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在入夜后才有活着的感觉，起码富通钱庄的伙计是这么想的。店里打烊以后，他点上油灯，在自己简陋的小房间里摆上小酒、拿起话本饶有兴致地细看，一天只有这个时候他可以什么都不用思考，这是千金不换的享受。如果这个时候打扰他，他就会有拿起斧头砍人的冲动。
教他看话本的人除外，伙计放下了手里的斧头，可能也有他打不过这人的原因。
漆黑的夜里，李时雨笑吟吟站在门外。见伙计放下手里的斧头，李时雨就举起手里的袋子给他：“卤味，给你下酒的。”
伙计看他另只手还提着个袋子，也是装得鼓鼓囊囊，就问：“这个呢？”
李时雨低头看去：“哦，给错了，这是刘利的人头，这个才是卤味。”
说着他收回手，把另只袋子给伙计，伙计打开一看，果然是卤味，卤肉卤猪耳卤肠子之类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一手拎着卤味一手拎着人头，在深夜里若无其事地过来找自己，还把人头给自己下酒……伙计的表情很难言说，但根据他对李时雨那恶劣性格的了解，说是李时雨故意的也极大可能。李时雨也确实毫无歉意，毕竟他带了卤味，也带了人头，一样是他们想要的一样是自己附赠的，不过是先后顺序给错了而已。至于伙计会不会认为他是故意的，那他就管不着了。
“现在官府里都乱成一团了，”伙计把他让进来，“那火你点的？”
“算是吧。”李时雨把门关上。
“你还带出来个小倌儿？”
“富通钱庄果然消息灵通，这你们都知道，在城墙上看着呢？为什么不去宅子里看。”李时雨和他坐在桌子两边。
“怎么不自己留着？那小倌儿可是刘利最喜欢的，宠着许久呢。”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不想死，就得对美色敬而远之，男女都无差，刘利就是没想明白这点。你一会儿可以看看他的脸，黄得跟土一样，离骷髅只差再剥一层皮，真就是骨髓都被吸干了。”李时雨回想一下那香艳场面，内心毫无波澜，夹起一片卤肉放进嘴里，嘴巴优雅地咀嚼两下，再吐出一小段骨头。
伙计也夹了一片卤猪耳尝尝，发出赞叹：“这手艺真不错，哪家的铺子，城里可没有铺子能做出这味儿。”
李时雨喝口酒：“不是城里，自然就是城外。”
话本是李时雨之前接生意的时候给伙计买的，他还教伙计认了几个不常见的字，说省得伙计无聊。伙计的夜晚也确实不再无聊，从沉迷烧酒改成了沉迷话本，尤其是说盛朝三宝故事的。
“三宝算什么，”李时雨嗤之以鼻，“盛朝皇宫里什么没有，哪个不是价值连城？”
这话确实不错，盛朝除了这三宝，叫得上名字的宝物还有很多。盛朝灭亡后，原本镇守西北和北境后又进入京城的两位异姓王带着无数财宝离开京城回到边境抵御入侵的外敌。即便如此，第二位和第三位入主京城的节度使，依然收获了堆山积海的财富。只是这三宝始终下落不明，谁都没找到，也谁都在找。
“你说，怎么他们就没在京城待久？”伙计好奇地询问，“京城的城墙可有十几丈厚，到现在都没塌。”
“只占个京城有什么用？城墙又抵不过人心，”李时雨回答，“财富来得太容易，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自然要兵败如山倒。”
“什么？”伙计没听懂。
李时雨无奈地解释，实际是胡说八道：“就是太乱了，人太多，你方唱罢我登场。”
“那倒是，太乱了。”
“洛州可能也要乱起来，”李时雨指指刘利的人头，“记得给掌柜看，还有我的银票。”
伙计在这间钱庄里算是二把手，给了他一把钥匙：“你的银票少不了，但现在给你一箱黄金。”
“黄金？”李时雨眼前一亮，喜笑颜开，“这次又是谁，让我做什么？”
说着他就要去拿钥匙，伙计偏偏不让他拿：“我可是好意，黄金不好拿，一个弄不好，就得用你的脑袋来抵。”
“有意思，无本就想要我的头？还没睡就做上梦了。行，那你说说，这次要我做什么？”李时雨坐回去。
“前朝朝廷刺客无数，除了各官府和节度使养着的，还有皇帝御用的刺客卫队，这御用的刺客都是大内高手，已经知道的就五个。”
“嗯。”李时雨心想，这废话还用你说？但他装不知道。
“神剑卫、龙武卫、银月卫、鹰风卫和白雀卫。”
人家叫神武卫和龙剑卫，李时雨想，同时连连点头赞成伙计的话。
“应该就是他们带着三宝逃出宫的。”
“嗯。”李时雨应着。
为了表达诚意，伙计从桌底下搬出个一尺见方的箱子：“你是有名的赏金刺客，名誉好要价高，这箱黄金给你，你去找商天子宝剑的下落。”
李时雨就乐：“傻啊，以后谁成了皇帝，商天子宝剑不就是在谁手里吗？”
伙计急了：“废话，那还有雇主什么事啊！”
“谁雇我找商天子宝剑？”李时雨随手打开箱子，里面的金锭装得满满当当，“刘利当初可是悬赏三十万两找商天子宝剑的下落，现在刘利死了，其他雇主不好压价吧。”
伙计把箱子推过去，他知道李时雨是出了名的见钱眼开，因此言语间带着些许诱惑意味：“若是事成，还有另外两箱黄金和三十万两银子的重谢。”
果然，李时雨的眼睛随着箱子的挪动而移动。师父曾说，对刺客来讲，富贵是从险中求来的，不刀口舔血，怎么有黄金万两。从见到黄金的那一刻起，李时雨的心就砰砰直跳，恨不能一口把箱子吃了。三箱黄金和三十万两银票，商天子宝剑究竟是个怎样的宝物，引得这些有逐鹿中原之心的节度使们趋之若鹜，仅仅只是因为那个传言吗？说得到它的人就能号令天下。可前朝末代皇帝苏郁临死还说得到此剑的人必被此剑所杀，哪个能信？不过李时雨肯定它确实是宝物，因为现在自己还没找到它，就已经被它的价值所煎熬了。
师父曾经说过，左眼跳财，说明你今天肯定发财，右眼跳灾，你就当你从没听过这句话。自己当时说什么来着，好像说的哦，然后就被师娘赶去整理花架子了。
想到这儿，李时雨反倒不着急了，他眨眨眼：“我没见过商天子宝剑，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若是找到假的，黄金白银拿不到也就算了，我岂不是还要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伙计道：“找商天子宝剑的人可不少，这生意你不做，有的是人做。”
李时雨回答：“那你找别人好了。”
说着他起身要走，还不忘提醒：“记得我的银票。”
门外进来个走路跛脚的男子：“我还以为，这机会你不会放过。”
李时雨瞳孔一晃：“是你，谢骞。”
伙计在后面得意地说：“我就说嘛，想要这钱的不止一个。”
谢骞是个三十多岁的瘸腿男人，右腿跛的，脖子上还横着条疤痕，可他长得不丑，狭长眼睛、纤细眉毛、鼻梁高挺，当得起面如冠玉四个字，仪态也好，腰杆笔直，如松如竹。
对李时雨这个取了他主子人头的刺客，谢骞似乎还带着几分欣赏：“富通钱庄的掌柜说你是个优秀的刺客，却是个难缠的同伴。”
李时雨沉默片刻：“谁委托的生意？”
伙计回答：“东北焦沙城，清波山庄。”
曾经的天下四大山庄，江湖人若想打听秘闻轶事，只能去四个地方：西北流金城的烟雨山庄、东北焦沙城的清波山庄、岭南雪落城的长赢山庄、江南完玉城的碎璧山庄。现在碎璧山庄已然没落，大门都没有刷漆，有人想打听消息，只能找前三个，能出得起几十万两白银的人不多，也只有那些节度使和外族人了。再探寻这些没有意义，幕后主使不可能出现的。
谢骞还想争取一下：“如果找到了，你八我二。”
李时雨笑笑：“不想着独占？”
“一个残疾，没有这本事，只有脑袋能用。”
“为什么？”
“因为我在刘利那里看到过一张纸，所以记住了商天子宝剑剑鞘上的花纹。”
李时雨半信半疑，但除此之外也再没别的线索了。有关于商天子宝剑的外形，十年里众说纷纭。寻找商天子宝剑的人们也是糊里糊涂，他们对于商天子宝剑的了解，说是盲人摸象都算抬举他们。
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一条有确切来源的消息，李时雨是不是可以信上一信？他重新打量着谢骞的面孔，谢骞肤色是明亮的麦色，皮肤光滑，和自己毫无血色的青白脸颊完全不同。
李时雨当然不是见色起意，他只是心情非常愉悦。
“成交，”李时雨伸出手，“祝我们合作愉快。”
谢骞反倒惊讶了，他听富通钱庄掌柜和伙计说，李时雨是个难缠角色，喜好独来独往，讨厌和其他人分享财富，哪怕只是一个铜板。于是面对着李时雨的爽快，他难掩错愕之色，片刻后才抬手与李时雨交握：“好。”
李时雨是有点皮在身上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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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富通钱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