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自己在池晚舟手腕上刻下的痕迹,灵芽已经预见待会他跨进后山,没了自己和花在酒庇护左右,直接被群妖分食的惨状。
花在酒沉默地看着前方一头要扎进夜色里的灵芽和池晚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灵芽今晚表现得太过怪异。
脚下步伐加快,花在酒一手拎起池晚舟的肩,助两人走得更快,同时悄无声息地在池晚舟肩上贴下一张保命符。
这一路匆匆,池晚舟被灵芽松开手腕时还有些神色恍然,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被灵芽师姐触碰时的温度却仿佛还贴在上面,迟迟未散。
“师弟。”灵芽唤道。
池晚舟半点不知道眼前师姐的异样,只觉得笼着山野的浓雾都被这声师弟给吹得散了几分,他吃醉了酒般脸上红云不散,懦懦地应声:“灵芽师姐。”
“前面便是我要带你去的好地方了。今晚不知为何雾竟这般浓,待会我们进去,你要好好跟在我和你花师兄身边。”像是担心池晚舟害怕,灵芽又伸手将自己半截衣袖塞进池晚舟手中,“这样,你拉住我,就不怕走散了。”
池晚舟捏着灵芽递过来的半截袖口,指腹正好贴到了绣纹上的那轮弯月,一时间心下怦然。
如果明天他又在哪间马棚牛圈醒来,被套上绳子要求做什么样的脏活重活,能够有这样的梦,在梦里有师姐和纹在袖口上的一轮弯月被他捏在指间,他也心甘情愿。
一声舌头舔舐过牙齿时发出的黏腻声响打破寂静,池晚舟忽然意识到,灵芽师姐和小师兄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他睁大眼睛,但夜雾太浓,月光穿不破这雾影重重,只觉得仿佛有呼吸声近在咫尺,一股腥臭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滴答......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响。
噗呲!手腕处忽然亮起刺目的光,隐在暗处的身影数不尽地显现出来,一只两只三只......
池晚舟如同被牵着线的木偶般迟钝而缓慢地转头,看到一只印着他惊恐得扭曲的脸的绿眼。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
巨大的恐惧面前,池晚舟连动弹一下身体都难以做到,只有贴着手腕如同手环般闪烁着光芒的印记将着一切明晃晃地照亮在他面前。
下一瞬,风声响了起来,手腕处的印记陡然失去光亮。
虎的尖齿在浓雾里划出一道幽蓝的光,剑刃抵住硬物割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
寒气贴着池晚舟的脸划过。
池晚舟的腰被人捞起,腾空的失重感里劫后余生的后怕让他战栗不已。
花在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大胆饕虎,竟敢在我天歌山伤人,谁给你的胆子!”
一声兽吼几乎震碎耳膜,灵芽的声音紧追而至:“花在酒!”
剑与剑相撞的铮鸣几乎同时响起,灵芽拦下花在酒向饕虎攻去的一击,余光里看着浓雾中黑影越来越多,只能咬唇狠狠地瞪了池晚舟一眼,出声喝道:“快走,别逗留。”
然而剑气还是将饕虎彻底激怒,被惊醒的妖兽们不愿放过这三个自投罗网的香饽饽。
灵芽在前开路,花在酒一边拎着池晚舟一边不断喂着剑招,夜雾却如迷障,三人一阵奔逃还是被围困在兽群之中。
捏着剑诀斩下一只兽头,眼看着饕虎一掌如重山,灵芽再难分出半分招法抵挡,只好以手抵剑,打算硬抗下这一击。
霜寒霜月如两尾银鱼游入战场之中,速度快得池晚舟只瞧见两抹残影,灵芽已在两人的协助下脱困。
只见两人提剑向众兽攻去,剑光如繁花,竟将这一方小天地照得大亮。
灵芽闪身将池晚舟捞入手中,花在酒打得狼狈,与灵芽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向霜寒霜月打出的缺口奔去,一瞬间嘶吼与剑光远去,只剩风声呼啸在耳边。
池晚舟从恍惚中回神,被灵芽师姐拎破布般拎在手中,树枝划破他裸露的皮肤,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痛。
他想起,今天一整天只有灵芽师姐碰过他手腕。
无宁师兄的剑意比他本人更快一步贴到了两人面上,灵芽与花在酒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一股强劲的剑风掀翻在地。
如罗刹般的男人行至面前,只往滚做一团的三人这边扫了一眼,又匆匆往兽群方向去,灵芽感觉到一股凉意从头顶灌到了脚底。
死定了。
后山动静已经惊动了无宁师兄。待此事了,她和花在酒定会被重罚。
花在酒撑着剑站起来,灵芽这才注意到他眼角处划破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正渗出细血线。
灵芽一瞬间心脏紧缩,伸手小心翼翼去查看那伤口,花在酒似乎才意识到,毫不在意地将血迹抹去,摇头对灵芽说没事。
池晚舟丢了魂般从地上爬起来,花在酒往他身上打量一番,除了几道皮肉上的刮痕倒是没看见其他伤。
都是什么事啊。花在酒叹了口气,喊了声池晚舟:“喂,受伤没?”
池晚舟摇头,整张脸埋进夜色里,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灵芽握了握手中的剑柄,又颓然地松开:“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我去跟无宁师兄领罚。”
“别这么说。”花在酒边走边拍着身上的土,“谁知道后山妖兽今晚会暴走,这件事我们都有错。”
灵芽下意识看向池晚舟,发现他正捂着手腕看她。
她淡漠地将视线挪开,又想起丢下池晚舟不久后花在酒手中亮起的符光,开口问道:“那个符你什么时候放到池晚舟身上的?”
“来的时候我贴在他肩上的。”花在酒又看了眼身旁的池晚舟,声音里难掩讥讽:“这小子太弱了,放个救命符以防万一嘛。”
说罢他苦中作乐地一笑:“这不,正好派上用场。”
一阵沉默,雾在此处已比山中薄了大半,灵芽抬脚越过后山结界,听见花在酒一道传声入耳:“你不会真的想让这小子死吧?”
灵芽脚步一顿,回头看了花在酒一眼,静默了半晌,最终扯过了池晚舟的手腕。
池晚舟浑身一颤,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左手手腕死活不肯撒开。
原来这个印记真的是灵芽师姐弄在自己身上的,她留下的印记和妖兽的异动有关,小师兄看见自己手腕上的印记会怀疑师姐吗?师兄会生气吗?那自己呢?
不能被看见。池晚舟死死地捂住自己的手腕,双眼泛红。
他不知道为什么灵芽师姐突然要拉着自己的手腕给师兄看,只是本能地抗拒着这件事,对着花在酒摇头:“小师兄......我没受什么伤。”
“松开。”计划被扰乱,灵芽懒得再装什么好师姐,剑柄敲在池晚舟手背上,几乎立刻就看见了一片红。
池晚舟吃痛撒手,左手手腕上尚未消去的印记就这样毫无掩饰地袒露在了花在酒眼前。
“不要!”池晚舟立刻收回手,但是已经晚了,花在酒一瞬间神色复杂。
“附灵印。”花在酒心下惊起一阵后怕,这印记能在短时间附着施印者灵气,一般用于迷境或雾障之中避免与同行之人走散,但缺点是被施印者如果修为太低不能掩藏自身气息,则如同妖魔眼中行走的饵食。
“小师姐,你......”
“灵芽!花师弟!”花在酒还欲再言,被霜月的声音打断。
霜寒与霜月同时来到三人面前,身上只见血迹不见伤痕,看来不像是受了伤。
灵芽提着的一颗心放下大半,也是,有无宁师兄,后山妖兽又怎能伤人分毫。
“你们没受伤吧?”霜月问。
“师兄师姐,我们没事。”灵芽自知闯祸了,将花在酒扯到身后,大有要打要罚都冲她一人来的势头。
说话间霜寒已扯过池晚舟的手腕,将灵芽刻上去的印记又添几笔,池晚舟只感到手腕上划过几道**辣的痕迹,再看时那印记赫然变了模样。
灵芽看着霜寒的动作,愣怔地抬头。
各家的附灵印各不相同,灵芽自幼随朝并歌长大,刻的自然是天歌山的灵印,由霜寒添上几笔,则变成了凌家的灵印,要帮灵芽隐瞒这件事的意思不言而喻。
灵芽与花在酒刚把池晚舟带出他那间木屋时,霜寒霜月便察觉到异样,知道自家小师妹素来爱捉弄人,两人默默跟在三人身后以防发生意外,不料山中夜雾太浓,两人被一只妖兽绊住,悄无声息解决后已失去师弟师妹们的踪迹,再寻到人时,正是将灵芽从兽掌下救出的危急时刻。
灵芽师妹与花在酒若只是将池晚舟一人丢进后山,天歌山妖兽多有灵,最多受惊让池晚舟吃点苦头,可这附灵印一施,尤其是上面带的还是灵芽的灵气,必然会引得群妖垂涎。若是今夜当真让池晚舟一人待下去,他恐怕是要被妖兽撕得连尸身都不剩。
此事严格算来,灵芽是犯了残害同门的大忌。现在师父和春弦师兄都不在,无宁师兄虽平日里万事不管,却是最铁面无私的,若真让师兄知道附灵印一事,恐怕就不单单是天歌山的惩戒了。
是以,霜寒与霜月在来时便商量好将灵印修改,保全师妹。
“师兄马上过来了,待会你别说话。”这话是霜寒对着灵芽说的,他扯过池晚舟已经被划破的衣袖,盖住那新鲜的印记。霜月则冲着池晚舟柔柔一笑。
后山。
无宁指尖凝气为剑,无声与饕虎对视,众妖兽敏锐地察觉到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十分危险,忌惮地盘旋在周围,不敢妄动。
下一瞬风起,无宁身影已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剑气已削去饕虎眼上一块皮肉,饕虎后知后觉怒吼。
“慢了。”
剑气再次割去饕虎半耳,众兽惊散开,往四处奔逃,剩饕虎狼狈地挥空一掌,在空地上砸出巨坑。
无宁在高处睥睨着饕虎无能狂怒的姿态,将威压沉沉释放,饕虎动作一顿,匍匐着安静了下来。
“饕虎。”无宁出声,字字冷凝,“你生为灵兽修行数百年却难化人形,可曾想过其中缘由?”
饕虎闻声抬头,一双绿眸盯着无宁,恭顺地将兽身压得更低。
“太贪。”无宁走到饕虎身前,饕虎被他的剑气压得浑身颤抖,从喉咙里痛苦地发出呜咽。
“明知是我天歌山的人,还有胆子碰。小妖未萌心智不知利害,你呢?只长肉不长脑子的蠢货一个。”
战斗瞬息结束。踩着剑意的无宁师兄披着一身夜色打量结界外正等着他的众人,目光扫过花在酒和灵芽后,最后在池晚舟身上扫视一圈,落到了池晚舟的手腕上。
无宁怒气未消,伸手止住霜寒的解释,冷声道:“全部滚去戒堂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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