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还没回暖,冷空气依然游荡在人群中间。
北林偏僻,寒风穿过百年教学楼外的罗马柱,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吹进没关门的屋里。
钟天野缩了缩脖子,她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坐在学校法庭的旁听席的长椅上。
她又被阿迪莱邀请来看法庭模拟。
这次又是金融诈骗案,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人特别多,旁听席后面都站满了人。
她听的晕晕乎乎,又冷又困,专业性的名词她一个也没听懂。
作为被告人的辩护律师Chris在上面滔滔不绝,憋红了脸,说到激动的时侯甚至还挥舞着手臂。
阿迪莱兼修了法律,她现在坐在法庭书记员的位置,正看着Chris侃侃而谈。
钟天野坐在最后的角落,她这样逆着光看阿迪莱看的不清楚,可她迫切的想从阿迪莱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距离太远,Chris站着,正好挡住她。
审判结束,钟天野关掉手机,原告赢了还是败诉她也不知道。
站起来去找阿迪莱,却看见阿迪莱和Chris聊的热切。
钟天野默默在旁边站着,无心听他们的聊天内容。
终于阿迪莱走过来找到钟天野,一转头Chris已经不见。
钟天野不想再说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力。
即使阿迪莱真的和chris在一起了,她也无权干涉。
“我看见你在打盹,要是觉得无聊以后就别来了。”
“上次我看你看的很认真以为你也很感兴趣。”
阿迪莱表情带点歉意。
“嗯,上次因为那个案子很精彩我才看了进去,这次金融案我听不懂。”
上次关于性骚扰案件的辩护很精彩,她起码能听得懂,也更能共情。
不远处社团成员招呼阿迪莱,他们社团等下要一起去吃饭。
“我们一会去吃饭,你去吗?”
钟天野整理了一下围巾,耸耸肩膀。
“不去了,你去吧,好好玩。”
迷迷糊糊的度过一下午,她现在脑子里很散漫,也疲于社交。
她俩待的时间有些长,Chris忍不住凑近过来提醒阿迪莱聚餐时间。
他故作轻松的给钟天野打个招呼,其实钟天野早就不在乎,尴尬的只有他自己。
手机响起,周伯安说要来接她去吃饭。
钟天野没在逗留,简单打了招呼就走掉。
餐厅里装修的金碧辉煌,比宁向恒上次带她去的那家法餐厅还要奢华。
钟天野吃着可丽饼,眼睛盯着周伯安。
心里想着随懿给她说的八卦。
随懿和她说,周伯安家里出了很大的变故,好像他爷爷还出事了。
可是这个周伯安什么也不和她讲。
感受到炙热的目光,周伯安抬头。
“怎么了?”
他轻声轻语的问,顺势又给钟天野切好一小块牛肉。
“你家里都还好吗?”
钟天野慢悠悠故作自然的问,可对面还是明显一怔。
“我爷爷生病了,姑姑也是。”
“不过不用担心,都还好。”
听到这个消息,钟天野有些不解,怎么都生病了还能都还好?
随懿可是说的他爷爷好像病的很重,难道她情报有误?
“那你呢,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啊。”
周伯安笑眯眯的,身上的轻松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挑了挑眉,没再多问。
想起以前周伯安对于他家里怪异的态度,似乎和家里关系不太好。
她并不想过多了解,只要没来影响到自己,周伯安的家庭坏境她并不在乎。
回到公寓,矮矮的茶几上放着平板,两个人挤在一起看电影。
已经深夜,周伯安没有要走的意思,钟天野也没有赶他走。
平板上《恋恋笔记本》已经演到结局,Allie已到老年,得了阿尔兹海默症,Noah一个人留在医院照顾,最后牵着对方的手共赴黄泉。
这电影是周伯安找的,他似乎很喜欢看。
但钟天野却觉得奇怪。
这电影男女主在一起的过程太狗血,男主色诱,又做了小三,女主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大部分男人在看这部电影时都会带入女主被绿的未婚夫,虽然这是部高分影片。
“你喜欢这部电影?”
“喜欢。”
“只有两个人白头偕老不好吗?”
原来他代入的是做了小三的男主。
钟天野没有立刻回答,她其实不理解在爱情里向往白头偕老。
爱是流动的,特别是在性缘关系里。
今天她爱他,明天他就爱上她。
从年少到白头偕老未免太理想主义。
她俩还在高中时周伯安就时不时表达对白头偕老的向往,现在大学,她以为他会成熟一点,可是依旧如初,不想打击他,钟天野没说什么。
只是转移了话题,问他喝不喝热红酒。
钟天野起身去拿了一瓶红酒煮开,这是她在超市里随便买的最便宜的。
接着放了削好的苹果和橙子,又加了冰糖和肉桂。
这是她爸爸教给她的方法,没有苦涩和酸味,只有清甜。
暧和的房间,温热的红酒,空气里也染上葡萄酒气,让人昏昏欲睡。
钟天野热的脱下外面的卫衣,只剩里面一件紧身的打底。
周伯安已经先去洗澡,今晚她又默认他可以不离开。
挣脱理性的桎梏,像太阳雨那样突然。
把腿搭在他的肩上,放任自己沉溺这暴雨天,在彼此中达到情感的高峰,他在她面前从不伪装。
“周伯安,你可以看着我的眼睛。”
“周伯安,把我头发撩开。”
整个重量压在他身上欺负他,却还是趾高气扬的指使。
终于平息,两具**美好的年轻□□躺在温暖的被子里,温热的体温让互相取暖。
钟天野背对着周伯安侧躺,后面的人用手臂紧紧拥着她,整个身体贴在她背后,气息撒向她的脖子,厚厚的嘴唇贴在她的肩头。
她现在进入贤者时间,没心思给他做after care。
每次进行时他很听她的话,可是结束之后他表达出来的感情太炙热,烫的钟天野受不了。
能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又一个拥抱。
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周伯安有课早早离开,钟天野睡眼惺松的打开手机。
阿迪莱刚刚发来信息说想要借好看的衣服,因为下午Chris要约她出去吃饭。
钟天野看见这条消息没有什么惊讶的申请,只是平静的问他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阿迪莱却说没有,她俩之间只是暗流涌动,她也很清楚她和Chris没可能。
可是慌乱的少女的心事还是出卖了她,她竟忘了钟天野有175,而她只有164,很难有她合身的裙子。
钟天野看着手机笑了笑。
“你还是很紧张,对吧?”
“或许你可以来我家,我来给你化个妆。”
半个小时后,阿迪莱就跑来钟天野的公寓。
说是化妆,其实她自己技术也一般,只是遮瑕,睫毛和口红。
可是阿迪莱本来就好看,绿色的眸子拿掉眼镜摄人心魄,今天她大衣里穿了一条棕绿裙子。
很有民族风情的一条裙子,很适合她。
她来到餐厅,脱下大衣,等着Chris到来。
可是却等来了Chris的一帮朋友,有男有女。
她似乎把聚会误会成只有她们两个人的约会。
她们把阿迪莱叫上去二楼的酒吧,她看还有很多社团的同学,放下警惕,穿上大衣,跟着Chris上了二楼。
二楼的景象和一楼完全不同,阿迪莱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Chris贴心的带她去了三楼露台吹风。
她俩开始聊起原生家庭,Chris吐槽自己父母对自己非常严格,还说自己以为阿迪莱是坎拉喀私校里出来的女生,没想到一路读的公立还申请到了公派留学生的资格。
露天橙黄的灯光照着阿迪莱的脸,晚风吹乱了阿迪莱的头发。
她刚才被劝着喝了不少酒,或许可能已经有些醉了。
Chris直勾勾的盯着她,越靠越近。
凌晨三点多,钟天野被一通电话吵醒。
没看清来电人是谁,她便接起电话。
“怎么办,我,我被人性侵了。”
对面带着哭腔,说话下气不接上气,精神状态好像已经接近崩溃。
钟天野看清来电人的名字,脑子里炸开一道白光,炸的眼前发麻,也终于把她炸的清醒。
“什么?!什么?你慢点说。”
钟天野迅速从床上爬起,狼狈的套上衣服,嘴上还安慰着阿迪莱。
知道她今天下午和Chris出去的,她已经猜到事情经过。
阿迪莱还在Chris公寓附近的公路上晃着,凌晨很冷很冷,她的旧大衣根本不顶事,但是她极度恐慌,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大衣的扣子没扣,慌乱和害怕已经让她注意不到寒冷。
电话传来钟天野的声音,她让自己在附近打车去最近的警局报警,她不久便到。
钟天野奔下楼,心里还侥幸的想这不会是Chrish恶劣的让阿迪莱捉弄她的恶作剧,可是阿迪莱从不骗人。
北林偏僻,这个点她很难打到车,无奈她打给了周伯安。
冲进警局,她透过玻璃窗看见坐到会议室的阿迪莱。
头发是湿的,沾带到她的脖子上,蜷缩的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发抖。
钟天野抬眼看了一眼表,早上的四点四十六分。
她推开门,慢慢坐在阿迪莱的旁边。
阿迪莱还在机械的回答警官的问题。
“餐厅的账单能证明你们喝了许多酒对吧?”
“同学和应侍生能看到你们在**,也看到了你和他单独去了三楼对吧?”
“接着在他家,也只有你们两个的空酒瓶对吧?”
已经秃顶的蓝眼警官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阿迪莱每一个问题都支支吾吾给不出回答。
她无法反驳,这就是事实。
可她被侵犯也是事实。
不知道是酒精还是Chris的话,她迷迷糊糊跟着他回了家。
接着,Chris又从冰箱拿出酒,倒在杯子里。
她只喝了一小口,便喝不下去,Chris便把这些酒又倒在自己的杯子里。
然后,他们开始亲吻,裙子被脱掉。
阿迪莱想阻止,可是没有力气。
后来,胸罩也被脱掉。
被禁锢在床上那一刻,阿迪莱猛然清醒。
她态度坚决的说No,却被Chris粗壮的大腿抵在床上,双手被他用一只手就能压在自己头顶。
她不断大声的拒绝,Chris像听不见。
再后来,她被侵犯。
双眼空洞,身体被钉在床上,灵魂早就被绝望吞没。
Chris开始打鼾,阿迪莱看见他竟然已经昏睡。
她跌跌撞撞跑向浴室,用还没热起来的水就开始冲洗自己的身体。
洗的时间太长,皮肤已经开始变红,不知道是自己用力搓的还是热水烫的。
阿迪莱狼狈的披好自己的衣服,走到街边,打开手机,她不知道要打给谁。
看见钟天野的名字在最上边,她慌乱的打给了这位和自己交情并不算深厚的同学。
在警局看见钟天野,她的心情也并没有被安抚起来。
意识被钟天野大声打断警官的声音唤醒,场面一时间寂静的有些恐怖。
警察出去,说让她们冷静一下。
钟天野将自己厚实的大衣脱下,披到阿迪莱的肩上。
良久的沉默。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律师,我也可以帮你联系。”
钟天野低着头说话,声音有些沙哑,阿迪莱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说话。
缓慢,疲惫,又带着悲悯。
“他爸爸就是法律顾问,妈妈还是公司高管。”
“我,我有点担心。”
阿迪莱眼睛看向窗外,她没有底气。
她接触的法律知识让她知道这场官司的胜算很小。
可是,就这样让Chris这个□□犯逃过一劫吗?
就这样让他毁掉自己现在的一切吗?
她的理想呢,她的公平呢?
坚韧的性格还是让阿迪莱准备打这场艰难的战争。
她打了电话给妈妈,并提醒妈妈给她保密,她不能确定父亲对这件事的态度是什么。
钟天野被阿迪莱劝走,虽然不知道刚才打电话给她的契机是什么,反应过来后阿迪莱对深夜打扰钟天野还有些歉意。
钟天野素面朝天,头发凌乱,眼底还有淡淡的疲倦,从警局走出来时表情还没恢复自然。
很明显,到现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新闻里的□□案就这样发生在她的身边。
周伯安不知道事情经过,他只知道大概,他也不清楚阿迪莱和钟天野的关系熟到何种地步。
他帮钟天野穿好外衣,牵起她的手。
“要走么?”
“走吧。”
冬天天亮的很晚,现在天色还是黑的。
车上一路无话,钟天野无力的坐在副驾,沉默的看着窗外的街景从眼前经过又消失。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看着进了家门就忙前忙后的周伯安,钟天野坐在地毯上,抬着头说话,要将周伯安赶走。
门啪的一声响,小小的公寓里只留下钟天野一个人。
她开始慢慢的接受事实。
在空白,挣扎后紧接着的是不安。
阿迪莱会赢得胜利吗?
她不管哪方面对于Chris来说都出于下位。
打官司吗?律师费怎么办,她的精力足够她支撑学业和官司吗?
她需要的是一个真心实意的道歉和对□□犯应有的惩罚,而不是一场法律纠纷。
可是法律面前才有公平。
公寓没开灯,只有窗外的路灯照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
钟天野开始上网查资料,看的越多她越灰心。
有坚持维权长达789天却还是败诉的,大部分胜诉的受害者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犯得到的惩罚却让人失望。
法律面前真的有公平吗?
窗外的路灯断电,公寓一下陷入黑暗。
审讯室的灯却亮的刺眼。
阿迪莱坐在摄像头面前,又讲一遍自己被性侵的经历。
警官不断的问细节性的问题,她开始答不上来。
经历造成的痛苦为了保护自己被大脑选择性忘却。
警官是个大块头,隐没在黑暗里,只能看到阴影。
阿迪莱只想快速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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