻子放他们走。

原本温和欢一行人是要先去方大公子和花鸯鸯遭遇泥石流的忠州打探情报，但现在有了更明确的线索五劫玲珑诀，他们便准备改道前往法华寺。

·

相比于需要自己回去收拾钱财的碧海山庄和无情谷，林家的补给来得挺快，刚出凤阳便遇上了。

温和欢一身贫穷地上马车，衣容华贵地下马车，看得三人眼睛都直了。

东宫皓围着马车转了一圈又一圈，试图找出仙法之类的东西。不然怎么眨眼间穷苦书生变成富贵公子了呢？

连见多识广的百晓明都忍不住感慨：“你家真的好有钱！”

陆回春更是悲伤，他发现碧海山庄的资产不仅比不过魔教，甚至都比不过林家！

作为一个正在追求心上人的男人，他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也不怪他们震惊，温和欢现在穿的同样是一身青衣，但无论是款式风格，还是头簪玉佩，甚至是温和欢自身都呈现出一股清丽高贵的气质。

那头簪，那手镯，那玉佩，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不是凡品。将原本就神清骨秀的书生衬托成了一个金相玉质的贵公子。

或许是先前魔教教主那一身衣着已经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震撼，如今温和欢这一身青色绸缎看久了居然还能看出一丝低调，真是活见鬼了。

“这么震惊？”

温和欢慢步走到陆回春面前，饶有兴致地歪头看他：“陆公子，陆大侠。小生先前不是告诉过你小生的身世么？”

英俊的青年沉默，片刻后，他提起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温先生……你现在这样再自称小生很奇怪。”

温和欢：“……”

“确实！”百晓明窜过来，赞同道，“对着你这副装扮叫温先生也很奇怪。”

“不如换个称呼吧！”东宫皓一拍脑门，“我年纪比你小，叫你一声温兄如何？”

“温兄听着也太普通了吧！”百晓明摆摆手，“我觉得叫欢哥或者和欢哥都挺好！”

“温兄这个称呼哪里不好了？江湖上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就是因为大家都这么叫才普通啊！我们现在可不是普通的朋友，是要一起探案、一起寻找真相的至交好友！”

东宫皓不明白：“这就至交好友了？这才多久啊！你这比起陆回春的一见钟情也差不了多少。”

温和欢轻笑——他现在笑起来的样子都与书生温和欢不同了。

“随你们怎么称呼，本公子对这些可没什么研究。”

百晓明直呼合理：“这个自称就对味了。”

要是向东宫皓那样拿柄折扇就更对了。可惜温和欢对三月份扇扇子不感兴趣。

肆意潇洒的青年越过他们，笑嘻嘻地拍拍陆回春：“陆公子怎么说，也想换个称呼吗？”

陆回春不语，目光扫过青年的簪子、玉佩，最终落在左手腕的两只翡翠手镯上。

“不换，他们改了叫法，温先生便是独属于本公子的称呼了。”

“哈哈——”温和欢笑出声来，“那可不是独属于你，本公子在前往方家前还有不少学生呢！”

陆回春也笑，眼里好似在发光：“他们眼中的温先生，是那个贫穷清正、温文尔雅的秀才温先生，但在我的眼中，现在这个雍容华贵、光彩照人的也是温先生。”

听完，青衣书生轻咳一声，随手顺走东宫皓的扇子遮住微红的脸。

“陆公子真会说话。总之，随便你。”

东宫皓：“……”

不远处，嬉闹的俩人早已停下，再次生出我不该站在这里的错觉。

“下次他们开始说话的时候，我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吧。”东宫皓沉重说道。

“你说得对。”百晓明真诚附和。

·

“忍冬。”

回医仙谷的路上，许神医忽然叫了他的老实学徒一声。

“怎么了，师父？”

忍冬抬眼，乌黑的眼珠直直注视着许过，平庸普通的面上透露出些许不解。

“你还记得，方家灭门的第二天清早，老夫去观察了方老家主的尸体吗？”

忍冬垂目：“记得。那时您发现方老家主身上比前一天傍晚多了一炷香的毒素。”

神医的目光越过忍冬的头顶，不知落在何方。

他说：“老夫的诊断结果与高仵作有些不同，认为方老家主是被蛊毒毒死的。”

他扔下一个重磅消息，随即将它拂去。

“当然，这并不重要。有可能是老夫匆忙之下诊错了。”

要让一名行医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的神医承认自己诊错了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然而，对于许过来说，此时此刻，这些都不是重点。

他缓缓摇头：“老夫在意的不是这个。”

忍冬抬头看了许神医一眼，立刻低下头，谦虚道：“还请师父解惑。”

“那天晚上，你去为我准备饭菜时，方老家主曾来我的房间找过我。”老神医这次没有自称老夫。

“他说，他吃过饭后总觉得内力流转晦涩，要我再为他把一次脉。”

忍冬没有说话，低垂着眼，静静聆听。

“我为他探了脉，发现了除千叶蛊蛊毒和一炷香以外的第三种毒。”

忍冬忍不住捏了一下手指。

“那也是一种蛊毒，一种名为隐蛊的蛊毒。”

“这种毒极为隐蔽，单靠寻常诊断根本看不出来。”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隐蛊的蛊毒会被一炷香克制，从而显露出它的真身。”

许过顿了一下，这位健朗的老神医在此时竟有些颓废，或许是为了他行医救人生涯中唯一一个污点。

“我没有告诉他一炷香和隐蛊蛊毒的存在。”

哪怕他现在已经知道，无论有没有蛊毒方老家主都会死，死于蛊毒和死于五劫玲珑诀对一个死人来说根本没差别。

但是，作为一名医师，他没有告诉患者症结所在。对许过来说，这就是对他医道的玷污，对他医者仁心的亵渎，对他良心的拷问。

这样的代价，这样的牺牲，是为了什么？

忍冬抬起头，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已经老了。”

许过没再接着方老家主的话题说下去，他收回远眺的目光，细细地描绘着忍冬的面容。

“你是一个好女孩。”

“吃苦耐劳，勤奋能干，学习过人，医术出众，尊师重道，为人良善。”

总是在傲娇的老头突然转性，一口气夸出六个好词。

“我没有子嗣，只有几个弟子，大多没什么能力。”

“我还不是您的弟子，而是学徒。”

忍冬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老神医，仿佛期待着什么。

“老夫说你是你就是！”傲娇老头瞬间恢复了活力。

“哼，总之，你以后就是我的亲传弟子了，要继承我衣钵的那种。不准说什么不如别人的话！不准藏拙！”

被发现藏拙了呢。

忍冬乖乖笑了起来：“知道了，师父。”

“哼！”许神医满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