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家的大门,骨汤的香味比母亲的念叨更先挤出门缝钻入钟天野的鼻子里。
客厅里亮着暖黄的灯光,钟朝盈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半倚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没有看完的时尚杂志。
“妈!”
“你终于回来了,餐桌上给你留了馄饨,我让你爸爸给你热一热。”
钟天野从进门就开始卸去身上的行头,鞋子脱了去随便摆在地上,羽绒服被随意搭在了鞋柜上的衣柜,校服外套搭在了沙发上。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瘫在妈妈身边才觉得自己可以安心歇一歇了。
上了一天学后又承受了周伯安深不见底的情感依赖让钟天野站的有些累。
当然是身体上的累,钟天野有些冷漠的性格,精神层面上她不追求灵魂共鸣,也不选择共情他人或让别人共情自己。
某种程度上说,在精神上,她是打不死的小强。
钟天野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喝着热腾腾的馄饨汤。
这一锅汤是骨头熬的,煮的久,浓郁鲜香的很,馄炖是皮薄馅少的小馄炖,钟天野就喜欢吃这样的。
扒拉着手机,源源不断的消息传来,随懿的东一句西一句的废话,周伯安说明天很冷,提醒她穿厚一点,张万琴的对于人生的感悟滔滔不绝还没有宣泄完,说着又讲着自己的打算……
钟天野一个也没回,她今天真是有些累了。
太过珍贵亲密的关系真的很麻烦。
如果所有人能够认识到其实无论什么感情都是淡淡的就好了,剩下的很大部分都来源于人类的想象力,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执着于感动自我和维系关系了。
钟天野舒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回到卧室,在香薰石上滴了薰衣草精油,躺在床上。
和往常的许多个夜晚一样,放弃和精神打交道,只是放空,她不是深夜对着音乐软件emo型选手。
不知不觉间,整个二月就要过去,似乎一夜之间,春寒被暖意彻底赶跑。
每天和朋友见面再告别,这是最不悲伤的再见,因为她们都知道明天还会再见。
下了晨读路过高二七班从窗户看见睡的七扭八歪的女孩们被成堆的卷子埋在底下,数学课被薄荷糖和咖啡味包围,校园八卦,罚站,小卖部,窗外的小竹林……
每一天被每一节45分钟的课截成好几段,青春再从这些琐碎里溜走,昏暗的岁月里有着独属于少女的明亮。
风从去年吹过来,已经是三月。
带着茉莉花香的风穿过南青一中的大门,穿过人声鼎沸的走廊,推开窗吹翻错题集的一页空白。
人人都说高二下学期成绩定型,高三逆风翻盘的人还是少数。
高二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让所有人重视起来。
当然不包括随懿和钟天野。
成绩单张贴在班级公示栏时,两个人还在后排呼呼大睡,用羽绒服蒙着头,隔绝一切喧嚣和冷空气。
公示栏里的成绩表从上至下是名字,从左至右密密麻麻的数字是成绩,每行表格之间没有缝隙,填鸭式教育和优绩主义的残酷和冰冷也会从每行之间挤出来,罩住向上看成绩单的每一位同学的脸,喘不过气。
钟天野的名字高高的挂在前三,她本人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坐在后排发呆。
万年老三,钟天野这次还是班里第三名。
张万琴从人堆里挤出来,一屁股蹲在钟天野面前。
“我靠,我这次进年级前200了!”张万琴双手摇着钟天野的肩膀,抑制不住的兴奋洒向发懵的钟天野。
“哦,恭喜啊。”钟天野用气音挤出一句话,眼看又要低下头一把被张万琴捞起。
“你这次又是第三,级部62名,你语文也太拉了,语文课城管又得点你。”
程观是高二七班的语文老师,大家都喊他城管,因为管的实在太多也很无厘头,也是除了班主任之外最关注钟天野的老师。
钟天野其他科目成绩基本接近满分唯有语文次次不及格,选择全错是常态,作文更是天马行空。
钟天野抓了抓脑袋,习以为常的说道“说我就说吧,我语文反正是没法救了。”
钟天野在国外上学,从小没上过语文课,家里也没有请中文老师,她的中文知识全部来自她的姥爷。
只可惜她姥爷也是理科生。
随懿被二人吵醒,烦躁的抬起头,故作恶狠狠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荡。
“想干嘛?考不好想刀人?”
“切。”
随懿的成绩早就排到十万八千里了,当然,她本人也不是很在乎。
卫今夏小跑过来,双手当刹车支撑在桌子上,“晚上去吃饭啊一起,放松放松。”
“行啊行啊。”钟天野对成绩没所谓,对吃的很认真。
“切,看你那德行,只关心吃。”随懿的起床气幽幽的散发,无差别的辐射到每一个人。
“你欠揍呢吧,脑子有包。”钟天野翻个白眼,翘个二郎腿侧过身去。
“不想和傻逼说话,传染智商。”
“啊!钟天野,我考试只是懒得写!”随懿被戳到痛处,勃然大怒。
“唉,你们在说什么?”付嘉航探着脑袋闪现在钟天野旁边。
钟天野没想理,她一眼就看出来付嘉航这是考的不错,过来装起来了。
她没理付嘉航,其她人也没理。
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弥漫在高中生有点秃的脑袋上。
“嗯……那个,晚上我们去吃饭你要一起来吗?”卫今夏犹犹豫豫搓搓手开口问。
“去啊,为何不去?”付嘉航双手抱胸,爽朗一笑,明显的梨涡嵌在脸颊两侧。
卫今夏也尴尬一笑,好在,几个人都很熟,突如其来的邀约没有让任何人感到不适。
太阳缓缓褪去落到半山腰,一行人从学校出来慢慢走着,影子被拉的长长的。
繁华金街已经开始热闹,她们去了钟天野和周伯安没吃成的那家火锅店。
滚烫的火锅,诱人的热气,当然走出学校自由的滋味更令人舒畅。
几个人说的比吃的多,包厢里有八卦,玩笑,打趣,吵闹声,但是只有付嘉航一人不太自在。
一大桌子,只有他性别为男,女孩们的话题他并不太能融入。
不过他也习惯了,付嘉航坐在桌子边一如往常一样,默默的听着女生的话题。
在男女比例几乎快要占到二比八的高二七班,女生成为了这个小社会的第一性。
想要融入这个社会,要么变成“姐妹”说点她们感兴趣的话题,要么就闭嘴,安静的听。
付嘉航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回来,是因为她嘛?
好像也不是,他自己都有些拿不准。
初见钟天野让付嘉航不是很舒服。
被漂亮惊艳后便是她周身强烈的主体性气质给晃住。
浓颜的攻击性,无所谓的作派,恰到好处的幽默风趣都让付嘉航感到了一股危机感。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自己雄竞怎么和女生竞起来了。
付嘉航自认自己也算天之骄子。长的帅,1米85的身高,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运动尤为出色,是体育生那款的帅哥,家境也不错,成绩也还行,在学校的知名度并不比周伯安差。
他不怎么和班里男生玩,他有点看不上那些不注重自我管理的同学,他有自己的圈子。
付嘉航谈过不少,在感情方面他很自信。但是他很少和女生交朋友。
钟天野算是一个。
但是付嘉航有点不清楚,他自己到底有没有单纯把她当朋友,还是别有所图。
爱是常觉亏欠,爱也是常觉自卑。
付嘉航在钟天野面前总是有点自卑的,即使喜欢他也不敢戳破。
可他又害怕这种想法被钟天野发现,她会居高临下的嗤笑他的懦弱。
那就先这样吧,以朋友的名义拉近我们的距离,最后会惊觉早已经习惯对方的存在吗?
付嘉航迷离的想着,思绪跟着火锅的热气慢慢上升,弥散,消失。
钟天野今晚有点放纵自己,她带了一整瓶的威士忌。
杰克丹尼配着可乐,随着火锅无节制下肚,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涣散。
时间已经不早了,稀少的休息时间让高中生极为珍贵,势必要抓住每一秒。
一转眼,饭桌上只有随懿和付嘉航大眼瞪小眼,以及发懵的钟天野。
钟天野的酒量其实很好,没有醉,大抵是晕碳。
“我送你们回家?”付嘉航迟疑了一下开口。
“嗯……等会啊,可能有人要来。”随懿手不耐的敲着桌子,不停向饭店门口看去。
钟天野腿坐麻了,作势要站起来,只是晕的很厉害,差一点支撑不住。
付嘉航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即将倒下的钟天野,两只打篮球被晒成小麦色的大手撑住了钟天野的胳膊。
“钟天野。”
冷冽的声线带着门外的寒意一同传到钟天野的耳边。
“周伯安?”
钟天野瞪大双眼,清醒了又醒,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开始做梦了。
周伯安站在钟天野的面前,好像是迎着风跑来的,鼻头和眼尾都泛着粉红,嘴角崩成直线,画面充斥着酸涩的死寂感。
周伯安吞了吞口水,有些僵硬的走上前,牵起钟天野的手。
“走吧,我送你回家。”
“你周围怎么有股劣质香水味?”
钟天野迷惑,肢体先于大脑反应,拿上书包便被周伯安就这么牵了出去。
一旁的付嘉航无语哽咽,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刚刚周伯安明明像嗅到硝烟,却转头说自己的迪奥旷野是劣质香水味。
这少爷有点意思。
钟天野被牵着手牵出门外,她有点烦了。
“你怎么来了?”
没抱希望能从周伯安手中挣脱出来,便直接问出自己的疑惑。
“你还难受吗?刚刚那个是付嘉航吗?他在扶你站起来吗?”
没有等来答案,收到了一连串的反问。
“我说你,你怎么来了?”
钟天野懒的多费口舌,只想得到自己的想要的答案。
“你不是和我发消息了吗,说你喝酒了,要我来接你回家。”
钟天野心中疯狂大骂,果然随懿一老实就是在作妖,她真的要改手机密码了。
心中的怨愤暴露在脸上,钟天野拧着眉,脸颊不知道是因为怒气还是冷风染上绯红。
“你还好吗?”周伯安关心的话语又冒在耳边,却让钟天野没由来的烦躁。
刚刚怎么就能让周伯安这个疯子看见了付嘉航扶自己站起来了呢。
眼前的风平浪静不能代表未来。
周伯安的躯壳下不可能如此平静,对待这个事情没有反应吗,难道只是问几个问题吗?
不知道是因为愧疚感还是周伯安态度的不确定性让钟天野感到有些无力的烦躁。
可自己什么都没做错。
那一定是周伯安的问题。
敏感多疑的性格会让这件事发酵,放大,可想迎合钟天野的性格让自己不被讨厌让周伯安拼命掩盖自己在乎到病态的事实。
拧巴的态度卷土重来。
钟天野感到很累。
怎么办。
好想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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