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素白

“安静些,同学们。”廖静站在讲台上,“现在我们来换座位,大家按照白板上的座位表移桌子。”

这是纪若听到的第一句话。

教室里移桌椅的声音很刺耳,纪若抬头看向白板,表中一排排列着同学的名字。

上面写着。

五列四,谷明宇。

六列四,王佩欣。

是同桌。

一男生戴着银框眼镜,正悠哉坐在他的课桌上,旁观其他同学移桌子。

他嘴里嚼着棒棒糖,星眸薄唇高挺鼻,偶尔侧过身给别人让个空间。

那是谷明宇。

“让一下,谢谢。”声音甜美带笑,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意。

女生长相清纯,束着高马尾,她的眼睛亮亮的,盛着一轮汪月。

谷明宇赶忙避开,转身看见女生毫不费劲地挪动桌子。

是个很高的女生。

略有些驼背,宽肩鹅蛋脸,她抬头看了眼白板,把书包随手甩在书桌上。

“谢谢。”女生说道。

谷明宇一愣,“不用。”随后又道:“你坐这吗?”

“啊,对。”

周围同学座位已经移得差不多了,教室渐渐地只剩下交谈声。

女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你就坐这啊?我以为你挡道呢。”

谷明宇笑笑,“哈哈不好意思啊,我叫谷明宇,你叫什么?”

女生莞尔一笑:“我叫云姝姝。”

白板上,静静地映着黑色的字体。

六列五,云姝姝。

宿舍内,大喊与笑声徘徊楼道。

木质的双人床并排,分别两边靠着墙摆着,一个宿舍八个人。

她们低头干着各自的活,云姝姝笑着拿出洗好的水果。

“吃水果吗?”她一个个问。

宿舍很大,光是阳台就占了三分之一。

“谢谢。”曾霖接过云姝姝递来的葡萄。

曾霖个子不高,右眼下有颗痣,八字刘海,很漂亮的脸蛋。

曾霖在八号床,云姝姝一号床。

宿舍内,三号床的女生安静地叠着被子。

她模样未长开,刘海别在耳后,花瓣唇。

“同学,吃吗?”云姝姝举着水果盒,眼睛亮起,看向王佩欣。

王佩欣一顿,笑容腼腆,连忙摆摆手,“不…不用,我…不…吃。”

云姝姝迟疑道:“我叫云姝姝,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王佩欣道:“我…叫王…佩欣。”

云姝姝了然,“不好意思啊。”

其他舍友闻言望过来,曾霖率先介绍自己,宿舍其他人才开始熟起来,交换自己的名字。

“你们作业要及时订正,用红笔更正在旁边,不然你们写这些作业有什么用?”廖静站在讲台上,班主任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脑袋,“今天晚上我要收上来检查你们的作业。”

“我靠,姐,借下作业。”谷明宇朝后头的云姝姝说道。

云姝姝毫不在意地把作业本拍到他身上,“怎么不去找别人。”

谷明宇狗腿地笑笑,“班长大人兼班级第一的作业,不找您找谁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云姝姝回怼:“你同桌还班级第二呢,有本事自己订正去。”

“行。”谷明宇一边翻开一边说道,“你们学霸的作业我抄不起。”

云姝姝拿起她桌子上的透明玻璃杯,奶白色盖子扭开,喝了口牛奶。半个巴掌大的小杯子喝的很快。

“欸谷明宇。”教室另一头男生喊道,“我这有几道题找不到答案,看看你那有没有。”

“一群废物啊你们。”谷明宇抄起作业本往那围在一起的一群男生走去。

王佩欣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手上的草稿纸重算了一道又一道题目,密密麻麻的红笔更改痕迹。

“云姝姝,门口有人找,好像是你们书法班的。”曾霖喊道。

云姝姝起身出去,教室闹哄哄的。

“欸同学。”一女生叫住她,王佩欣回头,女生扎着高马尾,旁边跟着另一个女生。

王佩欣迟疑地开口:“有…什么…事吗?”

那个女生和善地笑笑,“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书法班?”

“书…法班?”

“对。”另一个女生插嘴道,“我们觉得你写的字很漂亮。”

王佩欣摇摇头,“我记…得……人满…了的。”

她只得歉意的笑笑,“是我,我要退出了,所以现在还差一个人,每周四活动课要训练一次,去参加比赛。”她赶忙说,“不耽误你时间的,而且我们每周还会发零食。”

王佩欣愣了下,“那我?”

两人见状对视一眼,“这样,你今晚直接去我们书法教室集合就好了,你知道在哪吗?”

“……知道。”

“你们班要是也有书法班的,你可以跟她一起来。”女生接着笑笑,“记得啊。”

王佩欣走进教室里,云姝姝笑着和谷明宇聊天。

摊开的课本似乎没有看进去,她斟酌了一会儿,半转过身去,她找了个合适的开场,“姝姝,你…们书…法班还缺…人吗?”

云姝姝:“人早满了,进不去的。”

王佩欣:“刚…刚你…们有…人拉…我,说缺一…人,我今…晚和你一…起去。”

云姝姝啊了一声,“我等会问问。”

宿舍阳台女生们排着队洗澡,云姝姝晃着曾霖的手,坐在她床上,“去不去?”

“但……”

“哎呀没事听我的,我觉得你更合适。”云姝姝捏起一颗葡萄放至嘴里,“吃完晚饭我跟我们老师说一声,我觉得你可以一起进。”

“真的吗?”

“对啊。”云姝姝拍了拍曾霖的肩,“每周还有零食呢,想不想吃?”

“想。”

“这不就行了。”

起床铃响过,王佩欣收拾完东西就走回教室,一路上拿着早读材料背诵着。

“佩欣。”

王佩欣扭头,曾霖从后头追上来,一脸兴奋,“你今晚要去书法班吗?”

王佩欣点点头。

“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这样我们班一共就有三个了,还能一起做个伴。”

“……什么?”

“参加书法班啊,云姝姝说今晚招人,我刚好会一点。”曾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主要是每周还有零食。”

王佩欣有些抖,但与平时说话没有区别,曾霖没有察觉,“不…是只招一…个人…吗?”

“啊,是吗?”曾霖不以为然,“不可能吧,姝姝没跟我说这个。”

王佩欣沉默着,任由曾霖路上不停地说着话。

教室内围着一群同学,王佩欣安静地站在一旁。

黄老师铺开两张纸,“好了,你们两个比拼一下,就写这两首诗。”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副字画。

王佩欣看了一眼,拿起毛笔,写下几行,认真执拗。

两人没一会儿就搁下笔,黄老师站在中间看了看,最后开口道:“你们两个的留下吧。”

黄老师:“王佩欣是吧,你跟在第一组好了,云姝姝在三组,曾霖你也去吧。”还没等曾霖说话,他又改口,“算了,你去第四组吧。”

“唉这道题怎么没人对啊?”

“我证不出来。”

“班长呢,谷明宇班长的作业写对了吗?”

“没。”谷明宇不耐烦地应道。

王佩欣踏进教室听见的就是这一句。

“欸同学。”谷明宇叫住她,“你作业改好了吗?借我吵吵呗。”

王佩欣点点头,一道证明题,已知条件,求小明说法正确吗?如果正确,请证明。若错误,请说明理由。

“我靠答案真是错误的啊……”

“还差很多,交不交?”讲台上科代表催着。

谷明宇咬着牙,率先停下笔。

“欸兄弟,你的给我看看,我还没抄完呢。”

“给给给。”谷明宇随手放下他的作业本,“同桌,接着。”

王佩欣瞪大了眼,眼见接不住,她头微低。

啪啦。

玻璃碎了一地。

王佩欣骤然僵住,她缓缓回头,身后牛奶洒落一地,玻璃渣逼近脚踝。

散发出一股腥味。

“云姝姝,对不起啊,我马上扫。”谷明宇急忙跑过来,纯白杯盖沾上污渍,王佩欣的作业本被丢至椅子旁,几页有些湿了,她弯腰捡起来,用纸巾仔细擦干净。

地上玻璃渣很碎,王佩欣起身把她的椅子推进去,云姝姝不语,拿起扫把。

“对不起对不起。”

她咕哝:“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我我我赔。”

云姝姝道:“你赔什么,这又不是买的……我喝了多少包奶茶才送的这个杯子……”

谷明宇利落地拖好了地,从书包里翻出五十块钱,“够不够,我这还有一百。”

怕她不接,他将钱塞进云姝姝手中,歉意道:“啊这不够我还有……”

宿舍吵闹,傍晚晚霞艳媚,爬满天空,静悄悄地上色,染红了云层。

“每次回学校那晚的晚饭的特难吃。”云姝姝坐在曾霖床上,张开嘴,“我要。”

曾霖卷了一叉子的面。

似乎觉得还不够,她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盒绿葡萄,跑去阳台洗干净。

“喏。”云姝姝将葡萄塞进曾霖嘴里,“进口的,超甜。”

一盒葡萄很多,口味香甜。

云姝姝吃不完,到处分给室友。

“佩欣。”云姝姝拿起一颗葡萄凑到王佩欣嘴边,王佩欣摇了摇头。

“不行,我给的东西你一定要吃。”云姝姝塞进王佩欣嘴里,王佩欣只得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

“你们还不走啊?”门外的女生穿着鞋,朝里面喊道。

云姝姝收拾完最后一颗葡萄,“快了快了。”曾霖吸溜完面。

“行。”那个女生说,“那我先走了,佩欣还在厕所里,你们谁最后一个走的记得关一下灯啊。”

“知道了。”云姝姝把盒子扔进垃圾桶。

落日晚霞喷薄而出,最为动人。昏暗的灯光下倒映着地上的积水,紧闭的门照出光滑的镜面。

咔嚓一声,门开了。

王佩欣径直走到洗手台,哗哗的冲水声还未停,水龙头冲刷着她的手。

随后,王佩欣关了厕所灯。

四周一片黑暗。

“佩欣,写得不错。”黄老师拍拍她的肩,“坐我隔壁桌的体育老师每天打赌了什么时候来。”

黄老师哈哈大笑:“下次找不到我也不用空手回去,书法教室的钥匙我放抽屉了,你直接拿就行。”

王佩欣点头:“……好。”

“唉,你们最近有没有看那很火的动画片?”云姝姝道。

谷明宇疑惑:“什么动画片?”

云姝姝嗔怪道:“不是,你这都不知道,小猪佩奇啊。”

曾霖坐在云姝姝半边凳子上,笑道:“叩叩。”

“要我说啊,佩欣不是有个佩吗?”云姝姝戳了戳王佩欣。

王佩欣疑惑地转过身去,开始加入她们的话题。

“咦,佩欣你是属猪的吗?”曾霖道。

“不…是。”王佩欣顿了顿,“狗。”

“可惜了,不然就刚好叫小猪佩欣了。”云姝姝道。

谷明宇:“是那个开头有声猪叫的吗?这个我好像有印象。”

“对吧。”云姝姝眼睛一亮,“要我说,你就叫乔治吧,你们两个还能凑个姐弟。”

“王佩欣,你语文文言文背了吗?”一个男生插话。

王佩欣:“等…等我…会。”

男生打断,“算了吧。”随后在表格上打了个勾,低头说道,“你背要好久。”

“姝姝,我胃有点痛,应该是中午没吃东西,你有胃药吗?”曾霖手捂着,皱眉。

云姝姝迟疑:“我好像没有。”她又叫道,“乔治,有胃药吗?”

“啊?没有,你胃痛吗?要不要去医务室?”谷明宇说。

“不是,算了。”云姝姝拉起曾霖,去讲台上拿了张医务条。

王佩欣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手中的胃药放下。

廖静走到讲台上,笑着说:“我们班要挑一位优秀三好学生去市评选,我最先想的是我们班的云姝姝同学,她参加过很多活动,就像学校书法班,我认为她行为品德成绩各方面都很优秀突出,奖状也拿得多。”

云姝姝笑笑。

廖静赞许地点点头,“姝姝作为班长,帮老师管理班级,替我们班开了很多次会,出了很多主意,辛苦了,下课来我办公室找我。”

曾霖躺在床上,宿舍熄灯了,马路上灯光与月光交汇,透过阳台汇进宿舍,照亮了方寸几许。

云姝姝抱着一个绿色的布娃娃,陪坐在床上。

六号床最先动晃,她小声关切一句,“曾霖,还好吗?”

云姝姝摇摇头。

七号跳下床,轻手轻脚蹲在曾霖床边,“来吧,姐讲个笑话逗笑你。”

曾霖呜呜叫了一声,云姝姝玩笑道:“曾霖是要生了吧,大家快来看看孕妇。”说着把布娃娃塞进曾霖校服上衣底下。

曾霖瞪大眼,打了她一下。

其他人打着手电筒过去,王佩欣也掀开了被子。

她俯身蹲下,轻声道:“…曾霖,你还…好…吗?”

曾霖痛苦的捂着被子,“不好。”

“来来,我们小猪佩欣来了。”云姝姝笑着招呼。

“为什么叫小猪佩欣啊?”

“你们不知道吗?谷明宇是乔治,她是小猪佩欣啊。”云姝姝把不问问拿出来,“我们曾霖把乔治生出来了,乔治你看,你姐姐在你面前。”

其他人轻声笑着。

云姝姝诧异:“你们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小猪佩欣!”门口男生气喘吁吁跑进来,一手抱着篮球,抹开额间的汗。

“你们书法班待会晚饭后要去找你们那个什么老师。”

王佩欣慢慢抬头,“为什…么叫…我小…猪佩…欣?”

“啊?”男生显然是被问住了,“不是你们女生先这么叫的吗?”

王佩欣想说什么,却被打断,“唉我吃饭去了。”

好累。

一道声音在纪若耳边响起。

真的好累。

眼前隐隐发黑,耳边“嗡”的一声。

纪若微微颤抖,明明只过了几瞬。

回忆漫长。

轮回。

空中雷电积蓄,天际忽的一亮。

此刻教室灯火通明,四周寂静。

突然间,熟悉的身影冲出。

纪若本能地往前迈了几步。

“等等——”

她手挥出的那一下,遍体透明。

白色校服在她眼前仿佛一道虚无的光影。

她抓不住。

光是抓不住的。

“好了,谢谢老师。”男生点头离开办公室,走廊静悄悄的,却突然闪出一抹素白。

他瞪大双眼,跨步跃上栏杆,手中的书本在这一瞬间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打破了片刻安宁。

他慌乱的拽住王佩欣的衣领,手臂虚环住,拉住她的手臂,哐当一声,他们齐齐往后一倒。

他跌坐地上,喘着气,反应强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王佩欣眼眶发红,不见光亮,状态有些偏激,可手臂被紧紧拽住,动弹不得,良久,她才颤抖地埋下头,强压哭声。

闹出的动静引来了人,身旁的人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你还好吗?”

“抱歉。”闪电亮起,纪若眼前混乱一片。

走廊不远处闹哄哄的,看上去来了不少人。

他试图安慰,语气镇静下来,开口道,“额那啥同学,人生呢总会有太多不顺心的事情,但是我们要相信惊喜就在后头嘛,稍微等一等,就算你不等柳暗花明也要记得等暗室逢灯啊,说不定哪天奇迹就发生在你身上了呢……”

他说不等柳暗花明,等暗室逢灯。

等穷途末路之际的枯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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