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的时间,转瞬即逝,两日后便是正式的结道大典。月寒宫上下张灯结彩,红绸飞扬,清冷无尘的仙宫被套上新衣,掺入红尘悲喜。
地宫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魔族总是偷溜出来,混进弟子们中,试图融进这古怪的氛围中。
大乘期修士娶亲,祖师娶徒孙,两大盛事奇闻强强联合,把整个人界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寒林不想化女相和属下们一起胡闹,依旧呆在地宫里,对外面的热闹充耳不闻。和鲸红只和厉欢交好不一样,寒林和吴尘更熟悉一些,不过也仅限于公事公办的态度。
吴尘和魔族之间就是再纯粹不过的相互利用关系,那些温情虚假的客套和伪装,对二人来说都是负累,他们都清楚这一点。
厉欢捧着喜服来寻吴尘时,正撞上寒林从吴尘房间里出来。
厉欢垂眸侧避让,寒林却堵着不让她过去。厉欢低声说:“寒林大人与师祖的要事谈完了?”
“是啊,吴大人修为有突破之兆,心情甚好。”寒林瞥了眼托盘里的华贵喜服,笑说,“其他人呢,怎么送衣服这样的小事,还需要宫主亲自来呢?”
厉欢语气恭敬地说:“事关师祖结道侣和修行大事,身为弟子自然要亲力亲为。”
寒林看了片刻,手抚上绣金的锦缎,无不赞叹地说:“厉宫主真是孝顺的好弟子。这喜服如此精细,下了不少功夫吧。”
“这是自然。”厉欢似是没发觉寒林检查的行为,安静地端着托盘,一动不动。
半晌后,寒林略显失望地收回手,看着厉欢说:“听闻厉宫主和我们圣女的关系不错?”
厉欢抿唇,说:“只是比旁人多些交集罢了,算不得多好。”
“那也是难得了。要知道我们那位圣女,脾性古怪,行为诡异,在魔界都没几人受得了她。信心满满来人界一趟,却不知死在何方大能手上,连传承的飞血丝都毁了,实在是位奇人。能与她相处的来,厉宫主也很厉害了。”寒林忽然又想到了魔尊意青,暗暗腹诽,能喜欢上鲸红,这位才是真厉害。
厉欢的神色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她站在那里,好似个没有情绪的石人。
寒林顿觉无趣,终于进入了正题:“圣女当年重锻飞血丝,有一段留了下来,我们没在圣女尸身上找到,圣女呆过的地方我们也都搜遍了,半点踪迹也未寻到。不知宫主有没有什么线索?”
厉欢听罢平静回道:“没有。”
“宫主大人也不知道。”寒林作思索状,说,“那可奇怪了,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找不到了。要不宫主再想想,兴许是忘了呢。”
厉欢目光上移,落在寒林脸上,轻声说:“此事我确实不知,许是让圣女放在了随身的乾坤囊里,让杀死她的凶手一起带走了也说不准。寒林大人有空堵着我,不如加紧去寻那凶手。而且大人也说了,圣女是个奇人,奇人会做什么,我们可猜不到。谁知道是不是她哪天心情不好,顺手毁了呢?”
“宫主说的有理。”寒林撤开步子,让厉欢过去了,他说,“方才是寒林冒昧了,请。”
两人擦肩而过。
寒林探究的目光刀子一样,扎在厉欢后背上,恨不得将她从里到外地剖开,好看个清楚。厉欢恍若未觉,顾自叩响了吴尘的房门。
这样的目光厉欢见过太多了,从她拜入月寒宫开始就没停过。然而没有人能真正地看穿厉欢,一个早已“死去”的人,除了死气和腐烂之外,还有什么呢?
“师祖,我来给您送喜服。”厉欢微垂着眼,神色温驯又无害。
“进。”吴尘的声音穿过门扉。
吴尘对喜服没什么要求,只要配得上他的身份就行。他随意地瞥了一眼托盘里的喜服,摆摆手说:“放那吧。”
厉欢垂首应道:“是。”
吴尘手中正拿着碎月令在把玩,他撩起眼帘看向厉欢。房间内灯火明亮,照在厉欢身上,宫绦上的珠玉穗子轻晃,窈窕的身材曲线毕露无遗。无论从何种角度看,厉欢都无疑是个美人,可惜死板的很,了无意趣。
灯火映在吴尘瞳中,衬得他眸色越发深沉,不久前寒林的话还未从耳畔散去。
——吴尊者,恕寒林多言,我觉得你最好小心点你的好徒孙。
——这人的异心,有了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尊者,越利的刀越容易割手,当心啊。
“厉欢,”吴尘忽然坐直了,说,“你到我面前来。”
厉欢眼皮跳了下,依言走近,俯首问:“师祖有何要事吩咐?”
“要事谈不上,只是突然想起有个东西要给你。”吴尘从乾坤囊里取出个白瓷瓶,抛给厉欢,“把它吃下去。”
厉欢对吴尘这对待阿猫阿狗一样的态度接受良好,她倒出瓷瓶里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吴尘看着她咽喉滚动,彻底咽了下去,指尖在案上扣了扣,说:“这么干脆?你不是怕死吗,就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药?”
活着是厉欢的执念,也是她唯一的欲求。在曾经没有足够的能力时,为了活下去,厉欢只能全力讨好上位者。因此无论吴尘提出多过分的要求,厉欢都会做到,包括亲手杀死自己的师父和师妹。她是吴尘用的最顺手的刀,也是他座下最听话的犬。
厉欢说:“只要弟子还有用处,师祖就不会杀我。”
吴尘懒懒地向后一靠,撑着扶手说:“说的不错,只是你要记住一点,如果你胆敢背叛,即使你有天大能耐,我也不会手下留情。我刚才给你的不是丹药,而是蛊虫,玄灵噬心蛊。只要我心念一动,它就会杀死你。所以,别背着我搞什么小动作。”
“弟子明白。”厉欢那张死人脸上没有半点波动。
吴尘说:“行了,你回去吧。两日后的结道大典,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若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是,弟子告退。”厉欢躬身行礼,退出去之前,眼风忽然极快地扫了一眼吴尘。
春意绵绵,月寒宫上繁花似锦,艳阳高照,廊下花影层叠,十分地应景。
陆语安的喜服也已经送到了,还是秦子矜带人去送的。
衣服很漂亮,绣纹精巧,栩栩如生,灵光流动宛如天边流霞,千金一寸的赤色鲛纱冰凉柔顺,轻薄若无物。
秦子矜抚着火红的嫁衣,神色感伤,她说:“这样好看的衣服,却是要穿着给个老不要脸的畜牲。”
陆语安从送来的一堆闪瞎人眼的首饰中,挑了支并蒂莲珠钗,放在眼下打量,闻言安抚地笑了笑,说:“无妨,就当是给只赖皮狗咬着了。”
秦子矜抖开嫁衣,手指用力的几乎要将布料攥破,她说:“以前我娘和我说过,穿上嫁衣的那天是每个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候,也是最重要的时刻,这牵系着女子后半生所有的幸福……”
可陆语安却要在这最重要的时刻,将最美好的自己交给一个衣冠禽兽,这样怎么可能会幸福呢?
陆语安默了片刻,轻叹道:“子矜,你说的是凡间女子。我是修士,不一样的。”
秦子矜湿了眼角,说:“你是修士,可吴尘也是啊。有哪里不一样?”
“凡间女子的前途只能依靠丈夫和孩子,修仙界的女子不是。”陆语安将衣服以秦子矜手上救下来,拇指颤抖却温柔地揉过她的眼角,“除了道侣,修士的世界里还有修炼、斩妖除魔、壮大宗门、守护苍生,这场结道大典剥夺不了我的全部。所以别太难过了。”
陆语安是个好师姐,好的秦子矜不止一次地希望她是自己亲姐姐。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痛心。她拥住陆语安,将头埋进陆语安怀里,替她哭了出来:“不是全部就无所谓了吗?就不痛苦了吗?你这口气怎么好像还很值得庆幸一样?”
“你这人怎么这样,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这些事我光是代入进去,想一想都觉得难过,你怎么还能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呢?你心里明明还没忘了南慕卿,不是吗?还劝我不要难过,我都是为了谁啊?你这么端着,现在谁能看到?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啊,这里只有我,你不用怕的。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了,你可以和我倾诉的……”
秦子矜说着,恶狠狠地捶了下陆语安的肩。
陆语安让她说的眼角微红,死死咬住了唇,却还是强撑着不肯将情绪外露。她苦笑了声,说:“子矜,别逼我了。”
她抓住秦子矜伶仃的腕骨,眸光扫过上面早已愈合的伤处,轻声说:“相信我吧,都会好的。师姐的能耐,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嗯……”秦子矜死死攥着陆语安的衣襟,“会好的,你一定要好起来。”
“唉,你想哭就哭吧。”陆语安拍了拍秦子矜的背,说,“我不愿意哭,就只好辛苦你替我哭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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