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羡鸳(十五)

“初初,你哭了?”记忆中,女子虚弱的躺在床上,美丽的面庞上漫着死气,游丝一样的声音中满是惊讶。

殷子初微愣,眼前确实有些模糊,原来,他这是哭了吗。

一只温凉的手抚上殷子初的脸,纤细的手轻轻为他擦去了眼角的泪花。

张婉清张了张唇,侧头看向坐在床边沉默的殷画。

“……”殷画的视线在母子俩身上转了两圈,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张婉清,似乎想将她的模样铭刻在心底,然后起身出了房间,还设下了结界,留给母子俩人独处的空间。

“初初是因为娘才哭的吗?”张婉清一双美目亮晶晶的看着殷子初。

殷子初默了片刻,点头应了:“嗯。”

张婉清笑了起来,如烟花般灿烂夺目:“所以,初初是舍不得娘走,初初,认可娘了,对吧?”

“嗯,你是我娘。”

终于,初初终于承认她是他的家人了。

张婉清喜极而泣,她往床边又挪了一小段距离,将殷子初拉近了一些,细声说着:“真好啊,能和初初成为家人。初初,我好高兴啊。”

殷子初低着头又唤了一声:“娘。”

爱恨嗔痴生离死别什么的,殷子初见过无数次,却还是第一次经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上压了什么特别沉重的东西,几乎让他呼吸不过来。

“初初,初初。”张婉清用她细瘦的手包住殷子初的手放到脸侧,她凝望着殷子初,眸中翻涌着殷子初看不懂的感情,她说,“答应娘一件事好不好?”

五岁孩童的手轻易的被母亲温凉的手包住,丝丝缕缕的酸涩暖意从肌肤相触的地方传至心尖。

殷子初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张婉清灰白的面庞和她眼角的泪痕,那双清亮的眸子看向他的时候一如往常的带着期望与哀伤。

张婉清对他很好。

张婉清是他的母亲。

张婉清很爱他。

张婉清的期待他从未回应。

张婉清要死了……

……

思绪百转千回,殷子初开口回道:“好。”

“初初……”张婉清怔愣半晌,轻轻笑了,她终于说出了思虑已久的话语,“初初,好好的看一看吧,看一看这人世。”

殷子初:“……”

“好不容易来这世间一趟,不要那么痛苦,不要那么无望,不要这样走完一生,那太悲哀了。”

“初初,这世上美好的事物有很多,总有那么一样是你会喜欢的,多去看一看,好好的、好好的看一看……”张婉清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殷子初抿唇不语,只默默地回握住张婉清的手。灵力输进张婉清衰败的身体,减轻着她的痛苦。

殷画通过道侣契感应到张婉清的情况,撤回结界,推门而入。他疾步冲到张婉清面前,俊美的脸上浮现深深的自责与痛苦,一手抚上张婉清的背,毫不吝啬的输送自己的灵力。

修仙界有许多神奇的丹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可惜这些丹药的药力绝不是**凡胎可以承受的,而凡人可以承受的丹药,其效力或许还比不上大夫对症开的药方。

如张婉清这般结道侣契都勉强的凡人,想续命只有日复一日的服用人间的珍贵药材,可惜即使这样,也跟不上她身体衰败的速度。

张婉清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又流下两行清泪,拉过殷画的手,将父子二人的手拢在一起:“不怪你,我命该如此。”

“清儿……”

张婉清紧紧握住两人的手,又哭又笑的说:“这一生,有你,有初初,有我的琴,是我之幸。”

“清儿……”殷画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哽咽。

殷子初说:“有您做我的娘,也是孩儿的幸运。”

“夫君,请多保重。”

“初初,别忘了答娘的事,别忘了,初初,别、别忘了……”

殷子初由着眼泪落下,在张婉清的注视下重重的点头:“孩儿定不会忘。”

得了殷子初的保证,张婉清松了一直吊着的一口气,浑身力气都骤然消失。她无力地躺在床上,视线越过床边的父子俩,落到地上——那里有一片从半开的窗间投下的灿烂阳光。

“今日的阳光真好啊。”

“!!!”殷子初猛然睁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画符的荒屋里。

摸了把满是冷汗的额头,殷子初神色凝重的想,他刚才是被幻梦魇住了?

“麻烦了。”

他的识海极难被幻梦心魔之类的东西入侵,可一旦被入侵就极其危险,毕竟他和大部分修仙世家子弟一样,缺少了修仙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道心。

在面对心魔幻梦之类的东西时,一旦识海失守便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殷子初手边还放着画到一半的符,符文的尾端划出去了一段,已经画废了。他将符纸团成一团,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不对劲。”

又是幻听又是幻梦的,再怎么强大的幻境也不应影响他到这种地步。除非,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在影响他。

殷子初一边画符一边皱眉思索。

“嗯?”传讯符化作的流光穿过窗缝进来,被殷子初抬手截住。

现在能给他发传讯符的就只有卫风遥他们三人了,不知是不是城内出了什么事。

殷子初一眼扫过传讯符上的内容,瞳孔微缩。

“武溪的异象恐与月魇花有关。”

月魇花?那东西不是和魔域一起消失了吗?

殷子初从乾坤囊中抽出了一张传讯符激发,想讯问卫风遥是怎么知道的。片刻后,殷子初又收到了一张传讯符。

上面只有“抱歉”两字,看来是无可奉告了。

殷子初揉了揉额头,从惊讶中回过神,他恍然想起一件事,他的魂魄曾经受到过月魇花毒素的影响。

如果是这样,那频繁出现的幻听和方才的幻梦就能解释的通了。

可月魇花是如何来到人间的,又是如何适应的?能形成这样规模的幻境甚至是小世界,这月魇花怕是已经在武溪城周围泛滥成灾了。为何来时没有察觉到呢?难道说他们一早就被拉了进来,蒙蔽了感知?

“啧,算了,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殷子初摇摇头,把所有疑问全部甩九霄云外,他凝神静气,专注于手下的符箓。

殷子初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符修,但胜在神识强大,灵力深厚,一口气画了十几张高阶符箓尚有余力。

最后一张符落成,殷子初收起桌上的东西,将所有符纸叠在一处,抬起手细细掐算布阵的时间和方位。

外面,四个穿着雷家弟子服的巡城弟子从街上走过,边走边小声叽叽喳喳。

“你俩真是好运,居然有机会进家族宝库挑东西!”

“你们挑了什么?给我们说说。”

“嘿嘿,我们兄弟挑了两个一样的傀儡。”

“傀儡?什么用处的傀儡?”

“可以变成使用者的样子,隔空操控,一模一样的灵力和气息,亲娘都认不出来。”

“有、有啥用?”

“代替自己去做危险的事呗,那傀儡连能力都和使用者一样,就是有时间限制。”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为啥挑这个?”

“怕死呗。”

“我们想多活两年不行啊。”

“嗐。”

客栈内,卫风遥揽着神色恹恹的丹朱倚在窗前,敛眸望着下方的寂寂夜色。

丹朱忽然道:“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我就能想起来了。”

然后,将功赎罪吧,到底是他把灾祸带来的。

卫风遥听了丹朱的讲述和猜测,心中一疼:“这不是你的错,丹朱,是因为魔族你不得已才……况且你也不知会引发这样的后果。”

丹朱摇头轻声道:“是我的错。”

无论出于何种缘由,武溪城遭此大祸,就是他的过失,丹朱潜意识里就是这般想的,谁都能推卸责任,唯独他不能。

见丹朱如此坚定,卫风遥无从宽解,只得轻叹一声道:“说到底,师门和我也有过失。不过,你究竟为何如此确信只要你当初未曾离开,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丹朱抬眸望天:“那个声音告诉我的,它不会骗人。”

“那个声音……会是什么人呢?”

丹朱道:“我不知,许是创造我的人吧。不过,我虽不知它是谁,却从旁人身上寻到了相似的气息。”

卫风遥问道:“谁?”

“姓酒的老头和……殷子初。”

卫风遥讶然:“酒前辈和殷道友?这又是怎么回事?”

丹朱抿着唇,他也是一头雾水。酒老身份来历成谜,他们也只能猜到他是哪方大能入世,功法路数实在看不出来,这殷子初又有何不凡……

“那俩人的气息与它同源,但又很不一样……那是?!”丹朱眸子微睁,眼瞳中映着月亮从夜空落下的轨迹。

卫风遥一惊:“这就是殷道友说的法子吗?”

两人看着月亮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下,夜幕从东边快速揭起。

长街上,人们如流水匆匆来去忙碌,日复一日。人声、车马声,脚步声等所有声音交杂融合在一处,难以分辨。

被加速行进的幻境影响,那些幻化出来的人已经无暇去应对闯入者,他们只专注地按照定下的步调走,像一出急于谢幕的人偶戏。

卫风遥在一旁看的叹为观止:“竟还有这样神奇的术法。”

“这幻境既是以现世为摹本,必会有尽头,只要在它开启下一轮循环之前找到这个尽头,就能出去了。”

酒老难得没有把酒壶拿在手里,眼睛半眯着,一幅没睡醒的样子:“那个被困住的魂魄在哪,要不要去看看?”

卫风遥思索了下,点点头:“也好,如果有什么危险也能护他一下。”

杂货铺外,曲朔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头顶的日月已经换了两轮,他仍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如一只游荡的孤魂野鬼。店铺里的人忙忙碌碌,完全没功夫去关心少了一个做工的人。

曲朔才刚刚消化当头砸下的真相,还未来得及质疑求证,便又见了眼前这样一幕,不信也只能信了。

如果这里是幻境,那真正的武溪城呢?安阳呢?

念头刚起,曲朔眼前忽然闪过一片血红,头痛欲裂。他抱着头蹲下身,隐隐约约知道了答案。

曲朔倏忽抬头,面前的客人来来去去,其中有不少他熟悉的面孔。

来买调料的高婆婆老伴被雷家的纨绔子弟纵马撞瘫了,她一个人支着个小摊子过活。

来买针线的顾大嫂六年前死了相公,和一儿一女相依为命。

来买簪子的赵二郎马上要和对门的姑娘定亲。

来给幺儿买玩具的父亲、来买尺的裁缝、来买秤砣的摊主、来买鞋底的姑娘……各式各样的人从曲朔面前走过,他们的声音,他们的话语都糊在了一起,他们的面孔,他们的生活,或苦或甜,或无望或光明,全融在了一处,尽数化为泡影。

杂货铺老板曾抖着一身肥膘和自己说打算再开一家店。

一起在城防军的兄弟曾期待过立个不大不小的军功,回家娶个不美不丑的媳妇。

杂货铺的另一个伙计曾满怀骄傲的告诉自己他弟弟念书如何的好。

不久前,曲朔还见过他们,还和他们说过话,可现在,有人吿诉他眼前一切皆是幻影,而他也早就死了。

曲朔低声呢喃:“为何会如此……”

眼前零星回忆起来的画面,触目惊心。曲朔死死咬着唇,心中大恸。

他们大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是什么人,做了多大的孽,才将这样多的无辜之人牵连至此?

为何如此?缘何如此?凭何如此?

“曲小友,这是怎么了?”

面前落下阴影,曲朔抬头见是卫风遥他们,凄惶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体育补考可能过不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恨体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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