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西克子爵坐直了身体，收起了全身上下的匪气。

“萝拉。”西克子爵对着挟持比利的姑娘点点头：“你带着其他人先下去吧。”

屋子里很快清场，西克子爵则拉开一道隐藏的门，让憋的脸都快紫了的比利先生进去开闸放水。

爱维格解除了身上的隐身咒，跑去旁边的冰桶里拿了一瓶桃子汁喝。

“爱维格老师，”西克子爵的声音让喝果汁的爱维格翻了个隐晦的白眼：“您怎么看？”

爱维格则舒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比利先生应该还有很多没说完，不如让他先说完？”

辛芙妮大校脱掉了身上的斗篷，坐在了西克子爵旁边，表情有点严肃。

“如果是这样的话，希特尔，这有点麻烦了。”辛芙妮大校蹙着眉：“我担心首领会在卡海尔斯联盟手里。”

爱维格听到这句话，心里摇了摇头。

“大校确实不适合官场。”爱维格抱着果汁瓶子做到一边去，自己占着一个小沙发：“他想事情有点……嗯。”

“重点不是这个。”西克子爵摇摇头。他站起身，单手插兜，侧着头看向辛芙妮大校：“重点是首领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失踪？卡海尔斯联盟不可能是绑架者，这并没有带来任何利益。”

而且，如果确认首领在卡海尔斯联盟手里，他在哪里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解决了他——爱维格抱着果汁喝，心里开始琢磨起女王可能的想法。

矮人族多年来把“军火”攥在手里，同时也卡住了太多国家的命脉，诗妮丽希特女王不可能一直放任自己的国力由他人主导。

西克子爵透露过，西克家族曾经研究了很久制造武器、创造新武器的技术，依然无法追上矮人族的水准。

握不在手里，要么抢，要么毁了。

爱维格心念电转，立刻意识到，诗妮丽希特女王恐怕也不是第一次试着与矮人族关于这件事交涉。显然，矮人族压根不愿意把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轻易交出去，哪怕是目前国力强盛的海恩帝国。

他们不得不用卡住其他国家命脉的方法，在一群虎狼中提心吊胆的生存。

爱维格闭了闭眼，无端心里涌上一股悲哀。

“比利先生应该不会知道太多了——如果他们有办法，早就去追查了，哪里还用得着使劲捂着藏着？”西克子爵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上完厕所的比利先生，嘴角扯出一抹客气的微笑：“您请坐。”

由于离西克子爵最远的位置被爱维格占了，比利只好重新坐在了西克子爵身边。

“非常抱歉，比利先生，”西克子爵站在比利面前，微微欠身，脸上带了几丝愧疚：“我不得不用这种方法，我必须得给女王陛下一个回复。”

我真是信你个鬼。爱维格看着那只老狐狸在那装清纯，忍了又忍，拼尽全力把翻白眼的冲动忍了回去。

比利先生脸色苍白，脸上还有水迹，估计是上完厕所用水泼了脸蛋。他也是给个台阶就下，勉强笑着点点头：“能够理解您，换成是我，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首领的家人还好吗？”西克子爵在短短一分钟之内，从一个毫不讲理的纨绔子弟变成了一个心怀愧疚的慰问者，就差手里抱一束花：“我想他们一定很焦急。”

“是的，唉，这件事太突然了。”比利先生叹着气，摇了摇头：“首领夫人快要急死了，天天都带着侍卫们秘密探查。她是位坚强勇敢的母亲，同时照顾着自己的家庭……上天，他们最小的孩子才刚回走路呢……”

西克子爵点点头。他坐在一个巧妙的距离里，既不会离得太远，也不至于无法触碰到比利先生。

甚至还递过去了一方手帕。

“我能理解，哦，天哪，顶梁柱就这么突然而然的消失了。”西克子爵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同情：“有怀疑的人了吗？”

比利先生摇摇头，心力交瘁：“没有，一点也没。唉，首领失踪了，弗朗西斯还毫不在意，他将来怎么可能像他的父亲一样为矮人族撑起一片天！”

爱维格把桃子汁喝了个底掉，闻言眉毛微动，倒是一下子敏锐地注意到了“撑起一片天”这件事。

这个矮人族首领一失踪，整个矮人族乱套，确实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也意味着绝对不能随意处置。

她瞄了一眼西克子爵，看到这个老狐狸还在那里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哦是的是的，”西克子爵又听到比利先生抱怨了几句弗朗西斯的不靠谱，便站起身，准备送人：“我也没什么可以帮助您的了，那么，祝您好运，海恩帝国永远是矮人族最忠诚的交易伙伴。”

比利先生几乎是千恩万谢地被西克子爵送出了门，西克子爵甚至还送了几瓶好酒，还让应/召女郎把人恭敬送出了门。

然后门一关，就极为烦躁地深深吐了口气。

他看向角落里抱着果汁瓶子发呆的爱维格，口气头一回十分直接：“爱维格老师——我不想听您对我的话语发表看法了，麻烦您不要藏着掖着，告诉我，您有什么想法？”

爱维格浑身一激灵，好像被他吓了一跳似的，笑得十分纯良：“您这是什么话？我的看法，您也能想到嘛。”

西克子爵闭了闭眼，叉着腰，突兀地说了一句与这事儿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可以保证在女王面前护着您，只要您对海恩帝国没有什么其他的念头。”

“哦，谢谢子爵。”爱维格坐直了身体，眼神也带上了一点侵略性：“我不相信任何人的担保，我更相信实在而有用的东西。”

西克子爵皱起眉头，内心涌起一股子烦躁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爱维格对他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戒备。

这种戒备让他无论说什么，爱维格都会在脸上写四个大字“你想干嘛”。

年轻的子爵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决定直白地把心中疑惑问出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防备？”

“我们见面并没有那么长时间，甚至你我也是第一次共事——是，我答应了女王陛下，需要对您进行观察，可是，我不明白——”西克子爵没忍住，嗤笑一声，有点哭笑不得：“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不可信？”

“并不是您不可信，西克子爵。”爱维格被西克子爵直球的话语惊了一下，但是依然反应迅速：“我真正担忧的，是你们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

西克子爵眉梢轻微一挑，被爱维格敏锐地注意到了。小个子女巫耸耸肩，十分放松地往后一靠：“您不打算对我直白，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茶香，西克子爵只感觉这股香味熏得自己头晕，他看到爱维格倒是一点反应没有，甚至还探身扒拉着冰桶，想再找一瓶果汁喝。

“女王的意思是，”西克子爵忽然张口，他脸上那股不动声色地客气劲儿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安静的面容：“她希望一些不方便警司出手的事情，您能够帮助调查清楚。您有着清晰的大局观，难以被动摇的信念，坚毅而果断，却又不乏智慧和仁慈。”

爱维格翻瓶子的动作停了一下。她有些惊异地看向西克子爵——她还真没想到女王陛下会对自己有着如此高的评价。

“我……是女王陛下身后的‘影子’。”西克子爵重新坐在了辛芙妮大校身边：“我曾经和法奥耶是搭档，当时，我们在边境一明一暗，配合无间，和卡海尔斯联盟斗过无数次。”

子爵双手交叉，手肘放松地撑在大/腿上，只言片语间是过去蕴藏于平静之下无尽的凶险：“那个时候，塔克提克侯爵身子状况还好……但是现在，他老人家已经没法再到处折腾了。女王希望能找到一个人，有着法奥耶没有的，与不同人打交道的能力，有着我没有的，对线索的统合力，能够完美平衡我二人缺失的部分……您就出现了。”

“塔克提克侯爵？”爱维格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她曾听说过这位侯爵，曾经在一个月之内揪出了流窜于边境城市的连环杀手。

也是这位侯爵发起的宪法改/革，他虽然并非负责海恩帝国司法系统的贾斯提家族，但是其三个月破获的案子数量能顶图尔克依思城警司一年的业绩。

“是的。”西克子爵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口吻中带上了尊敬：“侯爵是我的老师，是他将我举荐为继承衣钵的人……尽管我还差的太多了。”

“所以，女王陛下想看您如何处理这件事，它的复杂程度并不亚于精灵国的案子。”西克子爵叹了口气：“老师，我们需要您的帮助，海恩帝国也是……”

爱维格脸上还是一片平淡，心里却已经掀起万丈海啸。她本来以为女王是想收她做亲信，试探自己是否足够忠诚……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面！

她只觉得呼吸也难以抑制的变快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女王不止想要一个忠诚的臣子，更是想要一个不止于忠诚的臣子。

这次的考察恐怕除了看自己是否会为帝国献出忠诚，更是想看爱维格是否能如她所愿一样，坚定地选择走曾经在信里所选择的路途。

恐怕还要更早……在去精灵国的时候，女王没有让菲纳茨恩伯爵同行，就是想看在国家与正义中，她会如何选择。

“放手去做吧，”她好像看见那位帝王站在自己的面前，声音掷地有声：“帝国将期待您拯救陷入泥沼的人们。”

“……我建议从弗朗西斯入手。”爱维格声音有些滞涩，她咳嗽了一声，把手从冰桶上方缩了回来：“审问他，我觉得一定会有不错的收获。”

西克子爵的手微微蜷缩，感觉心脏终于落回了原地。

“他的反应是最奇怪的。”爱维格很闲适的往后窝进了沙发里：“矮人族因为没了首领，整个族的关键生意乱成一锅粥，他们已经得罪了几乎所有的合作伙伴。为什么这个弗朗西斯还能这么潇洒呢？”

“即使他是个蠢货，蠢到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父亲的消失意味着什么，但是他还有位厉害的母亲。”爱维格说到，猫眼石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首领夫人即使在忙，看到自己儿子这种样子，必然会发生冲突——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一个月，没有人可以不眠不休这么久，况且她还是首领夫人，她完全有手下可以在她累着的时候代替她。”

西克子爵点点头，感觉自己的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就连后面的辛芙妮大校也凑了过来。

“嗯……所以我猜，比利先生这么忙碌的情况下还会知道弗朗西斯干的傻事，大概率是因为首领夫人骂过她儿子——你们还记得吗？他们的房子离的很近的。”爱维格看着西克子爵的眼神，知道他回过味了，就一摊手：“那么什么情况下，在被母亲提醒了、环境也提醒了之后，还能这么毫无压力的玩乐？”

“况且，从矮人族对首领的崇敬和依赖来看，任何有能力对首领出手的人都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接手矮人族。”爱维格撇撇嘴：“而现在乱成这个样子，我也没看到有任何长老或者哪个组织试图接管矮人族，所有的合作伙伴都在等一个解释，所有的知情/人都在试图压下来这件事，所有人都带着一种‘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的茫然……我感觉这种事儿搞不好是个乌龙，或者激/情作案。”

西克子爵和辛芙妮大校对视一眼，正要说什么，爱维格却抢先开了口：“所以我们的重点不止是要找到首领，更是要赶在卡海尔斯联盟等订单被卡住的国家回过味来之前找到。”

她扬扬眉，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也许不是人人都爱丽波旬纳尔，也许不是人人都怕冬可娜赫忒，但是一定每个人都会拜一拜海西图姆＊’。”

“我明白了。”西克子爵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拍板道：“十点半，我们一起去会一会那个弗朗西斯——爱维格老师，麻烦您，占卜一下他在哪儿？”

* 丽波旬纳尔 爱、美与善意之神，朝圣者的守护神

冬可娜赫忒，冥界之主

海西图姆，财富之神，家畜守护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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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矮人族之行（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