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屋的角落,暖意像陈年的棉絮裹住小鸹。他蜷着身子,看着“星瞳”倚在肩头,手里攥着那颗玻璃珠——他曾悄悄塞进她掌心的告别信物。珠面刻痕却模糊了,像是被雾气呵过,再也辨不清那个用指甲一点一点抠出来的“鸹”字。
“小鸹哥哥,你看,我们攒够钱了。”
她的声音软得像晒透的云絮,“我们现在就去开满野菊花的地方好不好?我给你编花环,我们再也不回这个屋子了。”
城市上空的霓虹永不熄灭,也永不会迎来天明。温热的气息渗进骨缝,几乎要将他的意识融成一滩静水。他抬手,指尖刚要碰到她的发梢,却突然顿住。
他记得星瞳揉花瓣的习惯——总是先放在掌心轻轻碾几下,说这样香气才肯留下来;可眼前的人,两手空空,连一丝草木气息都无。
还有那颗珠子。内壁本该有一道歪斜的刻痕,边缘毛糙,是他躲在柴房里用断指甲一点点划出来的秘密记号。而此刻,珠子内部光滑如镜,什么都没有。
“不对……”
小鸹的眼底晃了一下,心里那根绷到极限的弦,终于发出一声轻响。
他想起星瞳在事必达醒来时的第一句话:“小鸹哥哥,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不是野菊花,不是逃离的约定,而是问他有没有受伤。
他也记得她在医疗床上偷偷藏起安神汤里的蜜饯,说要等他来了再一起吃。这些细碎的事,幻境里的“她”一无所知。
“你不是星瞳。”
话出口时,声音微颤,屋内的温度仿佛瞬间跌至冰点。
“星瞳”的笑容僵在脸上,眼角缓缓淌出黑色液体,像墨汁滴入清水般蜿蜒而下。她手中的面包扭曲变形,化作一只血淋淋的老鼠,爪子抽搐着,眼珠爆裂;那只曾陪他们熬过寒冬的流浪猫尖叫一声,身形崩散为一团黑雾,消散于无形。
“小鸹哥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温婉不再,只剩尖锐的嘶鸣,“我就是星瞳!你忘了我们的誓约?忘了你说过要永远保护我吗?”
四周墙体开始剥落、扭曲。铁皮屋塌陷成落霞坳的柴房,墙角爬满蠕动的黑丝。她的白裙褪成沾泥的灰病号服,指甲暴涨如刀,直指小鸹咽喉。
“你必须留下!和我一起待在这里!永远!”
小鸹猛地后撤,妖力自体内喷涌而出,墨蓝光芒在他周身炸开。他闪避着那一道道带毒雾的利爪,一边咬牙提醒自己:“你是假的!真正的星瞳在事必达,她很安全!”
“安全?”
“星瞳”冷笑,身影忽地消失,下一瞬已抵他背后,利爪直刺后心——
“你根本保护不了她!”
“李翠花、王建国……村里那些人是怎么对她的!一幕幕,你都忘了吗?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小鸹来不及转身,只能将妖力尽数聚于背脊。他吼出声来:“你闭嘴!”
就在爪尖即将破肤的刹那,锁灵甲左胸的护心玉骤然亮起一道淡金光晕。
“检测将受到致命伤害,屏障自动开启。”
“铛!——”
金属撞击之声清脆炸响,小鸹被震得踉跄前扑,后背火辣作痛。低头看去,护心玉已裂,金光黯淡欲熄。
“小鸹哥哥,你为什么要反抗?”
“星瞳”的声音透着不甘,再度扑来,黑雾缠绕的利爪比先前更疾更狠,“留在这儿不好吗?没有伤害,没有背叛,只有你和我……”
小鸹盯着那张扭曲的脸,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个画面:柴房中,星瞳挨打后仍把省下的半个馒头塞进他手里;事必达病房里,她明明浑身不适,却还担心自己的存在会给别人添麻烦。
那个女孩从不曾强求谁留下。
她宁愿自己吞下苦楚,也不愿以伤换留。
“因为你不是星瞳!”
小鸹眼神骤然清明。他猛然闭眼,将体内残存的妖力,连同护心玉反弹时积蓄的那一股反冲之力,全部压向翅尖。
墨蓝色的光刃在他双翼间凝聚成形,锋锐如斩夜之刃。
“我要去找文哥!”
“我要去救真正的星瞳!”
“咔嚓——”
一声脆响,如同玻璃穹顶轰然碎裂。幻境崩解,“星瞳”的身影碎成片片黑屑,柴房四壁消散,露出头顶翻滚的落霞坳黑雾。
小鸹睁眼,仍在空中。翅膀深陷黏稠雾海,动弹不得。后背剧痛未退,锁灵甲的护心玉彻底碎裂,残片滑落雾中,转瞬腐蚀成灰。
此时,石头的双眼,那双方才尚存人性余温的眼睛已被血色填满。瞳孔缩成细线,嘴角撕裂般咧开,露出森白牙齿。无数怨魂的哀嚎自他喉间挤出,声音不再是沙哑低语,而是破风箱般的喘息:
“交… 易… 未完…… 清算…… 必须…… 完成…… 新的…… 容器……”
他手中黑色账本骤然爆发出暗红光芒,书页疯狂翻卷,哗啦作响。上面的名字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狰狞鬼面,有七窍流血的、獠牙外露的、眼眶空洞的……每一张脸都写满怨毒,仿佛随时要破纸而出。
院中黑雾沸腾如油锅,地面黑藤活了过来,如毒蛇群般朝余文激射!藤尖泛着紫黑毒光,空气中弥漫腐尸与硫磺混杂的恶臭。
余文早有准备,掌心三张净化符瞬间甩出。金光连成屏障,与黑藤相撞,滋滋作响。数根藤条当场焚尽化烟,但更多藤条前仆后继,潮水般冲击符光。符箓光芒迅速黯淡,终在一声脆响中断裂,散作点点金尘。
“石头!”
余文边闪避边喊,声音带着挣扎,“你想终结这一切?别忘了星瞳还在等你解脱!别忘了秀姨还在东山,等着你回去喝一碗热粥!”
“闭嘴!”
石头咆哮如兽,挥手间一团凝实黑气如重锤砸来。寒意未至,余文睫毛已结霜。他侧身不及,肩头被擦中,阴寒之力侵体,如万针穿骨,半身麻痹,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上老槐树。
树干上的黑丝瞬间活化,如触手般缠绕而上,倒刺刺破衣物扎入皮肤,灼痛钻心。他感到灵力正被缓慢抽走,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文哥!”
小鸹瞳孔骤缩,心脏似被攥紧。
他顾不上翅膀撕裂般的疼痛,也顾不上护心玉破碎带来的虚弱感,猛然振翅。墨蓝羽翼爆发出炽烈光芒,将缠绕的黑雾尽数灼烧殆尽。
他将最后一丝妖力,连同对同伴的担忧、对星瞳的誓言,尽数灌注翅尖。光芒凝而不散,化作一道纯粹、锐利、通透的蓝光之矢。
他没有瞄准石头。
而是精准地,将光矢投向那本翻腾不止的黑色账本——余文说过,那是怨念的核心,是所有执念的归宿。
“轰!”
蓝光与暗红能量猛烈碰撞,冲击波如浪掀天。整个院落剧烈震颤,黑藤被掀飞,余文身上的黑丝松脱一寸。
那本狂躁的账本猛地一抖,书页戛然凝滞,红光黯淡。
“小… 鸹…?”
石头喉咙里挤出模糊呓语,眼中血色稍退,浑浊的瞳孔短暂浮现。他艰难转头,望向空中的渡鸦,嘴唇微动,似有千言欲诉。
但下一瞬,更深的黑暗涌来。
“不… 不能停下……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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