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真武殿。

岛主卫策、大长老即墨琛、二长老古仕、三长老东里宏,以及各大派的带队长老皆在场。

下头跪着一个泣不成声的陆信漳,陆家事发之时,他身在玄光岛,得已幸免于难。

陆信漳听到噩耗后回了一趟家,昔日家园果真片瓦无存,他恸哭一阵,跑回玄光岛继续哭,求卫策和长老们为他做主。

卫策和几位长老面沉如水。

陆家有玄光岛庇护,几百年来安适如常。现今陆家被夷为平地,打的是玄光岛的脸,他们自然很不高兴。

水寒霜甫一入殿,即刻感受到众多视线汇集到她身上,陆家唯一幸存的活人更是死死盯着她,一脸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的凶相。

她暗忖当前局势,余光朝熟悉的身影瞟去。

池无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别担心。

水寒霜定下心神,加快步速,停在陆信漳附近。

她遥向池无躬身,随后依次行礼:“晚辈水寒霜,见过卫岛主和诸位长老。”

脾性好些的人朝她颔首,大多数老家伙不予回应。

卫策冷眉冷眼,厉声直言:“据说陆家被灭门的时候,你就在当场,你速将经过细细道来。”

水寒霜警觉,唤出储物袋里的血简,谨慎回道:“晚辈由血简引路,赶到血简指引之地的时候,陆家已是尸山血海。准确来说,晚辈是在陆家遭难后才到的那里。”

血简浮在半空,有好些人认得此物。血简嗜血,的确有以血引路的邪性。

倘若不是先发生灭门惨案,血简不会有异动,她自然也就去不到陆家遗址。这个时间线能证明,她没有亲眼见到歹人的行凶过程,陆家的命案怎么论都牵扯不到她身上。

卫策皱眉,轻叱:“莫咬文嚼字,我问你答,勿顾左右而言他。”

水寒霜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骂分明是这老狐狸先抠的字眼,他设下言语陷阱,却不许她辩驳,真是可恶,再说她答的又不是无关的话题,这老家伙实在蛮横不讲理。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水寒霜缓了口气,不欲再争辩浪费时间,把自己如何得到血简、怎样孤身探路、怎么跟化神老怪周旋,喻临和莫羽又是何时救场的全过程,详细地复述一遍,只隐瞒了自己受伤一事。

卫策等人已经从池无那里听过一次事发经过,和她的说法大差不离,不过她将细节说得更加精确。

双目红肿的陆信漳突然指着她发难:“这仅是你们万剑门的一面之词,不排除你们互相包庇,联手害我陆家的嫌疑!兴许那什么面具老者,什么白袍蒙面人都是捏造的,害我家破人亡的真凶许是你们!”

东里宏平日负责管教内门弟子,陆信漳出言不逊,他理当呵斥:“漳儿!不得无礼。”

陆信漳委屈伏地,凄然落泪。

不过众人仔细一想,万剑门的说辞确有不少漏洞,陆信漳的怀疑也不无道理。

宇文晏率先质疑:“自从水寒霜夺得甲魁,你们万剑门不是就不派长老随行擢选大会了么?怎么今届又派了长老来,还是两位。”

陆家的家主陆文凯仅是元婴修为,陆家在高阶修士眼中形同蚁窝。池无和莫羽同属化神境界,随便哪个都能行凶作案,抬抬手就足以碾死陆家一干人等。

池无紧皱眉头,高声喝止:“宇文兄慎言!我和莫师妹不是那等妄行杀生之人,且我与莫师妹多年不问世事,素来跟陆家无冤无仇,作何犯下生杀大忌?!”

“恶人都自称良善之辈,这也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宇文晏根本不惧他,继续质疑,“无仇无怨的杀戮并不罕见,或是见色起意,或是杀人夺宝,或是率性而为,这等恶事你我又不少见。”

“你别血口喷人,有证据就拿出来,没有证据就别胡乱栽赃!”池无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陆信漳泪雨滂沱,嘴里呜呜咽咽:“万剑门和陆家是没有仇怨,可我和万剑门弟子起过争执。”

果然要提这茬啊,水寒霜瞥了他一眼,正想解释,慢了人家一步。

“哦?说来听听。”夏琼很感兴趣。

陆信漳抬头,顶着肿成核桃的眼睛发言:“各位前辈明鉴,我与水寒霜一个月前在嵊关港生了矛盾,我斗法输给她,她欲夺我七品法宝腾蛟鎏虹剑。那宝剑乃我家父心爱之物,我无法割爱相让……不知是否这个缘故得罪了万剑门,为我家族招来了祸端……”

水寒霜扶额长叹,之前还有点同情他的遭遇,现在都懒得可怜他了。

她平静地说:“是你非要同我打架,我既赢了你,讨点彩头不过分吧?况且你那时不愿给,我也没强要。再者,七品法宝是很珍贵,可没令人稀罕到要灭门夺宝。”

陆信漳忿懥难平,怒目驳道:“你们当然不是为了法宝,你在我手上夺宝失败,我挫伤了你们万剑门的颜面,你们怕我说出去坏了你们的名声。”

越是名门正派,越是看中脸面,容不得一丝污点。

水寒霜十分无语,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不就没拿到一个七品法宝么?可惜是可惜了点,我倒不至于过多计较。何况你都被我灰溜溜打回去了,脸面自然归我万剑门,何谈颜面被挫伤?要伤也是伤你陆家。”

陆信漳梗着脖颈嘴硬:“谁知道呢,有些人嘴上说一套,背地里使的又是另一套。”

他辩驳失力,手上有证据还好,没证据就是在胡搅蛮缠了,连玄光岛这边的几人都快听不下去。

池无听丘灵提过此事几句,看向卫策:“据我所知,嵊关港之事是一场误会,我家掌门师姐有传信玄光岛,告知卫岛主来龙去脉。”

卫策点头承认,当时万剑门的来信比陆信漳的还快一步,他不想认都不行。

众长老本来觉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既然万剑门和玄光岛就此事有过报备,便一致认为万剑门不会对此心存芥蒂。

水寒霜提醒道:“各位前辈莫忘了,见到真凶的人不止我一个,我和纪师弟离开后,我师父和莫师叔还在陆家遗址对付歹人。”

虽说证人都是出自万剑门,但喻临出了名的大公无私,这总不是她的一面之词了吧。

不说别的,喻临和陆家交好世人皆知,在喻临那里,陆家的待遇不比万剑门差多少,陆家遭难,喻临不比玄光岛少操心。

以喻临高风亮节的品性,即使陆家和万剑门结下仇怨,他也不可能容许门人这么对陆家。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是万剑门做的,喻临绝不会徇私万剑门。

众长老思及此,打消了对万剑门的九成怀疑。

池无观察长老们的脸色,心知危机差不多过去了,暗舒一口气。

幸好先发现陆家事变的是他们万剑门,使得他们有底牌在手,情势对他们非常有利。不然,今日面对众口铄金,万剑门百口莫辩,就算辨成功了,也没有证据支撑。

想到这些人此前随便污蔑万剑门,他们目下却不言一声抱歉,池无很生气。

他正色道:“事态未明朗前,你们若是有根据,可以合理质疑,总归我万剑门行得正坐得端,不惧魑魅魍魉牛鬼蛇神。但若是毫无根据,你们休要泼来脏水,否则我池无奉陪到底!”

书呆子难得生气,唬了其他人一跳。

祁原好言打圆场:“池兄,宇文兄就这副牛脾气,他只是随口说两句,没有什么恶意,你别放心上。”

宇文晏觉得自己刚才就是合理质疑,不认为自己错了,遂不领祁原的情,他不悦地“哼”了一声。

池无见此,心里的怒气哪里消得下去,那个火大啊,他恨不得把宇文晏盯出一个窟窿。

宇文晏斜眼看去:“怎么,你们万剑门本来就有可疑的地方,还不许我说两句了?你到现在都还没解释清楚,你们为何反常的有两个长老同行。”

池无适才急着解释他和莫羽不会乱杀生,后来又光顾着生气了,的确还没有解释清楚他提出的这个疑点。

水寒霜比他口齿伶俐,代为解答:“回禀前辈,我之前晋阶元婴失败,在雷劫中受了点小伤,日前虽已痊愈,不过我家掌门还是担心我,怕我精力不济顾及不到我师弟师妹,故而此行由我池师叔领队。”

卫策眉目闪过厉色,冷声责问:“我东图海非动乱之地,何须两位长老同随?”

“这……”池无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丘灵已然受过一次七窍流血的天罚,他不好把水山蹇卦的事透露出去,免得知道水山蹇卦的人变多了,丘灵会受到更重的天谴。

至于水寒霜,她就不清楚了,她当时都不知道莫羽会随行,后来在龙凤剑上池无频繁联系各门各派,她找不到机会问。

不过她脑瓜子一向转得快,想好了维护自家师叔的一套说辞。

水寒霜面露哀意:“莫师叔此行不管事,她是为了追查杀害我三师弟顾靖钰的真凶,擢选大会人来人往,也许会有凶手的蛛丝马迹。”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想起来了,莫羽唯一的徒弟早年死于非命,查了很久都没寻到仇人。

莫羽打那起萎靡不振,终日酗酒,修为停滞不前,当初仙盟上下还拿此事当过谈资。

在座长老都有精心栽培的真传弟子,换位思考一下,不免对莫羽的境遇感到唏嘘。

池无瞅准时机,斜视宇文晏:“这下你清楚了吧,非要揭人伤疤才开心?”

宇文晏白了他一眼,但没再呛他。

池无想想还是气不过,真情实感地骂道:“我万剑门本可见死不救,不管那半死不活的陆文凯,亦可瞒下陆家之事不说,待到玄光岛自行发现即可,何必非要趟这滩浑水惹来一身腥?”

众长老默然不语。

“我万剑门之所以选择将此事告知诸位,是因为义在骨、道在心,我门无法对暴戾恣睢坐视不理,不料君子行径却遭诟谇谣诼,当真寒心。”

池无失望拂袖,转身不看他人。

在场几人心生不忍。

其实宇文晏未必真的怀疑万剑门,各大门派仅是表面和睦,若有机会打消别派气焰的话,那自然会狠狠踩对方一脚。宇文晏先当了打击万剑门的出头鸟,众人就在一旁看戏,不无幸灾乐祸。

如今惹得池无生气,众长老始料不及。当然,他们不认为宇文晏行为有误,只是觉得他责问得过火了。

上官堡的长老,上官延出面说和:“目前证据尚不足,我们再等一等,看后续能查到什么线索,在此之前莫要过多臆测,以免误伤盟友。”

祁原同意他的观点:“正是,我们此时更该团结一致,万不可内讧,当以和为贵。”

众长老来回对视,都觉得有理。

水寒霜躬身道:“诸位前辈若无头绪,不如待我师父和莫师叔对敌归来再行商讨。”

反正这种氛围下,谈论再多也是疑神疑鬼,很难有什么进展,还不如早点放她回去。

“不用等,我们这就来。”一道清亮的女声从外头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双蓝影阔步入殿,男子温润如玉,女子惊鸿艳影,正是喻临和莫羽。

水寒霜和池无面露喜色。

卫策敛下思绪,舍去冷脸,和众人迎上前。

喻临在中邑府担任“奉照”一职,在他之上唯有“司理”,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卫策可以怠慢其他门派,却不能不对喻临以礼相待,他拱手道:“奉照大人,卫某有失远迎。”

喻临温声回:“是我不请自来,卫岛主无须多礼。”

“奉照大人不嫌弃,是敝岛的荣幸,”卫策心绪万千,面上滴水不漏,笑问,“明日擢选开赛,中邑府至今未有仙官到场,不知……”

每届擢选大会都有一个中邑府派来监赛的人,按理来说,那位仙官早就该到了。

喻临颔首:“是有这么一个人,我前来东图海之时,已传信遣他折返,转由我代行,我正好同时料理陆家后事。”

陆信漳抬头看他,羞愧难当,泪眼婆娑:“喻前辈……”然后伤心难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喻临分神瞧了他一眼,视线扫过水寒霜,对卫策说:“此事与小辈无关,明日即是正赛,何不早些放其归去好好备战?”

卫策自然不敢反对,对水寒霜挥手道:“去吧。”

水寒霜其实还想留下来多听一会儿,闻言只好行礼,默默退出真武殿。

人离开了,心思却留在那里。

她心事重重,路上琢磨来琢磨去,始终猜不出喻临他们有没有抓住那些歹人。

回到闲雨居,天色已然昏暗。

丰鳍鲛珠发出莹润的光芒,不似日光灼目,比月光要亮得多,照得整个院子如灰蒙蒙的阴天。

左右现在还睡不下,水寒霜没有第一时间回房,先去看看醉酒的纪云笙,担心他一个人有什么不测。

到了他房门外,她屈指敲了几下,没人应声,许是他醉得不省人事。

水寒霜寻思着,明早再叫人给他熬一副解酒药剂,缓解宿醉的不适之感。

她刚要挪步,隐约听见里头有细碎的呻'吟。

水寒霜果断推门入内,叶南舟那厮果然溜出去寻花问柳了,床上只有扭来扭去的一道人影,他难耐地闷哼,状似痛苦。

“师弟?”她走过去唤了一声。

纪云笙似乎没有听到,仍在扭曲呻'吟。

水寒霜行至床边,探向他的脉搏,脉象还没号出一二三来,把脉的手被烫得惊人的大手拽住,随即腰间一紧,接着有刹那的失重感。

她反应过来时,纤腰被一双铁臂紧箍,一股力拽着她倒往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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