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没有应下王团长的感慨,也不好太扫兴,仰着的头顺势放低,像是做了个长长的点头。
他不赞同王团长的观点,眼前的这一对小老乡,一个精明外露,一个淳厚朴拙,两个人之间的友谊是不会公平的,一定有一个暗地里吃着亏呢,至于是谁,还用想吗?
人先入为主的观念一旦立下了,再去看一个人就难以公正。袁朗在选拔时对成才的就不大好了,今日再从细处看,跟觉得不是自己欣赏的类型,于是心里就淡淡的,只不明显表露出来罢了。
临走前,王团长拿起桌上那个坦克摆件,递给许三多,道:“当初调你过来的时候,你说喜欢这个。我当时告诉你,等你做出意见让我佩服认可的事情,我就送给你,现在,我要把他交到你手上了。”
袁朗本来都要出门儿了,听说这话,回过头来瞧。
那东西他听铁路念叨过,说是当年的首长在给两个人授勋的时候送的礼物,给铁路的是一副手工制作的望远镜,给王团长的是一辆手工坦克。尽管袁朗听铁大提过无数次说望远镜是首长对他展望前路的期许,可此时见着了这坦克,袁朗还是明了,原来铁大也会嫉妒啊,嫉妒别人手里的坦克比他的望远镜更符合一个男人的爱好。
嗯,望远镜既然那么不好,当初问铁大要的时候他也没舍得放手送了。噫,什么时候问铁大要的望远镜来着?
许三多和成才可看不到袁朗脸上的沉思,他们都看着那辆坦克,各有心思。
许三多是诚惶诚恐,道:“我,我没做什么。”
王团长听了,更喜欢了,道:“你能一个人守半年营房,就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你不仅守住了营房,还守住了自己。我现在要兑现承诺,把它交给你喽。”
许三多结接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承载着一个老领导对他过去的赞扬,和对他未来的期许。
成才则低头瞧瞧自己包里装着的那副望远镜,袁朗当初坚持要送的定情信物,暗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袁朗才打算明说了,真正和他相认。
三人成列下了楼梯,走在702团的大道上,袁朗道:“马上就要离开老连队里,什么感觉啊?”
许三多盯着袁朗转过来的脸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心里的滋味没办法用语言说出来,成才立马接过来道:“承上启下,继往开来。”他不是要公事公办吗?那就索性公到底呗,听这话多大公无私啊。
袁朗立马转过去拿文件给了成才一下子:“虚伪!装!别这么假行吗?”
他是第一次用这样带了点儿训诫的口吻和成才说话,没什么深意的一句话,说的人感觉轻便顺嘴,但是听在成才耳朵里,却不大对。他从没听袁朗这样跟他说过话,就算是初相识的第一次见面,袁朗的话里也是带着善意的,相处中偶尔也冷,但是从不给人难堪,后来更是暴露本性一般爱胡搅蛮缠。
这样的袁朗,他从未见过。
成才疑心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他需要试探袁朗一下,或许对方只是顾忌这是在公共场合,所以如此。
“给你们一天时间告别,够了吗?”
成才不假思索道:“五分钟就够了。”可不是五分钟就行了嘛,一天又不够他到草原打个来回的,光是找车就得耗费不少时间,儿在别处,七连已经没有认识的人了,三连他又没待多久,相交不深。至于三连长和指导员,早上才分开的,也不至于立马就去再话别。
许三多没明白:“干干嘛?”
成才看了他一样,还能干嘛,告别呗。
“收拾东西,告别。”袁朗真觉得这小兄弟太逗了,直愣愣的,还有点儿可爱。
许三多这回考虑的就多了。
“我想去医院看看六一,还想去草原看看······”
成才则暗道,如果可以去师侦营,正好可以和连长说声再见,上次在赛场上也没什么机会和他说话。
“给你一个月家,让你回老家探望一下父母吧?”
许三多被这话震的有点儿晕,一时间真以为能回家呢。
“真的?”
袁朗终于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假的。”
成才在后头闷着头偷笑,他终于从眼前这个袁朗身上看到了点儿他印象里袁朗的样子了,狡黠诙谐没个正形的。
袁朗继续没一点儿正形的带着两个人走,许三多抱着箱子乖乖巧巧的跟着,成才则像一只获得了自由的孔雀一样,正要迎着朝阳走向灿烂的前景。
他想起袁朗那恐怖的实力,不由问道:“首长,老A和常规部队,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啊?”
他早就想问了,只是之前顾忌着保密,就从没主动问过,现在他自觉已经是老A的成员,虽然还没亲身经历老A内部的工作,但是问一问还是觉得不违规的。
袁朗心里当然清楚的很,这两位目前只是通过了初选,还不算真正的老A成员,当然不能透露老A真实的情况。
不过嘛,嘿嘿。
袁朗把袖子往上一拉,露出手臂上的伤口:“这儿个”,M16打的,贯穿伤。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成才拧着眉毛看着他严肃中带着点儿混不吝的表情,被这劲儿给镇着了。
成才都要懵了,这怎么和之前说的一点儿不一样呢?先前不是还说是改锥戳的吗,今天就变成了M16打的贯穿伤了?
他半信半疑地发问:“真的假的啊?”
袁朗白眼儿一翻,没搭理他。
这举动反而让成才信了几分,之前他问是真是假的时候,他可没一点儿要承认的意思。他说过,等自己有能耐道他那里长见识的时候,就告诉自己真相。而且,他的回答差别这么大,会不会是一种暗示?暗示自己别在连队里暴露的特殊关系。成才觉得自己有一种心领神会的感觉,也对,军官不能和列兵谈恋爱,虽然现自己不是列兵了,但是两个人的关系还是不容易被人承认的,还是藏着点儿的好。
成才收回思绪,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不管是那哪一种,还是先配合吧。
但是······
M16啊,那可是美式武器。
“外军?”成才第一时间排除了美制式武器流入境内这个想法,这是在不大可能,所以应该是跨境作战了。
“多大的作战规模啊?您一定杀过人。”
袁朗不喜欢他这种提起作战的态度,好像只是一场演习一样的轻描淡写。他可以原谅一个士兵没有参与过实战所以无知,但是不能原谅一个士兵提起伤亡的时候好像在谈天气一样自在。
成才以为自己在试探袁朗,却不知此时的袁朗并无与他的默契,他的这次莽撞的试探得到的反馈寥寥,却让袁朗对他的误解更深。
三人登上直升机,除了升空的一瞬有些不适应,成才和许三多很快调整好了状态,新奇地在机舱里来回打量。
袁朗靠着舱壁,闭眼假寐,只做不知道两个小年轻的模样,让他们先兴奋个够。
成才终于满足了第一次坐飞机的好奇心,悄悄去看袁朗,见他闭着眼一副睡着了的样子,会心一笑。他知道袁朗是在装睡,两人同床共枕了那么多次,对方有没有真的睡着,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袁朗是何等敏锐的狙击手啊,怎么感觉不到扫射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呢。只是他向来脸皮厚,还能被一个小士兵看脸红了吗,他想看,索性就让他看个够。
成才看的久了,这才发现袁朗并没有把当初从他手里抢过去的红绳口哨戴着。他有些不解,当时不是火急火燎地非拿走当定情信物、互相交换的礼物吗?怎么拿走了也并不珍惜,压根不戴啊。
许三多拉了拉成才的手,两人一起透过舷窗看外面的景象。成才一下子就把脑子里那些莫名的想头扔一边了。其实这样也好,袁朗这样做就不至于露了痕迹,真让人看出来他俩的红绳口哨一模一样,别人还以为他成才是走了袁朗的后门儿进来的呢!
一直闭着眼的袁朗忽然开口:“稳吗?”
成才很自然地接话:“稳,特别稳。”他连头都没有抬,就像以前和袁朗随口聊天时一样。
许三多看看袁朗,也笑呵呵地点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坐飞机。
飞机飞跃城市,两个人看着下面火柴盒一样的房子,兴致不减,成才道:“哎,三儿,你说要是扔个东西下去,会不会吓底下的人一跳啊?”
许三多嘻嘻笑,他也不知道,毕竟没扔过嘛!
他们的视线透过云层,看着城市重新变成农田,这里的地貌跟下榕树不一样,这里是千里坦途,而下榕树是丘,是岭,是条条沟壑,但那里是让他们回忆不尽的家乡。
“咱们来的时候,坐的是火车,卡车,现在坐的飞机,一次比一次,一次比一次强,三儿,咱们俩就要这样,蒸蒸日上。”
他伸出手去,和许三多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用他们俩自己发明的那个手势,互相给对方鼓劲儿。
小小地机舱里什么动静逃得过袁朗的耳朵,这番雄心壮志自然也被听了个清楚。
两声清脆地敲击声在舱内响起,成才和许三多还没反应过来,飞机忽然开始上下摇摆起来,然后迅速切换模式,把飞机当茶壶一样颠起来,坐在机舱里的人顿时成了茶壶里的饺子,上下翻腾,出也出不去,坐也坐不稳。
等飞机终于在停机坪上停稳了,成才第一个冲下去吐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跟晕机扯上关系,以前从来没晕过车啊,怎么就突然开始晕机了。
袁朗跳下飞机,靠在一旁笑的满意极了,下马威可不就得这么搞嘛!
反而是一旁安安稳稳站着的许三多,让袁朗十分惊讶:“你不晕?”
许三多摇摇头。
袁朗挑挑眉毛:“真不晕啊?你怎么练的?”再强悍的人也得有缺点啊,当初齐桓那样的强人照样晕机晕的天翻地覆的。
许三多老实说明:“以前晕过一回,感觉把所有的晕劲儿都晕出来了,天地都晕颠倒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晕过了。”
袁朗感觉许三多不再之前那样跟自己亲近了,比面试那回疏远的多。而他向来是一个不喜欢看别人跟自己拉开距离的人,尤其是被许三多这样的人亲近过,哪里看的过他现在故作疏离的样子。
“那个人是谁?”
许三多茫然:“啊?”
“那个让你想要远离我,对我换了一种看法的那个人。”
许三多低头,他不想承认他有心疏远人,当面让人难堪不是他的性格。
“是那个伤了腿的兵?他叫什么?”
“伍六一,他现在在医院。”许三多看着袁朗掏出一个小本子,不自觉地就说出了伍六一的名字。
袁朗果然把名字记了下来,听到“司务长”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笔停顿了下来。
“我很抱歉。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改变对我的看法的吧。”
许三多低头,默认了,他原本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他有生气的权利。但是见袁朗如此,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
“你,你记住他,要做什么?”他觉得自己有一点期盼什么。
“哄你。”袁朗回答的干脆,虽然记着也不会有什么用,但是起码能改善你对我的态度。
成才在灌木丛旁吐了个昏天黑地,还要被迫听袁朗在一旁诱哄许三多。天哪,什么哄你啊,这人手段真高啊,寥寥几句话,说的三呆子就没了声儿,八成还觉得自己对这袁朗太过分了呢!
他们从飞机上拿下行李,开始往基地大楼那边去。
成才提着行李一路走,忽然被一样硬硬东西不断的硌着腿,他低头看了一眼,没什么东西啊。
许三多注意到他低头,也忙停下低头去瞧。
袁朗回过头问:“怎么了?”
成才不好耽搁时间,只把行李包换了方向提着,口里道:‘没事儿。”
袁朗露出一个还算和善的笑:“没事儿就走吧。”这是他今天最后一次还算友善的说话。
成才暗想,是行李包里边的哪样东西太硬了吧,哪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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