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您为何接受了?这真是个让人困惑的决定!”汉弗莱不可置信地问,用怀疑的眼神打量我,好像我是个刚从乡下来的傻瓜,对城里的规矩一无所知。
“难道制定交通政策是你不擅长的?”我听懂了他的潜意思是——这是个愚蠢的行为,于是我反问了他,只是避而不谈我为什么选择接受的事:
阿诺德的行为让我误以为这是我必须接受的任务,而不是我能选择的任务。而且,阿诺德居然称呼我的名字,让我心头一暖,我当然要给他点面子——但是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在公事上,绝不能让个人情感左右。可我屡知屡犯。
“制定交通政策就像在我们颅骨上钻洞!” 汉弗莱直接了当地说,“这么和您解释吧,谁制定了这个政策,谁就会遭殃,我们——您,和我,一定会在制定这个政策的过程中离职的。”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不会又说一些夸大其词的话来骗我吧?直到他向我掰开了讲述里面所有的弯弯绕绕,我才明白过来,我的的确确是个冤大头。
首先,我没有能力制定这个政策,汉弗莱亦然——他对交通一窍不通,他原先手下里有关专业的人才也因为我前些日子实行的政策被调入到其他部门去了。剩下的人都是对交通政策领域专业知识两眼一抹黑的,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其次,“总管”只是一个虚名,行政部没有权利整合其他力量。阿诺德,不,应该是首相,也没有放开或给予我更大的权利。所以即使政策落地,也没人配合。
总之,这个交通政策就是一个价值被严重高估的‘股票’——其实它是个风险高,回报低的买卖。
最重要的是,我丝毫不知道,我接受的一项任务能让汉弗莱无量的前途被我毁的一干二净。
汉弗莱面无表情地盯着我,道:“我觉得您应该清楚明白了。”
“那……那你在农渔部鳕鱼配额能保住吗?”我惶恐地看着他。
汉弗莱紧抿着嘴唇,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才道:“是也不是。”
“那该怎么办?”我直言不讳地问,“难道我去和阿诺德说,我突然改主意了?”
汉弗莱摇了摇头。
我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头低得几乎要碰到胸前,来回踱步,整个办公室只回荡着我的脚步声。地板上的图案开始在我眼前旋转,让我感到一阵眩晕。
一定要冷静,我连对成为吉姆·哈克这样奇幻的事都坦然面对了,这点小事又算得上什么?
我开始对他开启了玩笑:“马渡路有个就业中心,十九路公交车下了就是,不用谢我帮你留意了。”
汉弗莱干笑了一声。
“哦,你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乘过公交车,”我感觉有点窘迫,作为一个喜剧演员,我讲的笑话好像让他更担忧了,于是我开始安排自己的去向,“等我离职了,还是当演员吧,曾经当上过行政部大臣也算是个卖点。”
汉弗莱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道:“大臣,为何您对做演员念念不忘?”
我自然不会说真话,但是看他被我吸引了注意,于是乘胜对汉弗莱说:“那你去和阿诺德提我改主意这事,怎么样?”
汉弗莱眉毛微微上扬,突然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我,随后以一种悠扬而谨慎的语调回应:“大臣,您认为我与内阁秘书有足够的交情吗?”
我怀疑地看着汉弗莱。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很有可能与阿诺德有密切私人交往——这么久了,我居然才发现?哦,兴许是我以前也没有试探过。
但是,即使汉弗莱与阿诺德私交甚好,这也改变不了什么,否则汉弗莱早就通过阿诺德请示首相取消安排了,也不至于还待在这里。
等等,首相……
我目光如炬地盯着汉弗莱,道:“我有一个想法……”
……
对我来说,事情圆满成功了,但是阿诺德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
2.
(阿诺德视角)
如同往常,我在走廊的尽头与首相作了别,目光扫过手表,意识到还有一段漫长的时光等待我去填充。
我独自走向十号的门口,四周的寂静告诉我,今天是周末。
而我,一个不知疲倦的公务员,仍有责任未尽,于是我继续我的工作,直到所有的任务都完成。
但我并无抱怨——因为首相仍在办公室里。
我并无其他应酬,只想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寻找一丝宁静。
我来到了谢菲尔德的一家剧院,那里有几场我热爱的演出正在上演,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他们一般都是在这个时间段轮演的。
自从我成为内阁秘书以来,我已经好久未去那里。
这家剧院远非那些繁华之所,我不必担心会遇到熟悉的面孔,同时,这里也没有那些追逐潮流、附庸风雅的闲人。
剧院内,一些旧日的面孔已不复存在,一些新的面孔正在上演他们的故事,而那些依然存在的熟悉面孔似乎已将我遗忘。
我透过半掩的幕布,窥视着一群演员愁眉不展,面孔如同一幅幅忧郁的画作,但我并不打算深究其背后的故事。我只关心我手中的票能换来一场精彩的表演,那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挑选了一个既不过于靠近舞台,也不远离的位置,舒适地倚在椅背上。
然而,我感到一股莫名的目光似乎在注视着我,于是我立马起身,装作等着谁的模样,回头张望着,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估计又是错觉,我存着点疑神疑鬼的毛病。
我第二次站起身向后面望去,看到了吉姆·哈克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为什么这个闲人进来了?来这里跟着附庸风雅吗?
最近真是流年不利,明明我们在工作上交集不多,但似乎在哪里都能碰上他。
尽管他一直看着我,却从未主动打过招呼,这未免也太无礼了。
吉姆·哈克居然这时才过来,等他愈走愈近,扑面的酒气朝我涌了过来。
“哦,阿诺德,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每隔好久才眨上一次。
他把我的话抢了,我边想着,边问:“吉姆,你来这里干什么?”
“天哪,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你竟然又叫我——吉姆,”他有些慌张地说,“当你这么叫我时,我感觉你会坑我。”
是上次我让他担任交通总管的事啊,一想起来,我就提醒自己不要小瞧了他。一个让所有人——包括反对党和汉弗莱都赞不绝口的政客,心里没有点什么,我是万分不幸的。看来伦敦政经还是有狡猾蛋的。
“不,仅仅因为这里是私下场合。”在昏暗的角落里,我轻声回应。
“哦,阿诺德。”他突然欢快地唤我,然后一言不发,让我感到莫名其妙。
“我能邀请你坐我旁边来吗?”我怀疑他喝多了会出什么事,便如此邀请道。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视线之内,谅他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欣欣然落座了。
此时,舞台上的戏剧正拉开帷幕,我准备沉浸其中,哈克突然低声说:“我也演过。”
“哦?”我惊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察觉到我的疑惑,便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与台上扮演海军的演员一同唱起了歌——他的歌词准确无误,甚至我觉得他的歌声更为动人。
但是他的声音有些大了,像是在砸场子似的,我急忙转移话题,以阻止他的行为。
“你常来此处吗?我似乎未曾见过你。”实际上,我从未在此见过他,也未料到他对戏剧有着深刻的见解,就像他曾经上台表演过似的。
“我从来没有来过,”他回答,“在这里,我也爱上了帕特里夏。”
我怀疑他已经喝得忘乎所以了,以至于说出这么前后矛盾的话。
那么,那个女人是他随口一说,还是他的前妻,还是他的旧情人,还是他现在的情人?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那他连MI5都能瞒过去,可真是太优秀了。
于是我趁着他神志不清,向他询问,他却露出懊悔的神色,我便了然。
我们静静的看完了剩下的一幕,哈克在此期间未发一言,只是凝视着舞台,神情显得很是恍惚。
我们就此分别,临走前,我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突发奇想来到这里?”
他突然回答道:“我要卖美术馆。”
这让我马上停止了与他分别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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