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羡鸳(二十一)

安阳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找人上,这才注意到自己外表的异常。怨气附着侵蚀了他大半的身体,像血管一样的纹路在他的皮肤上涌动,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曲朔上前几步,不敢置信道:“你、你还好吗?”

安阳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惊恐地对曲朔喊道:“别过来,曲朔!别过来……”

这个样子安阳太熟悉了,这双手沾上曲朔的血时也出现了这些东西。

“安阳?”

卫风遥一手拦在曲朔身前:“别过去,他很危险。”

“可……”曲朔盯着安阳,觉得眼前这一幕莫名熟悉,熟悉的让他恐惧。

丹朱留下的离火感应到怨气,猛地蹿到一人高,横在三人之间,火光映着三人的脸,隔绝出两个世界。

左眼忽然一阵剧痛,安阳抬手捂住,怨气凝成的黑色液体从他的指缝中流出。勉强抬起头,安阳的右眼看到满脸凝重的卫风遥和面露惊惧的曲朔。

“我没想这样的……”安阳咬牙道,“我只是想报仇,没到会变成这样啊。”

“我没想杀你的,也没想过害死他们,除了雷成和那些凶手我没想过要害任何人,但是我控制不住。”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曲朔:“……”

破碎的回忆在脑海中闪过,眼前完全变样的安阳、刺穿胸膛的手、沾满鲜手的断壁残垣、倾颓的雾墙……

曲朔张了张唇,心脏和被刺穿那时一样难受:“为什么?你做了什么?”

他记起来了,万鬼屠城那天,一股庞大的怨气越过院墙直冲安阳,就这样安阳在他的面前变成了一个神智全无的恶鬼,然后他就死在了安阳手上。

再醒过来时,曲朔已是魂魄了,他茫然地站在废墟之上,看着大雾倾泄而下,将整个武溪埋葬其中。

安阳将腰侧的玉佩取下来握在手中,手指摩挲着上面并不精细的纹路:“还记得吗,生辰那天,我回来的很晚,而且浑身是土。”

“记得,那天拿到玉佩后我急匆匆地跑回来想把它给你,但你不在家。”曲朔皱起眉,当时他就觉得奇怪,安阳怕给他招来麻烦,能少出门就少出门,怎的那天出去了那般久。

因为担心安阳出事,曲朔还出去找过几圈,但一无所获。直到安阳回来,见他除了身上脏了些之外毫发无伤,曲朔悬着的心才放下。

然而,那天安阳真的毫发无伤吗?想到某种可能,曲朔脸色蓦然一白。

安阳用听不出悲喜的声音说道:“其实那天我就死了,尸体被人拖走埋在了乱葬岗,可能是因为执念吧,我一半的魂魄回去找你,另一半魂魄留在那里。”

“什么?!谁……”曲朔下意识想问凶手是谁,然而刚问出一个字他就意识到这是句废话。

这样嚣张的还能是谁?这样对安家赶尽杀绝的还能有谁?

曲朔声音干涩:“还是因为玉姑娘那事?”

安阳扯了下嘴角,嘲讽一笑:“是啊,玉姐姐逃跑了,雷成自觉丢了面子,便取了冬月和我的性命来泄愤。”

当冬月的死讯传开时,安阳心里就有了预感,所以当那些人找上门来时他很平静地跟着走了。只是没想到那天原来是他的生辰啊。

临死之际,安阳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耳边隐隐传来凶手的交谈声。

“这些个高高在上的修士,老把这种脏活丢给我们。”

“嗨,他们不是要防那个什么督察司找麻烦吗。”

“督察司?那里面不都是一样的修士吗?”

“一样又不一样,虽都是修士,但分两个阵营。我看那些书上都说督察司是个姓燕的修士提议建的,本来是只有一个阵营的修士,后来嘛,发生了好些事,又加进了一个阵营的修士和一些凡人。总之,这里面的事啊,复杂的很。”

“屁事忒多。”

“他们屁事不多,咱们哪来的钱呢?就算被抓了,家人还能得到数目不小的补偿。”

“钱多是多,但我实在不想干下去了,太损阴德。”

“你想得美,帮人做了这种脏事,是说不干就能不干的吗?真”

“唉。”

“到了,咱俩找块平坦点的地儿把人埋了吧。咦,这乱葬岗什么时候长了这么些花?还挺好看的。”

“不知道。哎,你说,这事算不算了了,毕竟安家的人都死绝了。”

“难说,安明是个好人啊,武溪帮着他们家的人不少,这次我们找这个安阳可花了不少功夫。如果雷大少爷还不消气的话,他们可能也要遭殃。”

“他还要杀?那些人罪不至死吧。”

“呵,安阳和冬月就罪该万死吗?我们处理掉的那些凡人又有多少是罪有应得。不过放心,杀是不会杀的,动静太大了,顶多他们日子难过一点。”

“不用杀人就好,只是,这么说的话,收留安阳的那人估计要首当其冲了,希望他能挺过去吧。”

……曲朔。

粗砺的土块落到身上,覆上冰冷僵硬的四肢,安阳已经断了生机,血早已流尽,意识却仍在躯体中徘徊。

直到彻底被埋入土中,再也听不见外边的人声,安阳的意识仍不甘沉入黑暗,怨恨和担忧沉淀聚积,与来自冥界的力量拉扯着。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安阳满腔怨愤无处发泄,只能一遍遍地在混沌中嘶吼。

为什么非要玉无瑕不可?为什么非要大哥的命不可?为什么非要毁掉他家的一切不可?为什么只是帮他一把的人都不能放过?

凭什么雷成可以视他们的性命如草芥?凭什么他可以不付出代价?凭什么他、他们还能好好活着?凭什么他可以高高在上玩弄别人的命运?

为什么?!凭什么?!

醉人的花香沁入魂魄深处与产生的怨气交缠,同时带动了整个乱葬岗的怨气海潮般涌来。

安阳觉得自己的魂魄和情绪好像都被撕成了两半,含着怨恨与不甘的一半由花香包裹,被迫吸收巨量的怨气,而饱含不舍与担忧的另一半魂魄渐渐轻盈,脱离了坟土下的遗体。

再次睁开眼,安阳看见自己的埋尸地上漩涡般涌动的怨气,他神色恍惚,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乱葬岗中,处处尸骨,其中还有不少**到一半的,有些裹着破烂的草席,有些半截露在外面,更多的是露天陈横的。

这样的地方,虽有修士偶尔清剿,但怨气长时间积聚,几乎是寸草不生。

可现在,月光般皎洁的花朵大片地绽放,纯白的花瓣铺在白骨之上,边缘浸染着浅薄的怨气。

花很美,像投入凡世的月光凝成,还散发出极好闻的花香,然而这般情境下,没什么人有心情赏花。

一股凉意从脚跟蹿上天灵盖,安阳打了哆嗦,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意识到现在已经很晚了,曲朔估计已经开始着急了,连忙转身离去。

因此安阳没有看到他的身后,白色的花吸收了怨气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向四周蔓延。

“所以那天你突然变了个样子是因为这件事?”曲朔声音有些哑,“幻境又是怎么回事?”

卫风遥一直听着两人说的话,眸光微闪。安阳说的花应该就是丹朱说的月魇花了。

月魇花虽然三万年前就跟着魔域一起消失在了修仙界中,但这东西的名字在整个修仙界,乃至于人界都是如雷贯耳。

不是因为它有多漂亮,功效有多恐怖,而是因为它和一个有名的传奇人物的死联系在一起。

那人名叫左晚秋。

月魇花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侵蚀修士神魂强行诱发心魔的毒草,曾有魔族长老以月魇花为主药并以此为名炼出了让众多修仙大能谈之变色的月魇丹,可碎修士神魂,诱生心魔万千,唯净珠可解。

左晚秋当时身怀六甲和一众修士让魔族擒获,立刻就被喂下了月魇丹。后来魔族被左晚秋供出的错误情报送入死地,自己也因同伴救援不及,心魔噬身而死,一尸两命。

当时她的道侣燕止淮正在前线对抗魔族,在得知消息后竟一人都未派去,对魔族的威胁和条件悉数无视,好似全然不在乎道侣死活。

可在左晚秋死后,燕止淮便一夜白头,悲痛万分。

有传言称左晚秋被擒是她和燕止淮的计划,为的是破当时困局。燕止淮为大义送挚爱亲人入死地,左晚秋为夫分忧甘当诱饵,这事作为这对佳偶的终局传唱万年,月魇丹作为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道具也就此为人所知。

卫风遥看过不少古藉,对于月魇花知道的要比传说中的多些。

月魇花作为魔域特产,只生长在若河谷一带,且它除了花瓣可以诱发心魔外还有另外的能力——它的花香可以致幻。

月魇花致幻效果极强,化神期修士若无防备都会中招,若河谷也因此人迹罕至。

卫风遥垂眸沉思,根据丹朱的回忆和讲叙,魔族圣女就是要他把魔族某位长老引到若河谷,而那里已经开始崩毁。魔族长老死后,丹朱找不到出去的办法,一直在谷中徘徊,直到被卷入崩毁坠入虚空,就在他以为死定了的时候,有股力量护住了他并把他引回了修仙界。

这月魇花大概率就是那个时候被丹朱一起带回来的。落到武溪后,部分月魇花存活了下来适应了人间的环境,后来吸入大量吸入乱葬岗的怨气产生了变异,在城外大量繁殖。

卫风遥脸色几度变幻,呼吸渐渐沉重。

“啊,变成那样就是因为留在乱葬岗的那半魂魄吧。”安阳道,“它吸收了太多怨气,还撞过一次鬼门,里面包含的怨恨和杀意我完全控制不住……”

卫风遥出声问道:“撞鬼门?”

安阳点点头,麻木道:“我几乎吸收掉了整个武溪附近所有的怨气,其中还夹杂着大量花雾,有股越来越强的力量一直在把我往某处拉。”

“十五那天力量突然变得奇大,我撑不住但又不愿意放弃,拼死挣扎,当时那半魂魄巨震,好像撞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感到那力量的松动,更是死命往先前的地方冲撞。然后大股怨气喷薄而出,将我冲了出来。再往后的事,你们都看到了。”

要不是遇上容和南慕卿他们时被问过鬼门和中元节的事,安阳也不会把它们想到一起。

安阳不敢抬头看曲朔:“至于幻境,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在你发现异常想出去的时候会把你拦下来,幻境轮回后再把你叫醒。”

“对不起,我不敢告诉你真相。对不起,我知道人死后有要去的地方,我不想你去。你本不该死的,都是因为我……”

推呀推剧情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羡鸳(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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