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消息还没传到崔龄哪里,贺楼伏城便压下来了,他清楚就算东西两院都压下来了,贺楼老爷那里他也压不住。

更何况,以二夫人为首的东院可不会放过这个消息。

“七娘,过来。”贺楼伏城捏紧了手里的信,坦诚和隐瞒,总要选一个的。

“公子。”七娘行了个礼,应道。

“你喜欢塔尔齐吗?”贺楼伏城问道。

“当然。”七娘爽快地应道,塔尔齐对崔龄很好,对她也很好。

“如果说塔尔齐不回来了呢?我是说,如果他在塞外遇见了心仪的女子......”贺楼伏城把那张信纸攥成了球。

“不可能。”七娘想都没想就这么回道。

塔尔齐是个什么样的人府里的人没一个不清楚,绝对做出这种抛弃妻子的事。

贺楼伏城将松开手里的纸团,说道:“这张纸回去给你娘,路上千万不能打开!”

他知道七娘很听话,他说什么就做什么,多一步都不会逾越。

纸上写的是什么,七娘不清楚。只知道崔龄看完后,抱着她痛苦地哀嚎了起来,手上的动作越缩越紧,把她勒疼了。

后来,她知道是塔尔齐死了。心里也挺难过的,那个男人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把她们从阴暗的巷子里拉出来,又像太阳落山一样,走的无情。

崔龄抱着七娘坐在屋里一宿没睡,七娘的爹还有几件衣服,立了个衣冠冢。塔尔齐什么都没有留下,崔龄想为他发丧,什么都找不到。

草原上的马儿,风里来去,自由散漫。

连着好几日,七娘难得没有去贺楼伏城那儿,也没事先知会一声。

贺楼伏城急得在院里团团转,那女人若是要寻短见,可不要带上他的七娘。

崔龄病了,且病得不轻。整日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个绣棚,痴痴地望着门外。好像那个人下一刻便会跨门不吃不喝了三日,双颊都陷了下去,枯槁的身形风一吹如同秋日霜叶挂枝头般摇摇欲坠。

七娘不敢离开她太久,针线剪刀都收起来了。她爹走的时候她还小,不记事。崔龄估计也是这样恍恍惚惚地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娘,吃点东西吧。”七娘端来了一碗面,说道。

“娘,我求您吃点东西吧。”七娘跪在了地上,一个接一个地磕着,“您还有我!娘,难道您就这么跟阿玛去了,不要我了吗?还有肚子里的弟弟!”

崔龄抬起头来,晦暗无光的眼眸里好不容易多了一点光彩。

“娘,不要哭了。”七娘说着不让崔龄哭的话,自己的眼泪却也止不住,端过桌上的面,给她递了过去,说道:“娘,你有我,还有弟弟,我们不会分开的。”

崔龄的身子已经拖了好几日,肚子里的动静也越来越小,再这么下去,肚子里的孩子也和他父亲一起去了。

这次崔龄难得用了几口,虽然没有吃完,七娘已经很高兴了。

晚饭七娘做了几道酸辣口的,崔龄也舍得从床上下来,坐到桌子上,面无表情地扒着碗里的菜。

不管怎么说,她们这种情况已经不适合在贺楼府住下去了,但是崔龄的肚子越来越大,现在要搬出去七娘也无从下手。

贺楼伏城晚上来了一趟,崔龄实在打不起精神,七娘收拾完碗筷,从小厨房里出来,腰上围着一条快要拖地的衣襜。

这才几天,又把他辛辛苦苦养起来的肉都耗掉了。

七娘脸上好不容易扯出一个笑容,对着他欠了欠身子,说道:“公子。”

真难看。

贺楼伏城是这么想的,也这么说了,双手捏着七娘的腮帮子,说道:“笑的真丑。”

“公子......”七娘被他揉得话都说不清了,握住他的手,说道:“公子,我想在这里再住一段时间。等我娘好一些了,我们即刻就走。”

七娘说得认真,眼皮上的肿胀的桃花色遮住了大半的光彩。

贺楼伏城甩开她的手,说道:“你们搬到我的院子里去,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不用不用,”七娘挥着手,以为他烦了,说道:“就住几天。”

贺楼伏城朝着屋里看了一眼,咬着牙说道:“我知道了。”

二夫人心善府里人人皆知,虽然没有给塔尔齐办丧事,但还是和贺楼老爷一起登门。

贺楼老爷是个明白人,如果不是塔尔齐这次帮他挡灾,死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这次听说是羌人和鲜卑人的冲突,才死了那么多人。说来也怪,这条线他走了十几年,期间虽然也出现过波折,但鲜少出现到了要人命的程度。

七娘还是第一次见到二夫人。点翠海棠簪,垂珠却月钗,满头的珠翠,在日轮下烨烨生辉,平绣四合如意云肩下,一身广袖漆金凌云花纹,整个人似乎是从金屋里走出来的。

贺楼老爷倒是随性很多,衣服是汉人的衣服,身下穿着一条胡人的喇叭裤。那张和贺楼伏城有几分相似的脸,七娘立刻行了个礼,道:“老爷好。”

闻声崔龄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身上没有一点修饰,纤长的双手搭载隆起的小腹上,从门后走了出来,说道:“老爷夫人好。”

这,这,这,这......

贺楼老爷双眼黏在了崔龄身上,怎么都舍不得移开,这可比府里的姨娘们美得多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院子里没别的人,崔龄应客,端茶倒水的活落到了七娘头上。

来来回回都是那两句节哀顺便,来的时候二夫人和贺楼老爷商量好了,让她们母女俩去外面住,遣散费已经备下。

不为别的,听说这个塔尔齐的女儿很受贺楼伏城的喜欢,只要能给这小王八蛋添堵的事情,她正愁找不到呢。

说来说去,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老爷改了口风,还请她们娘俩在这里长住。

好在塔尔齐的娘子是个晓事理的人,坚持要走,二夫人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老爷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变了意思。

贺楼伏城在院子里舞刀弄枪的时候,没有人敢近身打扰。等他歇下来的时候,下人过来说了一声,贺楼伏城意外的冷静,擦了擦手,应了一声,又继续练了起来。漠不关心的样子,院里的人都猜起来七娘失宠了。

也是,俗话说见面三分情。他们这个小公子可不是个多情的人,半个月没见着感情淡了是在正常不过了。

崔龄已经好很多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比前几天有了些力气折腾她。七娘收拾着院子里的东西,她的东西不多,有些放在贺楼伏城那里都是他送的,七娘不打算带出去,塔尔齐的东西只剩几件不常穿的衣服,剩下的都是崔龄和她未出世的弟弟。

除了这些还要叫个马夫,现在落脚的地方还没找到,崔龄看着牙子给的图,一张一张地算着价格。

“七娘,今晚别做那么多了,一荤一素就行。”崔龄拨着算珠,嘱咐道。

七娘应了一声,晚上的饭虽然是一荤一素,可是搁了足份的料,崔龄吃着有些心疼,掌心抚慰着隆起的小腹,才把那块肉吞了下去。

以后入不敷出的日子多了起来,七娘也就罢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吞金兽,全靠她手里攒的钱,不知道能撑多久。

管家婆最近热络了不少,隔三岔五的拿东西过来,说是老爷送的,燕窝鲍鱼,什么山珍海味,七娘见都没见过。崔龄也不敢收推脱了几次把东西都放在七娘的屋里,一件也没动。

等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七娘也闲了下来,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脑海里想的就是贺楼伏城。

最近好几天他都没有来,七娘还没有过朋友,以前跟着她娘不是送绣品就是洒扫屋子,贺楼伏城算第一个。

反正她们都要走了,七娘心里骤然生出些不舍。

“七娘,”崔龄让她过去,帮她拉了拉衣角,说道:“明天就要走了,去跟贺楼公子告个别。”

“嗯。”七娘点点头,应道。

说什么好呢,七娘想了满肚子的话,实在没想好说什么最后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下人们也没搭理她,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一想到以后可能都见不到贺楼伏城,七娘还是走了进去。

这个时辰,他应该在书房。贺楼伏城不喜欢别人随便进他的书房,七娘敲了敲门,在门外说道:“公子,我明天就要走了。”

屋里收拾得整齐,只是纸篓里堆满了一团团废纸,有的还没写上一横一划就被扔进去了。

这些天他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那个便宜爹这次倒是装起了正人君子。

贺楼伏城开了门,眼下的乌青把七娘吓了一跳。

“不许走!”贺楼伏城第一次对她这么大声的说话,几乎使用吼的,把自己都吓到了。

七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来又摇了摇头。

贺楼伏城靠在她的肩头,眼底疲倦不堪,像孩童攥着拨浪鼓一样,紧紧地抱着她不放,鼻尖湿濡冷意点着她的脉搏。

“你们不要走了,我阿娘有很多庄子,我也有很多田,用得起你们。”贺楼伏城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走不出这座牢笼,也不想她走出这里,最好能一辈子在这里陪他到死。

“公子,我们是去外面住,您得空也可以出去找我呀。”七娘天真地说道。

“今天再伺候我一次吧,这个月照例给你月钱。”贺楼伏城松开手,说道。

“多谢公子。”七娘乐开了花,应道。

书架上积着一层薄灰,看样子已经有几日没有打扫过了,贺楼伏城坐在书房内拿起一本书安静地坐着,七娘拿着一块布,把每一个角落仔仔细细地收拾一遍。

七娘回去的时候手里抱着个盒子,沉甸甸地分量,她娘以后也不会心疼那几个饭钱了。

“娘!”七娘对着院里喊了一句,没有人应她。

一推开门,崔龄倒在了血泊之中,伸出了一只沾满鲜血的手,七娘吓得将手里的盒子扔到了一旁,握住她的手。

七娘慌了,跑遍了一整条路,最后都没有人愿意开门。

平日里大家都有说有笑的,现在出了事,装作听不到她的嘶吼一样,耳边传来落锁的声音。最后还是请来了产婆,只是晚了一步,孩子没有保住,是个成型的男婴,活活闷死在了母亲身体内。

贺楼伏城坐在七娘的屋子里,静静地听着女人的惨叫。从怀里掏出了一络缨穗,那是东院那位赠给他爹的东西,说是汉人女子的定情信物,他爹很喜欢。而这枚缨穗就攥在崔龄手里。

崔龄是他安置在床上的,那个时候女人没有力气握住那枚缨穗,贺楼伏城一把夺过,然后将人抱上了床,将它藏了起来。

从他第一眼见到崔龄的时候,这个女人和他娘不一样。他的阿摩敦是沙漠里的日轮,炽热鲜烈的颜色不是贺楼老爷钟爱的。而她带着烟雨般的忧愁,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一定能勾走贺楼老爷的魂魄。

塔尔齐也一定知道,所以他叮嘱崔龄不要去东院,即使在西院也要少走动,甚至不惜去冒险也要带她走。

贺楼伏城冷笑一声,把那枚缨穗装进自己的衣袖中。

二夫人念了那么些年的阿弥陀佛,也不见得佛祖把他爹的心栓在她们母子身上。

管家婆见人都忙着,躲闪着眼色,敲开了门,说道:“少爷。”

“说吧。”

管家婆支支吾吾地说道:“是老爷,西院的人都瞧见了。是老爷进来了,然后,然后过不了多久,老爷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就没回来过。”

“荒唐!”贺楼伏城心知肚明,崔龄的事他爹是罪魁祸首,却还要装作一幅不知情的样子。

“叫他们都管住自己的嘴。”贺楼伏城厉声道。

“是!是!是!”管家婆连声应道,弓着个背,麻溜地退下去。

不为别的,贺楼老爷不怎么管下人的事,以前都是夫人在管。他们都是些快要饿死的人,连自己都可以卖。夫人让他们住了下来,虽然签了契但也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夫人还让他们住了下来娶妻生子都可以在自己房里解决。

这么好的活,世世代代都不必愁了,谁愿意去触主子的眉头。

崔龄昏睡了好几天都没醒,七娘守在床边,屋里的热水她不敢断,产婆说不能落下病根。

只是这么几天的折腾,对她来说真的太累了。好在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崔龄终于醒了,七娘也打起了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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