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慕卿枕树眠山地赶了四日的路，总算赶在他生母欣平太妃薨逝之前赶到了大夏都城望宁。
一别三十多年，南慕卿还未来得及感慨物是人非就先被人请着去见了当今圣上——他的三弟南世轩。
二人母亲是同母姊妹，感情极好，因着母亲的缘故两人幼时感情极好，再次相见，饶是南慕卿早做过准备，也被猛然翻涌而上的回忆和感慨冲击得心神恍惚。
南世轩叹道：“朕与二皇兄许久未见了。”
南慕卿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南慕轩鬓角白发：“是啊，居然过了那么久了。”
知道南慕卿所来为何，南慕轩同他略略寒暄几句后便差人领他去见欣平太妃。
欣平太妃闺名岳兰清，膝下仅有南慕卿一子，将其送去修仙后便与其姐一起照顾南世轩南贺之两兄弟，现居永安宫。
前往永安宫的路上，南慕卿的目光一直流连在沿途的景物上，试图将它们与自己的记忆对上。
沿途的建筑他都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就是想不起来名字，花草树木山石布景不知换过几道，完全没了印象。
“仙君，前面就是永安宫了。”领路的太监低声道。
南慕卿八岁便离宫修仙，未有封号，宫中下人便只能尊称一声仙君。
南慕卿回过神，抬眸看向前方的宫殿，复杂的情绪掠过心头，最后化作一声怀念的叹息。
一踏入太妃的寝殿，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薰香的气息，南慕卿眉头微皱。
太妃身边的嬷嬷出来行了一礼后便要领着南慕卿去见欣平太妃。
南慕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侍立的宫女们才跟着嬷嬷绕过屏风往床榻走去。
“咳咳咳，卿儿，我的卿儿回来了？”床上，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靠着软枕，一双无神的眼努力睁着向外看。
南慕卿脚步顿了一下，他看着风中残烛般的老妇人，试着从这张枯树般的脸上寻出当年岳兰清的影子。
“太妃，南仙君来了。”嬷嬷拭去眼角的泪，上前低声道。
岳兰清混浊的眼亮了一瞬，死灰的脸上终于多了些活气，她吃力地抬起手招了招：“卿儿，快过来，让母妃好好看看你。”
南慕卿心中酸涩，走至床边坐下，拉过岳兰清在空中摸索的手，手指轻轻按在她的腕上，低声道：“母妃，我回来了。”
南慕卿回来的消息迅速在永安宫内传开，一名扫洒宫女悄悄摸回房间里，取出了藏在床下暗阁一只傀儡娃娃，剖开娃娃的肚子取出了里面的符纸，然后将两样东西随便地摆在了床上便匿去了身形。
与此同时，几名侍立在殿中的宫女有一名脸色剧变。
“罗烟姐姐，我好难受。”翠屏面色苍白，几步走到另一名宫女身边。
罗烟仔细瞧了瞧翠屏的脸色，又看了看屏风那边，对她道：“你先回去休息吧，等会我替你跟嬷嬷说一声。”
“嗯，谢谢罗烟姐姐。”
翠屏忍着剧痛快步往外走，只是刚出大门便摔在地上抽搐不已，登时呕出一口血来。
“啊！”
接连几声尖叫打断了母子二人的叙旧，南慕卿安抚地拍了拍岳兰清的手，起身和嬷嬷一起去外面查看。
罗烟慌慌张张地向两人讲明方才发生的事。
见到翠屏和血一起呕出来的符纸后，南慕卿面色一变，几步上前将翠屏翻过来，蘸血在她面门上画符。
翠屏四肢终于不再抽动，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南慕卿向宫女要了张手帕将翠屏吐出的符纸捡了起来，回想方才从岳兰清身上探出的异常，眸色渐沉。
“皇宫里有点事，怕是要再呆上一阵，你们和长老们说一声我来不及赶过去了，把我从随行人员中划掉吧。祈月现在应该在修炼吧，你记得等见到他时也说一声，别忘了。唉，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名额啊。”
殷子初边嗑瓜子边看完南慕卿的传讯后，也给他发了张传讯符贴心地问：“需要帮你跟陆道友说一声吗？”
莫约两刻钟后，当殷子初快把一袋瓜子嗑完时，南慕卿的回复来了：“不劳烦了，我老早便用传音法器和语安说过了。”
殷子初都想象得到南慕卿此时是怎样一副甜蜜的神情了。
不过……
“传音法器啊。”
那东西传讯的速度和效率要比传讯符高不少，可惜限制太大，两两成对，只能联系一人不说，造价还特别高昂，一般只有关系特别密切的人才会用。
殷子初默默嗑完最后几颗瓜子，想着刚好自己手里也有两对传音法器，要不要送南慕卿一个，毕竟南慕卿已经有了未婚道侣，以后下山除妖去邪不会总和他们一起，传讯符来来去去的有点麻烦。
想了半天，殷子初又觉得还是算了吧，送了南慕卿，符祈月岂不是也得送一个，传音法器这玩意在密切关系上包含的意味实在太多，他和符祈月这样的关系，不适合送这个。
想到符祈月，殷子初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本天杀的话本。
“……”殷子初又掏出一包酥炸小黄鱼，面无表情地嚼着，及时把刚冒头的回忆掐掉。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暗暗骂道：叫你手欠。
不对，殷子初皱眉思索，《无倦月》上卷是南慕卿给他的，所以欠的是他才对。
对，都是南慕卿的错，殷子初理直气壮地下了定论。
“阿嚏！”远在千里外的南慕卿在调查时突然偏头打了个喷嚏，他捏了下有些发痒的鼻子，四下看了看。
谁在骂他？
“皇叔怎么了？”太子南知意回头问道，玉琢似的五官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啊，没什么。”南慕卿回过神看着他，神色古怪。
这个侄子他第一眼就觉得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合感，不知道和永安宫中的事有没有关系。
对方线索留的太明显，简短的调查后，永安宫发生的事南慕卿就拼出了个大概，一名不起眼的扫洒宫女被偷偷替换了，又给翠屏喂下了符纸，摄走对方一魂囚于傀儡中，通过傀儡可知道翠屏经历的一切，还可通过符纸操控对方行事。
永安宫内的薰香便是对方通过翠屏的手换的，而那薰香的效用居然是续命，和太妃的药一样，不计一切代价的续命。
给欣平太妃看诊的两名太医也被人替换了，人都在宫外找到了，那些药的药渣南慕卿看过了，有几味药不是凡人会用上的。
“皇叔有什么头绪吗？”东宫，南知意捧着茶盏看向南慕卿。
永安宫这事交给了太子南知意和南慕卿，不调查清楚南慕卿怕是走不了了。
云光扇一下一下敲在掌心，南慕卿垂目道：“线索留的太明显，应是故意的，只是他们这样的有什么好处呢？”
费这么大周折只为吊着一名垂垂老矣的太妃性命，对方究竟所图为何？
南知意道：“兴许是冲着皇叔来的呢？太医也好，宫女也好，都是为了救太妃，皇叔回来后，他们便主动暴露自己然而消失。”
“应该是。”南慕卿点点头，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太子，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他还得回永安宫去看看岳兰清。
“我送送皇叔。”南知意将人送到东宫门口，看着人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才慢慢往回走，他轻笑一声，问身边的心腹道：“修士所为？你说会不会和那女人有关？”
心腹摇了摇头：“不知道，当初的事那修士给她下了咒，什么都问不出来。”
南知意若有所思：“不知这位皇叔有没有解咒之法。”
“走吧，去看看她，好歹也是我的‘母妃’啊。”
回到永安宫，南慕卿安抚了岳兰清一阵，待她沉沉睡去才离开。
几名太监宫女领着南慕卿去太子给安排的住处，路上正好经过岳兰清从前住的柔清宫。
南慕卿抬眸越过宫墙向里面望了一眼，他记得柔清宫里有棵很高很高的桂花树，他最喜欢岳兰清用那棵树的花做出的糕点。
在送他走之前，岳兰清抱着他哭了很久，那天晩上，他没睡觉，披着衣服坐在廊下看了那颗桂花树整整一夜。
他记得自己是所有兄弟中最聪明的，是最讨父皇喜欢的。七岁生辰那天，父皇赏了他很多好东西，后来他落了水差点淹死，救回来后，母妃咬牙切齿要把害他的人千刀万剐，几天后又突然抱着他哭，哭得比上次还厉害。
再后来，母妃托人去宫外买了测试凡人修行天赋的灵宝回来。
他曾撞见过父皇震怒拂袖而去，母妃跪坐在房内，掩面哭泣。
最后，父皇还是同意了，因为他并不比其他兄弟优秀太多，很快被其他兄弟追上了。
临行前一晚，母妃哭着和他说对不起，她说她不想和那个人争个你死我活，更不想他出事，只能出此下策。
当时南慕卿没说话，只是替她擦去面上的泪。
而现在，南慕卿没能看见那棵桂花树，他看向身旁提灯的宫女：“那个……”
“仙君有何吩咐？”
南慕卿顿了顿，把话咽了回去，摇摇头道：”没什么。”
那棵桂花树或许后来被砍掉了，或许枯死了，或许只是没有他记忆里那么高罢了，反正已经与他上无关了。
月上中天，符祈月睁开眼看向手中的传讯符，将其展开。
“进入秘境后，可寻天机阁楼明。”
看来天一峰是和天机阁达成盟约了。
符祈月没记错的话，这个楼明应该是卫风遥的师弟，卫风遥离开后便是他代表天机阁年轻一辈的弟子。
至于卫风遥，天机阁对外宣称卫风遥心有所感，离宗游历红尘，原还有人不信，可武溪之事后，朱雀出世且与卫风遥同行之事传开，便将原来卫风遥被妖魔蛊惑叛逃宗门的说法给压了下去。
符祈月将传讯符烧掉，下床来到窗边，推开窗扫了眼外面不变的景色，头靠着窗框看外面的云卷云舒。他手上灵光一闪，一只古朴的小盒子出现在掌心。
符祈月割开手指，用自己的血去喂养里面样貌可怖的几只小虫子。他眼帘半垂，整个人安静成了一尊漂亮的玉雕。
月寒宫果然有问题啊，他想着，捻了下指尖的伤。
那南慕卿知道吗？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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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山岳（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