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许三多被他一句话炸的跳了起来。

许三多脸上先是疑惑，继而迅速坚定起来，然后他几乎开始团团转起来。

“不可能，我爹不会杀人的。”他转过头盯着成才，倔强地眼神扎进成才眼睛里：“我爹不会杀你，他根本打不过你。”

成才死死摁着许三多的脑袋两侧，大声宣告：“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的。”

许三多的眼睛里带着最真挚的祈求，像是在请成才收回那两句残忍的话。

可成才不给他机会。

“许三多，你觉得他对吗？他这么做对吗？”

许三多死命地摇着头，也不知道是在否认成才说的话，还是单纯的想从成才的两只手中间挣脱出来。

许三多喃喃道：“我爹不会杀人的，就算，就算······他也不会杀你的。”

成才不在这上边纠结，仍是问：“许三多，那你觉得，他这种行为对吗？”

许三多轻轻摇着头：“不对，但是我爹不会杀人。”

成才继续刺激他：“是啊，你说的对，他是杀不了我，因为他打不过我。可是许三多，他打得过你。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他只要想打你，就一定打得过你。你只要想让他打，他也一定打得过你。许三多，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要杀你了。”

许三多这次更加笃定他的成才哥在说胡话：“成才哥，我爹虽然总打我，但是他不会做你说的事情。”他这会儿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愿意再把那个字说出口。

“会的，他会这么做。”成才冷冰冰地脸上泛着许三多不愿意看到的冷到。

更冷酷的话从成才吐出来：“他会扼杀掉你作为一个士兵的生命，把你变成下榕树一个跟生活格格不入的人。与其说是做回一个普通老百姓，更不如说是回去做一棵树。扎根在下榕树，走不了，跑不掉，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能得到什么，把你困在咱们那个一根烟都能绕完的小村子里，一身的军事技能慢慢在日子里消磨掉，再也拿不了枪，再也打不出子弹······”

许三多一直认真地听着成才说话，听到最后，却慢慢低下了头，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摸到过枪了，也很久没有打出过子弹了，他忘不了心痒手痒的感觉，他不想放弃自己那么辛苦练出来的技能，他不想离开军营。

许三多从来只知道按部就班的完成别人交代给他的事情，从未想过自己想要做什么。在草原上修路是这样，来钢七连训练也是这样。他觉得自己只是把命令清晰地执行到最好，却不知怎么的就忽然得到了赞赏，甚至获得了不错的成绩，嗯，优异的成绩。

但是现在，许三多忽然知道了自己想做什么，那就是，留下来，继续做自己在这里该做的事情。

他忽然抓住了成才的手：“成才哥，你也很久没有打过枪了吧？”

成才一愣，不知道许三多怎么有本事把话题扯到这里的，他想说“许三多，你脑子怎么想的啊，咱们在说你的事情，你往我身上扯什么扯”，可是，可是······

可是他真的有很久很久没有碰到过子弹了啊。

成才低下了头，自嘲地一笑：“是很久了，久到，我感觉半辈子没碰过子弹了，还谈什么打枪啊。许三多，你也是吧？”所以才从自己身上想到了我。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一时间竟然同病相怜起来。他们都在一个孤独的地方寂寞的等待，他们互相了解对方心里的滋味。

可惜没旁人来体谅他们心里的苦。成才知道在熟悉的地方忽然陷入一个人的沉寂是什么感受，无人理会，无人倾诉，甚至无人多看一眼。他之前虽不在意，却不表示他感受不到那种感觉。而许三多呢，他身边连个人都没有，除了熟悉的房屋熟悉的布局，他身边什么都没有了，他的感受只会更加趋向虚无；

许三多则更清楚五班的样子是怎么样的，他纵然能秉持着自己内心的直觉坚持训练，可身边人的排斥反感和不配合他是能感知到的，他只是不放在心上，继续做自己的时刻就好。可是成才过去是要带兵的，那些排斥反感，那些不配合，都会成为他工作的阻力，他在五班该多难啊！

许三多也顾不上替自己发愁了，他轻声开口：“薛林，薛林会帮助你的吧？他帮你了吗？”

成才竟然神奇地接住了许三多的脑回路，话题就这么突然的从打枪转移到了薛林的身上。

“嗯，薛林帮了我很多。”成才忽然失笑：“老薛是个精明的家伙，我才去了没几天，他就看透了我的手段，知道这回是来真格的，也就默默配合了。他是五班最老的老兵了，他一配合，别人再不满也就那样吧。后来嘛，我就先拉老薛当同盟，又打压顽固分子······反正也就那么回事，带兵没预想的那么难。”

许三多静静地听，他想说，应该不简单的，史班长当初带我多难啊，可是他不能想到史今，一想起班长来，他就想哭。可是在这空营房这么久了，他一直试着坚强，让自己不要哭。所以他迅速掐断了心里的想法，假装自己并没有想起班长来。

于是，许三多只能干巴巴地应一句：“可能，我当时有伍班副帮忙，才觉得不太难，其实，应该挺难的。你还人生地不熟的······”

成才摆摆手，没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许三多，先说说你自己的事儿吧。你怎么突然就说要回去了，明明你根本不想回去。”

成才盯着许三多，看他上嘴唇包着下嘴唇，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也不再逼问了，反而放轻声音道：“你老爹的主意吧？”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从军队里的精英成才变回了下榕树的无所顾忌地成才，嘴里骂道：“你爹许老浑这个人，真是，怎么总是想要坏你的事儿呢！”他还记着当初许百顺不想让许三多上高中的事情。

“我爹，我爹······”许三多想为老爹辩护几句，可惜没成功，成才迅速给他镇压了下去。

“爹什么爹！你敢说这回让你回家的主意不是你爹出的，什么馊主意嘛！你回去怎么适应他想过没有，回去做什么他想过没有！你想不想回去？喜不喜欢这里？他根本就没想过，也不在乎，他就想让你回去继续当他的龟儿子，在他手掌心里滴溜溜转！”

许三多开始激动起来：“我不是我爹的龟儿子！”

“你是！”

“我不是！”

“你是！”

“从上了火车的时候就不是了！”

成才忽然哑了一下，他也想起来两人上火车时候的情景，许百顺最后分明是包含期待的叫着儿子，让三多活出个人样儿来。

但是他怎么就从当初那为儿子当兵感到与有荣焉的样子变回了独断专横了呢？是什么给他的自信，让他以为成长了了两年的儿子还要受他摆布？

成才的直觉告诉他一定发生了什么，让许百顺的腰杆子变的比以前更硬了，可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时候，先让三多过了眼前的关口再说。

思虑再多，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成才淡定地反驳许三多：“只要你还按着你爹的想法走，没一点主见，你就永远是他没出息的龟儿子，永远都是！”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许三多待的屋子。

许三多盯着成才的背影气喘如牛，他觉得成才说的不对，他并不想按照老爹的想法过活，也从来没想过还要照着老爹的想法行事。他跟成才说自己要退伍回家，只是因为，他习惯了听老爹的话，习惯性的跟着老爹的想法走了，而这并不表示，他真的就想回家去！

许三多顿悟，原来他和老爹的想法是不一致的，而他可以选择照着自己的想法走，虽然他一直以来隐隐约约有这个意识，可今天成才给他说明白了的透彻，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只有自己有了主见，才能彻底摆脱当一个龟儿子的命运！

他跑出去找成才，可是成才已经没影了。

许三多在七连的大楼里边找边叫“成才”，他的直觉告诉他，成才一定还没有离开。

最终还是在七班宿舍的门口听到了点儿不一样的动静。

许三多推开门，成才躺在曾经属于他自己的那张床上，正闭目养神。

“成才？”

许三多声音很轻，他忽然想起来，成才是怎么一大早就出现在七连的呢？五班距离这里可有五个小时的车程呢！

成才已经意识模糊，他半醒半睡间似乎感觉到许三多走了进来，迷迷瞪瞪地叮嘱道：“许三多，你早就不是许家的龟儿子了，为什么不按照自己最喜欢的路子走呢？不要让你爹杀死你作为士兵的生命。”

许三多呆了一下，原来成才说的是这样的杀死啊，那他说我老爹要杀他又是怎么一回事啊？我爹又不可能让成才也回家去。

许三多没有打搅成才安眠，他很高兴成才赶了一晚上的路、说了那么多的话还能来得及补个觉。而且，这么看来，成才是相信自己能处理好这件事的，关于留队还是回家的事。

许三多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留成才一个人安心睡觉。

隔着门缝又看了一眼，许三多忽然想起，曾经的某个早上，他从空空荡荡地七连醒来，照例去叫连长起床，那天在连长的休息室门口瞧了许久的门也没得到回应，最后是在哪里找到的连长来着？

哦，对了，就是在这扇门里 。他当时推开每扇门焦急地找，最后却在这扇门后看到了躺在光板床上拧着眉头熟睡的连长。

仍然是这扇门，甚至仍然是这张光板床。

两个同样高大的身影在此时重叠，许三多好似看到了他们交替出现在这张光板床上的样子。

许三多的眼睛定格在成才舒展的面容上，最起码，成才现在是放松的。

他走回自己的宿舍，在床上静坐了一会儿。当他意识到屁股底下铺着柔软的褥子时，他“嗖”的一声站了起来。

成才刚刚没有来睡自己铺盖齐全的床铺，他权且能理解成才是想念他自己在七班的床了，可是连长当时分明有他自己舒适地床铺，又为什么要去睡成才的光板床呢？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明白。

他抱起自己的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七班，轻轻推开门，抖开被子盖到了成才的身上。

他累了，就不必叫醒他再铺褥子了，盖上被子，别着凉就好。

盖被子的动静足够惊醒警觉的狙击手，成才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许三多。

许三多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嘴里轻声道：“睡吧，成才，我给你盖被子。”

他知道成才现在并没有醒过来，睁开眼全凭警觉性，其实大脑未必接收得到眼前看到的景象。

果然，成才听话的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许三多转身出了门，盯着头顶渐渐升起的朝阳，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他是绝不会跟老爹回家去的！他现在是钢七连唯一的一个兵了，没道理就这么走了。

想好了自己的事，许三多又把思绪放在了成才身上，他不能不继续想。

成才心安理得地放下了许三多安心睡觉去了。他以为许三多反应慢，这番话还不得多反应一会儿呢，等自己补个觉起来，正好三多也消化好了，他也就可以赶路回去了。

他哪里想得到许三多心里十分舍不得离开军营，故而迅速坚定了决心，压根不用再反复纠结什么了。

许三多已经想好了，一定不让老爹这次的行程顺心如意。

可他觉得自己也不太顺心了。

许三多在心里烦恼，成才赶路累了想睡觉，怎么就没去睡自己那一应俱全的床铺！他应该去的啊，他理所应当要去的啊，可他竟然去睡了光板床都没想起来睡自己的床！

所以，那张光板床对他的吸引力竟然那么大吗？那上头到底有什么在啊，对他那么特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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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 10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