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铜铃响处夜归人

第13章铜铃响处夜归人

林疏桐的鞋尖碾过一片被雨水泡软的白菊瓣,碎成几点淡白的痕。

她蹲下身,指腹擦过铜铃上的水痕,铜绿混着泥垢顺着指缝滑下去,露出底下一道极细的刻痕——是篆文,笔画如游龙盘绕,在晨光里泛着冷金属的光。

"守夜·归桐。"她念出声,尾音发颤。

母亲的笔记在记忆里翻涌。

那些深夜里她趴在床头偷看过的纸页,墨迹晕开的"守夜人"、"归桐"总像两个悬在雾里的月亮,此刻突然重叠成眼前的字。

铜铃在掌心发烫,像是要把这四个字烙进她的骨血里。

雨气渗进灵堂的破窗,她把铜铃贴在耳边轻晃。

叮——

不是清脆的铃响,是模糊的、带着杂音的嗡鸣,像有人隔着厚重的布帛说话。

林疏桐屏住呼吸,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封印......"她听见了,是风里漏进来的碎语,"戾气......守门人......"

"小桐?"

王师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疏桐惊得指尖一缩,铜铃差点落地。

她转身时,看见老守灵人扶着门框站着,裤脚还沾着泥,脸上的皱纹被晨光拉得老长。

"我来接你。"王师傅抹了把脸,目光扫过她手里的铜铃,突然顿住。

他喉结动了动,手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的木屑:"这铃......我见过。"

林疏桐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时候?"

"十年前。"王师傅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替顾老太守灵第三晚,那阵儿我还年轻,贪杯,半夜靠在供桌前打盹。

迷迷糊糊就觉着有东西拽我脚踝,凉得跟冰锥子似的。

我抬头一看,供桌上的蜡烛全灭了,墙缝里往外渗黑血——"他突然打了个寒颤,"然后就听见铃铛响。"

林疏桐攥紧铜铃,指节发白:"是这个声音?"

"像,但更沉。"王师傅眯起眼,像是要透过十年的雨幕看清楚什么,"有个人从黑影里走出来,穿着黑衣服,手里就攥着这么个铃。

他晃了晃,那拽我脚踝的东西就松了手。

我抬头看他眼睛......"老守灵人突然打住,喉结滚动两下,"雪地里的井,就那么冷。"

林疏桐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母亲笔记里那个"穿黑衣服的人",顾老太说的"穿黑衣服的人",此刻在她脑海里叠成一团迷雾。

她正要再问,外头传来警察的吆喝:"顾老太情绪不稳,先带回去做笔录!"

灵堂门口的帆布被风掀起一角,顾老太的白发在风里乱飘。

她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锁住林疏桐,嘴角慢慢咧开——那笑容像块结了冰的刀,比地下室的阴寒更刺人。

"小同志。"她的声音突然清亮起来,像是换了个人,"你以为你是来破阵的?

不——"

"顾老太!"民警皱着眉扯了扯帆布,"有话到局里再说。"

帆布重新落下时,林疏桐只看见顾老太的嘴还在动。

她摸了摸兜里的青铜佩饰,那上面的阴阳鱼纹路正隔着布料硌她的掌心。

雨过天晴的阳光里,灵堂废墟上的铜铃突然轻响一声,像是回应,又像是警告。

王师傅在她身后轻声说:"要回归安堂吗?我开车送你。"

林疏桐没说话。

她望着帆布被警车带走的方向,耳中还回响着顾老太没说完的话。

风卷着白菊瓣从脚边掠过,其中一片沾在铜铃上,正好盖住"归桐"两个字。

她伸手拂开花瓣,指腹触到铃身上母亲刻的字,突然想起昨夜白菊上的水痕——"守夜人,归来"。

或许从母亲把青铜佩饰塞进她手心的那天起,从她第一次在停尸间看见亡魂流泪的那天起,有些事就已经注定。

林疏桐把铜铃和佩饰一起攥进掌心,金属的凉意顺着血管爬进心脏。

她转身走向王师傅的车,鞋跟碾碎了最后一片白菊瓣。

"去归安堂。"她说,声音比晨光更清亮,"顺便......帮我查个人。"

"谁?"

"守夜人。"

警车鸣笛的尾音刺破晨雾时,林疏桐的指尖还悬在半空。

顾老太那句"你母亲当年也是守夜人"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记忆里最柔软的褶皱——六岁那年的雨夜,母亲披着沾了草屑的黑布衫推门进来,发梢滴着水,却先蹲下来替她掖好被角。"阿桐不怕,妈妈只是去帮迷路的人找灯。"她当时闻见母亲袖口里散出的沉香味,混着雨水的腥,像极了停尸间里白菊与消毒水交织的气息。

"小同志?"王师傅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老花镜片后的眼睛里浮着担忧,"你脸色白得跟供桌上的馒头似的。"他粗糙的指腹擦过她攥着铜铃的手背,"这铃烫得邪乎,莫不是......"

"王伯。"林疏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老人皮肤里,"您刚才说十年前那个穿黑衣服的人,眼睛像雪地里的井。"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股滚烫的执拗,"您仔细想想,他身上有没有戴什么?

玉佩?

或者......"她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那枚阴阳鱼青铜佩饰,"像这样的?"

王师傅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盯着那枚佩饰,喉结动了动,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像是在跟什么东西较劲。

直到灵堂外传来麻雀撞在破窗上的扑棱声,他才猛地抽回手,后退两步撞在供桌角上,供碗里的冷饭撒了一地。"造孽哦......"他哆哆嗦嗦摸出烟盒,火柴擦了三次才点着,火星子在他皱巴巴的脸上明明灭灭,"那年那东西松了手,我爬起来想追那黑衣人,结果在门槛上摔了个狗啃泥。

等我抬头——"他吸了口烟,烟雾从鼻腔里冲出来,"他脚边地上就落着这么个玩意儿。

我捡起来想还,人早没影了。

后来顾老太说这是'凶物',让我埋在后院槐树下......"

林疏桐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想起昨夜蹲在后院翻找时,铁锹铲到硬物的闷响——当时她以为是断砖,原来是母亲的佩饰。

雨水顺着屋檐滴在她后颈,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却盖不住心口烧起来的火。

母亲的手札里夹着的干白菊,深夜里她趴在书桌下偷看到的"守夜人守则",还有入殓时那些亡魂在她耳边说的"穿黑衣服的先生来过",此刻像被线串起来的珠子,在她脑海里叮当作响。

"小桐?"王师傅的声音突然放轻,像怕惊飞什么,"你......你娘是不是也穿黑衣服?"

林疏桐的指尖猛地一颤。

铜铃从掌心滑落,砸在她脚边的水洼里,溅起的水珠沾湿了裤脚。

她想起十四岁那年的清明,母亲躺在冰棺里,身上盖着的正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黑布衫。

入殓师替母亲整理遗容时,她偷偷掀开衣角,看见内侧用金线绣着极小的"归桐"二字——和铜铃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该走了。"王师傅弯腰捡起铜铃,用袖子仔细擦了擦,递还给她时,指腹重重压了压铃身上的刻痕,"归安堂的陈叔今早打电话来,说你昨儿留的那具遗体,家属要提前火化。"他顿了顿,又补了句,"那家属......穿黑衣服。"

最后三个字像块石头,"咚"地砸进林疏桐的心脏。

她抬头看向王师傅,正撞进老人浑浊却认真的目光里——那眼神和昨夜她替车祸少女整理遗容时,少女母亲看女儿的眼神一模一样,是藏着秘密的、想保护却又不得不说的沉重。

"走。"林疏桐把铜铃和佩饰一起塞进帆布包,拉链拉到顶时,金属齿扣刮破了指尖。

她盯着渗血的指腹,突然笑了,"王伯,麻烦开快点。"

车开上主路时,晨雾已经散了。

林疏桐望着窗外掠过的法桐树,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搭扣。

包里除了铜铃和佩饰,还有本磨旧的《渡魂手札》,最后一页空白处,她在灵堂门口写的"守夜人,归来"六个字还带着铅笔的浅痕。

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纸页哗啦响,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轻说:"该回家了。"

她想起今早出门时,玄关的镜子上蒙着层薄雾——那是她昨夜洗澡后没擦干净的。

可此刻,她忽然想起临睡前明明用干毛巾仔细抹过镜面。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帆布包的边角,那里缝着母亲亲手绣的小雏菊,针脚细密得像母亲从前哄她睡觉时哼的童谣。

"到了。"王师傅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归安堂的蓝底白字招牌在晨光里晃眼,门口站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背对着她,手里捧着束白菊。

林疏桐推开车门时,风掀起男人的西装下摆,她瞥见他后腰别着个鼓鼓的东西——像是......铜铃。

"小桐?"王师傅在身后喊她,"发什么呆呢?"

林疏桐没说话。

她望着那男人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整理母亲旧物时,在箱底发现的一张老照片:穿黑衣服的男人站在梧桐树下,怀里抱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女孩手里攥着和她现在一模一样的铜铃。

照片背面写着:"归桐,一岁,与守夜人谢昭同框。"

阳光正落在归安堂的玻璃门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林疏桐眯起眼,伸手摸向帆布包,那里有母亲留下的铜铃,有刚写的手札,还有越来越清晰的、关于"守夜人"的轮廓。

她踩着台阶往上走,皮鞋跟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像某种约定的回应。

家里的玄关镜子,该擦了。

她忽然想起,母亲从前总说,镜子是阴阳交界的门。

昨夜那层不该出现的雾,或许......是有人在门外敲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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