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将教廷庭院染上一层淡金。

一辆看起来十分结实、没有任何徽记的封闭式马车已停在侧门外，车辕上套着两匹耐寒的驮马，喷出的白气在清冷空气中氤氲。

阿德里安正将最后一个行囊塞进车厢。

他今日未穿显眼的驱魔人制服，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旅行装束，外面罩着防风的斗篷，蓝黑色的发丝在脑后随意束起，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检查了一下马匹的鞍具，动作熟练利落。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轻盈而规律。

阿德里安回头，看见爱林走了过来。

年轻的牧师依旧是一身过于洁净的银白袍服，只在外面加了件浅灰色的斗篷，与他即将踏上的北境旅途格格不入。

他手里提着那个眼熟的皮质工具袋，看起来不像是要去冒险，倒像是去参加一场学术会议。

“你就穿这个？”阿德里安眉头微蹙，目光扫过爱林单薄的衣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北境的寒风能冻裂石头。

爱林停下脚步，冷茶色的瞳孔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衣物具备基础御寒功能。过度臃肿会影响行动灵敏度，不符合效率原则。”

“效率？”阿德里安几乎要气笑了，他拉开车厢门，示意爱林上去，“等你冻得手指发僵，连你的镊子都拿不稳的时候，再跟我谈效率。”

他的语气算不上好，却带着一种粗粝的关切。

爱林没有反驳，依言动作略显笨拙地攀上了马车。

车厢内比想象中宽敞一些，两侧有简易的座椅，他们的行李被妥善固定在角落。

阿德里安随后也跨了上来，沉重的身躯让车厢微微下沉。他反手关上车门，将清晨的寒意隔绝在外。

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种相对密闭的昏暗，只有从车窗缝隙透入的几缕光线，勾勒出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车夫在外面吆喝一声，鞭子轻响，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爱林端正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致，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

阿德里安则抱着臂，靠在另一侧的厢壁上，闭目养神。

但没过多久，他就睁开了眼，白金色的瞳孔在昏暗中锁定了爱林。

他注意到，随着马车远离教廷区域，驶上更加颠簸的土路，爱林搁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身体的细微紧绷逃不过他的眼睛。

“第一次坐这种长途马车？”阿德里安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哼，”阿德里安轻哼一声，“这算什么，等进了北境，路更烂。”他看着爱林苍白的脸色，忽然从行囊里摸出那个扁平的金属酒壶，拧开盖子，一股带着薄荷清香的温热气息立刻飘散出来。他递过去，

“喝点。”

爱林看着递到面前的酒壶，没有立刻接。“我不需要。我的身体状态处于可控范围。”

“可控？”阿德里安挑眉，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你的嘴唇颜色可是比刚才浅了。拿着，这不是商量。”他直接将酒壶塞进爱林手里。

壶身滚烫，灼着爱林总是冰凉的指尖。

爱林握着酒壶，温暖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低头，小心地抿了一口。

温热的、带着奇异清甜味的液体滑过喉咙，确实驱散了些许因颠簸和寒冷带来的不适。

“……谢谢。”他将酒壶递还，声音很低。

阿德里安接过来，自己也灌了一口，然后重新拧紧盖子。

“别逞强。”他看着窗外飞掠的枯树，语气似乎随意，却又带着分量，“路上还长着，不舒服就说。憋着只会耽误事。”

爱林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握着温热壶身残留触感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轻轻收拢。

——

马车在枯燥的路程中颠簸了不知道多少日，终于放缓了速度。

窗外单调的荒原景致开始被低矮的、用粗粝岩石垒砌的房屋所取代，空气中也多了烟火和人声的气息。

“前面是‘灰岩镇’，北境的门户之一。今晚在这里休整。”阿德里安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长久的沉默。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目光透过车窗扫视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

爱林从一直持续阅读的笔记中抬起头，冷茶色的瞳孔适应着外界的光线。小镇的景象映入眼帘：

街道不算宽阔，铺着凹凸不平的石板，两旁是挂着各种粗糙招牌的店铺和酒馆。行人大多穿着厚实的皮毛衣物，面容被北地的风霜刻下粗犷的痕迹，偶尔能看到佩戴武器的佣兵和行色匆匆的商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烤面包、马粪、柴火烟以及北方特有的一种冷冽矿物气息的味道。

这与中心城的精致、洁净截然不同，是一种粗糙而充满生命力的喧嚣。

马车在一家看起来还算规整的旅店前停下。旅店的招牌是一块被风吹日晒褪了色的木头，上面刻着一只模糊的熊头图案。

阿德里安率先跳下马车，落地沉稳。他伸手，看似随意地扶了一把正小心翼翼踩着踏板下来的爱林。

“当心点，这里的石板路可不怎么友好。”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只是虚扶了一下爱林的肘部，在他站稳后便立刻松开，转而开始从车上卸下行囊。

爱林微微颔首，目光却已经被旅店旁边一家看似不起眼的店铺吸引。

那店铺门口挂着几串风干的草药和一些奇形怪状的矿物标本，门楣上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符号——一个抽象的坩埚与一根斜放的羽毛。

“那是‘秘法之尘’，”阿德里安注意到他的视线，一边将行囊甩上肩头，一边说道，“一个老炼金术士开的店，虽然看起来破，但有时候能淘到点真东西。北境很多这类小店，不显山不露水。”他顿了顿，看向爱林，“想去看看？”

爱林收回目光，理性评估着：“根据笔记记载，北境的特产材料，尤其是与古精灵遗迹相关的，在官方渠道流通很少。这类非正规店铺，或许是潜在的信息和物资来源。”

“就是有可能买到好东西，也可能被骗得血本无归。”阿德里安扯了扯嘴角，推开旅店那扇沉重的、带着毛边的木门，“先安顿下来，吃点东西，然后我陪你去。”

——

旅店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温暖得多，大厅里生着旺盛的壁炉，几张木桌旁零散坐着几个正在喝酒低声交谈的客人。

看到他们进来，尤其是看到阿德里安那明显不同于普通旅人的气势和腰间的佩剑，投来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警惕。

阿德里安对此视若无睹，径直走到柜台，用几枚银币和一个简短的眼神，就从那个身材胖硕、眼神精明的店主手里拿到了两把房间的钥匙。

“食物送到房间。”阿德里安的语气不容置疑，顺手又多付了一枚银币，“要热的，肉炖得烂些。”

店主接过钱，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连连点头。

上楼时，木质楼梯发出吱呀的声响。走廊狭窄而昏暗。

打开房门，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但还算干净。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脸盆架。唯一的窗户对着旅店的后院，能看到堆积的木柴和马厩的棚顶。

阿德里安将爱林的行囊放在桌上，自己则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外面的环境，然后才关上。

“这里鱼龙混杂，晚上不要单独出门。”他转过身，背靠着窗棂，白金色的瞳孔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想要找什么，告诉我，我去。”

爱林正在检查床铺的洁净度，闻言动作顿了顿。

他看向阿德里安，对方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这种被纳入保护圈的感觉，对他而言依旧陌生。

“我明白。”他低声回应，没有反驳。他走到桌边，打开自己的工具袋，开始例行检查里面的器械和样本是否在颠簸中完好。

阿德里安看着他一丝不苟的动作，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难以捉摸：“你对北境很了解。那些笔记，不只是从教廷档案室看来的吧？”

爱林擦拭镊子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没有抬头。

“信息需要多渠道验证。”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声音平稳。

阿德里安没再追问，只是嘴角似乎极轻地动了一下。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旅店的侍者送来了食物。

食物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是热腾腾的、用料实在的炖肉和粗糙的黑面包，还有两杯冒着热气的、不知道用什么植物冲泡的茶水。

“吃吧。”阿德里安走到桌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将其中一份食物推向爱林，“这里的食物没那么精细，但能补充体力。”

爱林看着面前粗犷的木碗和里面浓稠的炖菜，沉默地拿起勺子。味道确实谈不上美味，但正如阿德里安所说，它提供着实实在在的热量和能量。

两人在沉默中用完了这顿简单的晚餐。

窗外，灰岩镇的天空逐渐染上暮色，远处传来几声悠长的号角，似乎是城镇守卫换岗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