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极乐(四)

“我不只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恨,却没想到他怨的竟一直是自己。”殷子初心绪纷乱,江月晨临终的眼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时不时还会浮现符祈月的脸。殷子初不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很不安。

肉粽对殷子初道:“你先回去,我留下来处理后事。”

浓郁的夜色被一点点稀释,殷子初走到窗边望了眼天,抿了抿唇,他在极乐楼浪费的时间有点多了。

星点渐隐于光渐,殷子初独身往客栈掠去。

一幢熟悉的建筑在微明的视野中,殷子初寻到自己房间半开的窗户,足尖一点,从窗口翻了进去。刚一落地,殷子初就看见房间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窗口流入微弱的亮光,房内的一切勉强可见轮廓,那人沉默地坐在桌边,面前摆着半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他也不知就这样坐了多久,若不是殷子初进来时,他动了下,几乎要让人以为那是尊石像。

殷子初看不大清对方的神情,但能感到对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以及房内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寒气。他一手掩唇轻咳几声,不太自然地道:“师弟,你怎的会在我房间?”

以及你在这里呆了多久,殷子初在心里补了句。

“昨日我对师兄态度恶劣,特来道歉。”然而符祈月现在道歉的态度也不怎么好,语调冷的能结冰,他问:“师兄为何半夜出去?去了何处?”

“房里太闷,我出去走走。”殷子初知道这个理由没有说服力,但他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了。

符祈月起身走到殷子初面前,倾身凑近,二人距离虽近,但也在尺度之内。片刻后,符祈月起身冷冷道:“所以,师兄走到极乐楼去了。”

听符祈月这肯定的语气,殷子初已经没有否认的必要了,他将视线移到角落里旋舞的尘土上,反问道:“师弟,你……怎么知道的?”

符祈月的身影顿了一下,似是叹了口气:“师兄身上的香粉味比入客栈之后还要浓,而且是同一种香粉。”

香粉?

殷子初扭头细细地嗅着自己的身上的味道,确实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大概是从江月晨处沾来的。

江月晨……

那双眼又浮现在殷子初的脑海中,他不由得看向符祈月,忍不住在心里设想如果当初他没有遇到符祈月或者根本就没有心软,那现在的符祈月会不会是另一个江月晨?

回忆中命运的丝线被肆意排列,却怎么也组不出殷子初好奇的那个。他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符祈月这样皎月无瑕的人坠入泥潭的样子,脑海中的幻想只能是一瓢破碎的水月。

殷子初忽然抬起手放在符祈月发顶,掌下的墨发如丝绸般柔顺,刚抚上时还带着些许的凉意,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符祈月沉默地站着,任由殷子初像小时候一样揉摸他的头,星眸微闪,其中蕴藏着殷子初看不懂的情绪。他一直告诉自己只要能伴在师兄身边就好,但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没法控制自己那些逾矩的想法和行为,殷子初对江月晨温柔以待时他会不甘,会嫉会,发现殷子初半夜前去极乐楼时,他会愤怒,会怨怼。

喜欢殷子欢,也想和他在一起,只是做不到。

符祈月垂下眸,掩住那一闪而过的委屈,周身的寒意渐渐褪去。

“我觉得那江月晨实在可怜,所以临时起意去极乐楼帮他赎身,又花了些时间安置他。”肉粽的解决之法差不多也就是这样,让江月晨赎身被带走,合理地消失在锦雁城,打消众人疑惑,至于魔族那边就无需顾虑,他们知道了是警示,不知道也无所谓。

“只是赎身……吗?”明知不该问,符祈月还是忍不住。

殷子初收回了手,他没有回答,可故意做出的不自然态度却引导着符祈月的心慢慢沉到谷底。

符祈月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指节泛着青白,声音低低的:“师兄,快些休息吧,要天亮了,若早上又起不来,容和定会生气的。”

“啧,是啊,干脆不睡了。”殷子初绕过符祈月来到床边,从乾坤囊中摸出一颗夜明珠和三本话本,准备就这样呆到动身的时候。

符祈月深深地看了眼殷子初,刚要转身离开,就听殷子初冲他道:“师弟,你那还有零嘴吗?”

符祈月虽然总劝他少吃凡间食物,但也总会在乾坤囊里替他备上一些,这是二人多年相处下来的习惯。

“有。”符祈月伸手去探自己的乾坤囊,习惯性地劝了句,“师兄既已辟谷,最好还是少吃这些凡物。”

殷子初也习惯性地敷衍道:“嗯嗯嗯,知道了。”

方才刻意的误导似乎完全没有给二人造成半点不快。殷子初感到不解,符祈月的心那么大吗?还是刚才的误会力度不够?

等到符祈月离开,殷子初才小声嘟囔道:“你呀,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是啊,和你相处了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大魅力。”变回猫的肉粽从窗口跳了进来,深蓝的眸子宝石般流光溢彩。

殷子初倚着床柱,一手拿果脯,一手拿着摊开的话本,目不斜视道:“处理完了?”

肉粽踩着优雅的猫步来到床边,轻轻一跃落到殷子初肚子上,熟练地开始踩奶:“当然。”

殷子初瞄了一眼肉粽动了动去的爪子,道:“过去几百年魔族一直是以魔气分身的状态出现,但江月晨接触过的那个魔族明显是本体。是魔界和人界开始重叠了吗?”

“不是。”肉粽十分肯定地道,“青州的边界没有空间紊乱的迹象,大概率是有人勾结魔族,用禁术撕裂了空间。这种禁术无法多次使用,且无法与剑道斩出的壁垒抗衡,不到一盏茶就会关闭,大概一次只能运送两个普通魔族。所以目前过来的魔族绝不会超过二十个。”

殷子初轻声道:“果然,修仙界有内鬼,而且势力很大。”

小门派承担不起使用禁术的代价,也没法提供那么多人和妖给魔族研究,更没有庇护那些魔族的能力。

肉粽收回爪子,就地一滚,滚到了床里侧的被子里,眯着猫眼问:“要像以前一样透露给你父亲吗?”

殷子初淡淡道:“不用,父亲他应该早有猜测。”

“你觉得会是哪个门派?”

“三大门派之一,嫌疑最大的是……”殷子初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寒月宫。”

“寒月宫啊,”肉粽问,“你那个南师弟的心上人是寒月宫的大师姐吧?”

“嗯。”殷子初头疼地将话本往脸上一盖,心烦得紧。片刻后,低低地骂了句:“燕止淮这个王八蛋!”

肉粽晃了下耳朵,抬起头,一脸的莫名地看着殷子初(虽然长满毛的猫脸上看不太出来表情):“你骂他干嘛?”

殷子初反问道:“这烂摊子不是他留给我的吗?”

“……”肉粽又把头趴了回去,甩着尾巴道,“行吧。对了,你对那个江月晨有点特别啊。”

殷子初不以为意:“有吗?可能是因为他很可怜吧。”

肉粽嗤了声,道:“可怜的人你见多了,怎么不见你同情他们。”

“你想说什么?”

“你同情他是因为你师弟吧。”

殷子初明知故问:“哪个师弟?”

“呵,”肉粽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别给自己和他人留下不可挽回的遗恨。”

“我和祈月不合适。”殷子初终于把目光从话本上移开,神色平静漠然,仿佛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每次肉粽和殷子初说起这事,总会收到这样的回答,他无奈道:“哪里不合适?他前途无量,你死路一条?别逗了,你也好,他也好,你们都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你二人间最根本的问题是……”

肉粽还没说完,殷子初就直接把手里的书拍到了他脸上,打断了他的话。

肉粽用爪子扒开书,瞟了殷子初一眼没再说下去,他自己不想面对,不想解决,那旁人不论怎么点扒都是无用功。他从殷子初怀中叼了块肉干下来,窝在旁边一会啃肉干一会舔爪子。

——

第二日清晨,太阳刚刚冒头,容和便通知三人准备动身了。

肉粽不便现身,先行回去了。殷子初目送他从窗口跳出后,咬着块绿豆糕悠哉悠哉地出了房门。

容和一见他这副模样,习惯性地皱起眉催促道:“快些。”

殷子初加快了速度,语气仍有些懒散:“是。”

仙舟要到城外开阔地才能使用,一行人还得步行出城才行。路上听见百姓都在谈论极乐楼的事:

“听说极乐楼昨晚死人了!死的还是那一位!”

“真是大快人心!”

“不过极乐楼可有麻烦了。”

“唉,那位昨晚招的小倌也是惨,怕是要被迁怒致死啊。”

“不会吧,我有个兄弟在那做打手,他说那位小倌被一位不知名的大人物半夜赎走了,人现在是已经不在极乐楼了。”

“真是幸运啊。”

“不过还真是巧啊,晚上出事,没几个时辰人就被赎走了。”

听到这些,符祈月深深地看了眼殷子初,神情复杂。殷子初讪笑着移开目光。

回宗门的路上,符祈月都没怎么和殷子初说话,之前的误会像一根刺扎在心上,他没资格恼殷子初,只能加倍地恼恨自己矫情和贪心。

“祈月,你怎么了?”南慕卿上前询问。

符祈月抬眸看了眼南慕卿,无言地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南慕卿挑眉,转头又去问殷子初。

殷子初左右看了看,确定容和没在看这边,和南慕卿传音道:“就是昨晚偷溜出去行了些风流事让他发现了。”

“是极乐楼里的小倌?”南慕卿有些难以置信,他一直以为殷子初不接受符祈月是因为不喜欢男子,可现在发觉好像不是这样。

殷子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牺牲了自己在挚友心里的形象。要知道以前就是南慕卿怂恿符祈月各种对自己明示暗示,如果他也觉得自己和符祈月不合适,或许会帮着劝符祈月死心。

南慕卿一脸震惊加不解地看向殷子初,传音因情绪的激荡震得脑瓜嗡嗡作响:“你眼睛没事吧!放着极品白玉不要去挑次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家花没有野花香?还是说殷子初就喜欢野的?南慕卿越想越歪,看着殷子初的目光渐渐变了,仿佛在看一只禽兽。

殷子初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忽然觉得这是个馊主意。他想为自己辩护一下,可是完全找不到可以辫解的地方,只能沉默地接受南慕卿的视线凌迟。

南慕卿花了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然后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治眼的良药。可惜良药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个对殷子初来说犹如睛天霹雳的消息:“对了,忘了告诉你,之前我去给梁长老送药材时他告诉我宗门内比提前在半年后了。这消息过两天掌门就会宣布。”

殷子初一愣,十分希望自己听错:“啊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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