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窃生仙蛊(四)

药还需文火熬煮小半刻钟,燕微雨在客栈后院看着火候。昨夜雾散下了场大雨,晴空被水洗过,蓝得通透明净。他仰头望向被屋檐框起来的一小片天穹,数头顶飘过多少片云。

数着数着,他难免想起云彩。

思绪飘摇间,他恍惚听到一道声音贴在耳畔,像一捧轻灵的烟:“你总抬头看天做什么?”

他手指不由得攥紧了,有些紧张地道:“因为天上和我喜欢的人有关。”

“呆瓜,喜欢我就直说。”那烟贴着他面颊,似是轻笑了声,飘到他身前,凝出一抹模糊的影,“你喜欢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风肆意穿堂而过,吹散了这捧飘渺的烟,他视线怔怔地看向前方,身旁高大的杏树遮蔽住日光,在他身上拢下一层摇曳的树影。枝叶缝隙间漏下的光影明灭,从他眼角眉梢划过,让他失落而垂下的眼眸显得寂寥又落寞。

云彩是个好姑娘,外貌只是她众多优点里最不值得被提起的那个,只要见过她一面,便会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牵肠挂肚,难以忘怀。她温暖开朗,像寒冬里的阳光,照耀身边每个人,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燕微雨从来不曾怪过她变心。他只是偶尔会想,若当年没把云彩介绍给方见寒认识,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同。

人生缘起缘灭,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像云彩这般好的姑娘,当然值得更好的人相配,哪怕不是和他在一起,也同样值得祝福。

喜欢的姑娘有了喜欢的人,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天还没塌,太阳照常会升起,生活还是得继续。

可他越想放下,却越是伤心,总觉得他与云彩不该是如此结局。这种痛苦就像是灵魂从此缺失了一块,少了云彩,便不再是完整的他。

燕微雨是归一宗大师兄,曾经天下第一的剑仙。老宗主中意的下任宗主一直是他,可惜他无意于争权逐利,约定好和云彩私奔,就做自由自在的散修,浪迹江湖,行侠仗义。

老宗主曾问过他为何执剑,他答为保护想保护的人。老宗主却笑他太过小家子气,没有侠义之心。

云彩死去的那日,他剑心几近崩溃,再也找不到握剑的理由。他不敢面对师长失望的眼神,更无法留下和方见寒朝夕相对,不顾他们挽留,带上李逢舟离开洛阳,一走便是十七年。

十七年间,他收到过很多次方见寒的信鹤,问他何时愿意回宗门,他俱敷衍答了,绝口不提回宗的事。直到方见寒又来信,言明师父命数已尽,自己不日就要继任宗主。

燕微雨这才恍然惊觉,一晃过去许多年,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他还被困在昨日,踽踽不前。

……

汤药煮沸的“咕噗”声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往煎药的壶身上垫了块帕子隔热,把药倒入空碗中。

等此间事了,他该继续北上,去长白山尽快查清金甲虫的来源,不光是为了云彩,同样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燕微雨眸光坚定决绝,端药起身,一面熄灭炉火。心想着差不多是时候给宣平侯发信,省得耽误太多时间,一路上楼找到客房,推门入内,却发现沈欺尘已然醒了,好端端坐在榻上。

燕微雨纸鹤发到一半,尴尬地停在空中,还闪着亮光。

“……”醒了也好,省得提心吊胆。

燕微雨神情自然掐灭信鹤,当做无事发生,进了屋,把药碗搁在桌上,上前替他诊脉,边问:“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沈欺尘摇头。

他刚醒不久,面上无甚血色,显得过于苍白,偏头咳了两声,而后才道:“师父不用担心,等喝过药再缓一缓就会好些了。”

燕微雨听他脉象平稳,眼下人也醒了,想来应无大碍。他心下微松,好歹是认真行过拜师礼的徒弟,便多叮嘱了一句:“你要是真不舒服别自己硬撑,师父不会丢下你不管。”

他说着,向侧边扫去,却只见云水瑶守在屋里,不由疑惑:“逢舟去哪了?”

云水瑶把桌上的纸人捡起来,撤掉禁制,纸人刚一站立便紧紧抱住她手指,似是觉得委屈。

“这里有我看着,师兄腿疼,我让他回屋休息去了。”

李逢舟腿疾是个老毛病,这么多年用过许多药,但总也不见好。

“我去看看他。”燕微雨忧心不下,临走到门前,顿了顿,又退回一步,回首对沈欺尘说,“药趁热喝了,时间还早不着急,等你恢复好了我们再上路。”

沈欺尘坐靠在榻上不动,看他关上房门离开。

小灰从桌上飞到榻边,爬上被褥站直了。既然已经在云水瑶面前暴露,它如今说话也少了几分顾虑:“最近这蛊频繁发作,看样子是那个老东西命数已尽,活不久了,一直在消耗你的。”

薛氏皇族大多短命,沈欺尘身体里也流着薛氏的血,能活不过短短三十余载,哪经得起薛珩不断窃取。

窃生仙蛊并非无解,云水瑶倒是知道一个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直接杀了下蛊人,从源头解决问题。

可偏偏下蛊人是人族的皇帝。若她出手,必会被天规视为扰乱凡界秩序,恐会遭天罚。

这便难怪她当初无法对沈欺尘下手,他为太子,身负真龙命格生来不凡,那层熟悉的禁制便是在警示她不要闯祸。

云水瑶解不了他的蛊,但可以试着给他续一点命。

她把黏在手指上的小纸人扯下来,放在一旁,划破手心,本想学宣平侯夫人的做法,把血滴入汤药中,但又担心这样起不到最佳效果,血流都流了,总不能浪费。

最终左思右想,走到床塌前,干脆把手伸了过去,摊开手心,言简意赅:“舔。”

沈欺尘起先微愣,片刻后方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他垂眸看了眼小灰。

小灰:“……”

不想再被他按头装死的小灰自觉背过身,扯起被褥蒙住了脑袋。

云水瑶对着小灰露在外面的屁股和尾巴颇感迷惑:“……它干嘛要躲起来?”

“不用管,大概是困了。”沈欺尘倾身靠过来,用鼻尖抵着她手指,轻轻蹭了蹭,让她注意回到自己身上。他微微启唇,呼出的气息湿热,尽数洒落在她指间,“姐姐,痛吗?”

云水瑶手指痒得蜷了一下,又见手心伤口隐有愈合的趋势,抓紧催促他:“不痛,你快点。”

沈欺尘披散着发,低下头时,绸缎般乌黑的发丝从雪白的侧脸滑下几缕,如同托衬着白玉珍珠。

他一贯有洁癖,可此刻看到她手心伤口,淡淡的血腥气萦绕鼻尖,竟半点不觉厌恶。嫣红的薄唇微张,探出红润的舌尖,没有丝毫犹豫地舔舐掉血迹。

他舔得分外轻柔,大约是怕牵扯到伤口,弄疼了她。本是好意,云水瑶却觉得手心又热又痒,湿滑一片很不好受,下意识想躲缩收手。

沈欺尘动作更快,在她有意退缩前便抓住她手腕。鸦羽般的眼睫抬起,温柔文静的琥珀色眼睛从下往上地看着她,眸光潋滟如水,直直地锁着她,舌尖缓慢地扫过伤口边缘,像蛇在耐心安抚猎物。

腥甜的血液滑进喉咙,流遍四肢百骸,仿佛变成一滴沸水,在他身躯内部波涛翻滚,漫起一阵绵长的战栗感。

他喜欢这种滋味,唇间情不自禁溢出一声轻微的喘息。

云水瑶对上他的视线,恍惚中生出种下一秒就要被他一口吞吃的错觉。手心泛起的痒意微妙又难耐,可耻的是,在他舔舐过后痒意竟然缓解些许,让她不由想要索取更多。

他的舌头太软了,温软又脆弱,只要她稍稍一用力,就能堵住……

等等,她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且她怎么会对他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云水瑶忽然感到羞耻,说不出话,耳尖飞红,热气直往脸上冒,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你……”

沈欺尘瞧见她脸红得快冒烟了,眼里漫起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微微调整了角度,温软的唇瓣擦过她手心,像一个隐秘的吻。

他松开她手腕,退回身,眉眼轻笑,色若春晓:“姐姐,谢谢。”

“……不用谢。”云水瑶心虚到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把手背在身后,像是怕他发现什么,“药你记得喝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不等他回应,她转身抓起桌上站着的小纸人,几乎是跑着飞快出了房间。

小灰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终于从被褥中出来透了口气。

屋里仅剩下沈欺尘一人,气氛寂静了半晌,小灰自责开口道:“对不起……”

无论云水瑶是如何听见的系统音,这都算它工作上的失误。他们本就不是云水瑶的对手,而今连任务都彻底暴露了,可想而知之后的路会有多艰难。

沈欺尘却不甚在意,摸了摸小灰脑袋以示安慰,他仿佛心情很好:“没关系,她知道便知道了吧。”

“可是——”小灰一心想着任务,可抬头瞧见他脸上的笑,又想起这几次总是让它避开的举动,脑中灵光一闪,话到嘴边转了弯,“其实任务被她知道了也不要紧,我们可以转变策略,出其不意。”

“比如说换种方式完成任务,走攻略路线,你觉得怎么样?”

小灰能看出一些他对云水瑶的不同,可心里实在没底,忐忑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沈欺尘笑意不变,起身走到桌边,药已有些凉了,苦味更甚。他面不改色喝下,淡声道:“随你。”

小灰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打开系统面板,启动角落里的好感度检测按钮:“好好好,走这条线你就少了很多危险,打打杀杀最容易出意外了。”

好感度检测功能许久未用过,启动时稍微卡顿了一下,等进度条加载完成后,自动开启了第一次检测。

小灰紧张地盯着屏幕,数值跳动两次后定格不变,它看清后稍感意外,转头对沈欺尘道:“她对你的好感度现在居然有30%!”

偏高的数值,对他们的任务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沈欺尘却好似兴致不高,只淡淡道:“关了吧,不需要这个。”

小灰劝道:“你确定吗?好感提示关了之后就不能再打开了,这对你的任务有帮助的。”

沈欺尘摊开手唤出那只青色的小金鱼。

机器检测出的数值仿佛无时无刻在提醒他,他与云水瑶之间还横亘着一个系统任务。

他不喜欢这种太过功利性的感觉,与她相处,本该是简单而纯粹的。

他垂眸看着金鱼游在指尖,随着灵力流逝,金鱼逐渐变得透明,只余一抹残影,最终化为光点消散。他视线留恋地停留在指尖,须臾后,开口道:“确定,关掉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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