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吃糖)

清冷嗓音落在莫铮庭耳边,带着疏离,内容却似乎和其他女孩儿们惯用的借口没什么区别,莫铮庭平静地看了南浠一眼,并未搭理,检查的动作没停。

一旁的朱佳佳快吓傻了:小浠姐这是在撩汉吗?!这这这,难道她下一句就要说你长得很像我未来的男朋友?!

呃,一向眼高于顶的小浠姐怎么可能对一个刚见面的男人说这话,虽然眼睛是真好看,但万一,万一去掉口罩是个龅牙哥呢!

不等朱佳佳恍惚回神,就听到南浠又没头没脑说了句:“那个老人怎么样了?”

莫铮庭眼眸终于有了片刻波动。

他指腹很轻地挪开了一瞬,看着这个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此刻却莫名关心一个看上去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的少女,眉梢微挑,打量着她——少女姿态一如既往的骄傲,暗藏戒备,疏离又淡漠,引人遐想的巴掌脸被口罩和墨镜挡的严实,打扮低调,却是普通人不可能接触的大牌。

再想起昨晚被不孝子孙以没钱为由故意遗弃的老人,莫铮庭此刻再看南浠,似乎透过她冰冷的墨镜,读懂了她藏在眼底深处的柔软。

莫铮庭平静收回目光:“已经安排住院,没什么大问题。”

语毕,俩人再无他话。

朱佳佳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感觉南浠在莫铮庭这句话后,好像很轻地笑了下,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她揉揉眼,觉得自己可能真该配一副近视镜了。

莫铮庭指腹按压在南浠脚上,仔细摸骨:“有没有哪里疼得厉害?”

南浠下意识摇头,长发随着她倾身弯腰的动作,有几缕蹭过莫铮庭的脸。

很痒。

这是莫铮庭的第一感觉。

他身子后靠,避开南浠,但少女的头发像是长了脚,一阵轻风从敞开的后门吹过,又随之飞舞,落在他的眼前。

这次不止是痒,还带着沁脾的香味,时不时蹭到他,犹如一只毛绒动物温顺地团在怀。

莫铮庭很轻地看了南浠一眼,礼貌提醒。

南浠看懂了。

她几乎是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男人,从第一眼见到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

那些所谓爱上她美貌的,喜欢她性格的,换做其中任何一个男人,面对她此刻无意识的触碰,大概会立即就竿上爬,把无意变真意。

但莫铮庭不会。

他只是极其绅士地选择了一种最为温和的方式,提醒她注意分寸。

南浠清楚地看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没有丝毫情绪,静如潭水,恍若所有美的,丑的,老的,少的,在他眼里都是剖开虚妄表象,只见内里骨架的病人。

像超脱的冷静旁观的佛。

无欲无求,理性至极。

“抱歉。”南浠将长发撩至耳后,此刻没了遮挡,她之前若隐若现的美人骨得以展露出来,深凹,弧度精致,似乎能分别放下一枚鸡蛋。

教人恍觉,原来少女被隐藏的风景,也如那双玉足,勾人心魄。

不过风景好不好,都没有落进莫铮庭眼里,他收回手,很淡地看了南浠一瞬,起身,丢掉一次性手套,洗干净手坐回桌前,开始写电子病历。

“莫医生,这就结束了?不再拍个片子?”见莫铮庭一句“没事”就打发了她们,朱佳佳对他的外貌滤镜立刻碎了稀巴烂,急吼吼说,“这光摸能摸出来个啥子嘛,内伤,内伤是摸不出来的,小浠姐,咱还是拍个片子吧?”

被质疑医术的莫铮庭脸色平静,抬眸,直视南浠:“拍X光最快也得明天上午,我想,不到明天,你的脚已经好了。”

若这句话从旁人口中说出,在南浠听来就和“你再晚点来医院,伤口就愈合了”差不多,嘲讽意味甚浓。

但他却说的极其自然——南浠知道,他看出来自己在装病,又出于某种礼貌,并未拆穿。

南浠抬手,止住还在喋喋不休的朱佳佳:“不用,我相信莫医生的技术。”

朱佳佳张张嘴,还想再说句什么,手机嗡嗡震动。

屏幕上方弹出数条微博详情。

朱佳佳点开看清的瞬间,脑袋顿时炸了。

#南浠片场又耍大牌?竟这样欺负新人#、#炒作还是事实,新人黎霏第一场戏竟遭同剧组女星借机扇耳光,脸肿成猪头#......

“卧槽黎霏能不能要点脸!”朱佳佳气得恨不得钻照片里撕烂黎霏的嘴,“一根指头印都没留下,竟然昧着良心造谣!她要这么想当猪头,我现在就照着她的脸定制一猪头沙袋,天天拿拳击手套揍她!”

南浠点开微博。

未读消息999 。

【这题没难度,谁不知道南浠拍场戏就要带好几十个助理保镖,非五星级酒店不住,欺负新人只是洒洒水啦[社会.JPG]。】

【刚从小姐姐的微博过来,脸肿得不轻呢,黑心南浠,还不快滚!】

【现在的营销号真是愈发有港媒特色,标题劲爆,里面啥都没写,我寻思着就一张脸都没露全的自拍照就能看出来肿成猪头,你们真牛逼啊!】

黑粉,水军,南浠粉丝,在南浠最近一条微博下展开混战,因为不清楚事情真相,控评的西米露们一直在非常得体地转移话题,但还是没能挡住对方又是买热搜又是买水军,热度愈演愈烈。

南浠点进罪魁祸首微博,盯着上面的配图,目光微冷。

@霏霏公主:收工~今天拍戏受了点小伤,差点儿成包子脸,不过没关系啦,敷完冰块又是美美的小公主[自拍]。

照片里的小姑娘,四十五度仰望镜头,十级美颜,下巴尖的能戳死人,一只手捂着左边脸颊,冰块夹在中间,隐隐露出暗红色的指头印。

南浠冷笑。

化妆师差评,阴影打太重,指头印画太粗,她手指没长那么难看。

“小浠姐,要不要我发条微博,解释一下?”朱佳佳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暴脾气,说着就退出腥风血雨的评论区,准备发博,气得差点儿忘了切大号。

却被南浠止住了。

她径直转身,走到莫铮庭桌前坐下,踢掉鞋,从包里取出化妆工具,卷起裤脚,开始给脚踝上色,“小朱,帮我买瓶云南白药气雾剂。”

朱佳佳先是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南浠这是要以牙还牙,脆生生道:“好嘞。”

一阵风过,诊室门被拉开又合拢,淡色的光勾出两道狭长的影子,隔着一张桌,轻轻触碰。

“你应该用红花油。”莫铮庭准备摘口罩的手停了下来,看着开始伪装伤势的少女,嗓音低沉。

南浠头也没抬,专注给脚化妆:“红花油太呛。”

反正只是做做样子,干嘛那么拼,况且,红花油颜色那么深,万一把脚染色了怎么办。

她可不想这几天都光脚露着不好看的脚踝。

莫铮庭无言以对。

午间的医院寂静,偶有几道遥远的脚步响在空荡荡的走廊,又散落在各个角落,与他们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诊室只有他们两个人。

风过无声,却吹起少女垂下来的长发,在地上映出倒影,像摇曳的藤蔓。

莫铮庭旁若无人地看书,偶尔抬眸,闯入目光的就是少女轻轻摇晃的发梢,悬在空中,似有若无地蹭着纤细的小腿。

黑白分明。

似乎有些莫名的熟悉。

只看了一瞬。

莫铮庭即刻收回视线,指尖轻翻着书。

悠长的光在屋里无声弥漫着,细碎映出漂浮的剪影,一室静谧,但很快,这份相处无言的氛围被突然响起的脚步打破。

“莫医生。”一个护士装扮的小姑娘从后门长廊露出头,羞赧,“我见您没去食堂吃饭,就顺手给您带了一份。”

南浠鼻尖嗅到一股浓烈的香味,表面上装得四大皆空地继续画伤痕,心里却在啧啧:小姑娘很勇敢嘛,顺手带饭之前还没忘记再补一次香水,传说中斩男又孤傲的Byredo的无人区玫瑰用在这里倒也不违和,就是不知道莫医生吃不吃这款。

耳边传来男人礼貌而不失疏离的嗓音,“谢谢,我点了外卖。”

南浠忍不住挑了下眉:唔,是个直男。

小护士声音瞬间失落:“啊......没关系,您可以吃两份,我买都买了。”

男人似乎被吃两份的另类追求方式弄了个措手不及,停了一秒,依然拒绝:“抱歉,我吃不了。”

南浠也跟着肝颤了下:吃两份?!小朋友,追男人可不是让你喂猪哇。

小护士还捏着细长的塑料袋不肯走,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能和莫铮庭多说会话时,突然看到莫铮庭解锁手机,在屏幕上按了几下。

紧接着,她就听到自己手机嗡嗡震动。

【致富宝提醒您收款五十元。】

“莫医生?”小护士明显懵了,“您给我转钱干什么?”

莫铮庭语气淡淡,态度却是不容置喙的疏离:“这是今天的饭钱,以后不用再给我带饭,谢谢,我还有病人。”说完转身进屋。

小护士顿时泫然欲泣,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瞅着莫铮庭背影,停留在视线里最抓眼的一幕,就是与他几步之隔的一条慵懒翘着脚尖的长腿:呜呜呜,打着看病旗号来追莫医生的都是大长腿,难怪莫医生看不上她,说好的斩男香都是骗人的,呜呜呜......

靠耳朵围观了全过程的南浠还在专心致志画伪妆,一时同情心起,忍不住透过墨镜瞥了小护士一眼,见小姑娘长得清秀可人,愈发同情:多可爱的小姑娘,下次换个甜一点的香水,说不定莫医生拒绝你时就不会这么狠心。

南浠收回跑偏的心思,在脚上落下最后一道颜色,指尖轻轻扒下墨镜,一双浓墨飞扬的黑眸盯着已经有红肿内味儿的脚踝,满意放下化妆包,站起身,准备找湿巾擦手。

没想到起来太快,加上某部位一直在失血都没补血,南浠眼前猛地一黑。

啧,小护士人是走了,饭香可还没走——从起来后就只喝了两杯红糖水的南浠被饭香勾起馋虫,空荡荡的胃和肚子一起捣乱,搅得她有一瞬不受控的心悸。

南浠下意识去扶桌子,还没碰到,一股极淡的清冷气息丝缕传来,男人温厚的掌心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南浠勉力站定,闭着眼平复因为低血糖而微微加快的心跳,少顷,睁开眼,对莫铮庭道了声谢。

男人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清潭似的眼淡淡掠过她,待她坐下后,返身走到办公桌后,拉开抽屉。

南浠擦过手,低头翻包,找了半天却没找到保温杯在哪儿,这才记起,下车前被她落在了座位,只好作罢。

她又开始找手机,不等解锁,眼前蓦地一暗。

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停在了她眼前,骨节分明,掌心纹路清晰却不杂乱,上面放着好几种口味的硬糖,还有独立包装的巧克力。

男人个子极高,即使这一刻给她糖时绅士地微微倾身,依然有很强的冲击感——那是他身高带来的天然气场,却并不压迫。

南浠抬眸,冲莫铮庭真心实意地笑了下:“谢谢。”

然后挑了一个水蜜桃味的,解开糖纸,慢慢含着。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莫铮庭将剩下的几颗糖放到桌上,坐回椅子,继续看书。

南浠懒洋洋地抱着膝盖,手里把玩着糖纸。

“小浠姐。”朱佳佳推门进来的声响打乱了一室安静,南浠指尖蓦地一顿,若无其事合拢手,站起身来,“莫医生,借你诊室用下。”

莫铮庭淡淡抬眸,见少女微仰起头,身子靠后盯着不远处的光影,选了个合适角度,重新落座,将半边侧身留给朱佳佳。

日光从窗前洒落。

少女单腿放在椅上,双手抱膝,裸露的纤细脚踝泛着红肿,长发轻垂。

她微低着头,指尖虚虚按着脚背,眉头轻蹙,微光给她周身蒙上了一层暖色,皮肤和乌发却是一白一黑的冷调,反差至极。

像刚上岸,不慎受伤的美人鱼。

莫铮庭目光多停留了一瞬。

直到少女抬眸,慵懒舒展四肢,一双还没戴上墨镜的眼,藏满狐狸似得逞的笑——哪里还有半分刚才伪装的人鱼脆弱,分明是只狡黠的雪狐,乌黑的眼眸泛着水光,灵气逼人。

冲莫铮庭道完别,她带好墨镜,拎起包,飞扬的长发随着潇洒转身的动作,留给屋内一抹美如芙蕖的背影。

周遭耀眼的光似乎随之暗了下去,莫铮庭收回视线,这才记起刚才隐隐作祟的眼熟感源自何处——昨晚上那个被狗吓跑的小姑娘,似乎也有一头极其惹眼的长发。

他没多想,站起身,解下口罩开始换衣服,却在无意间垂眸时,手指蓦地一滞。

被少女坐过的椅子安静立在那,中间放着一颗小巧精致的五角星,透着淡淡的粉,和糖纸颜色一样。

像是特意叠好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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