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符祈月回首，殷子初已经不见了，风过天地，吹散了怀中最后残留的草木之气。

符祈月抬了抬手，却什么也没留住，一声轻叹随风远去。

赤山层峰之间，魔气吞天，山石倾颓，妖兽倾巢出逃，鲸红立于阵眼之中，瓷白的手指掂拈一颗精雕细琢、巧夺天工的铃铛。

她于混沌中拢出神智，凝眉轻语：“哪里不太对劲……”

可也来不及让她细想了，秘境已破，内外灵气相接，时机已至，容不得她耽误。

“罢了，是成是败，左右是他们的事，爱咋咋地吧。”鲸红懒得想了，将山河铃向上一抛，掐诀引动周身魔气。

岑岑铃音一声一声震彻天地，如海浪般一波一波向外推进，被浪扑到的各家修士，皆灵力不稳，血气激荡。

“山河铃！”赵存光面带戾色，扭头逼视月寒宫长老：“山河铃为何落入魔族之手，你月寒宫必须要给个交待！”

赵存光虽往日待外人便不假辞色，却也未这样一脸恨不得生啖血肉的愤恨，今日不知让何事戳了心窝子，这样的如狼似虎。

月寒宫长老被他的目光惊得脊背生寒，冷汗直流，赔笑道：“此事许有蹊跷，待我回禀宫主定给诸位交待清楚，眼下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赵存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身如流光抵着阵阵声浪直冲耸立的天极魔柱而去。

其他家的长辈修士连忙跟上，心照不宣地将月寒宫人夹在了中间。

天一峰，容和一手捏着梁玉成的传讯符，一手往滴血描画墙壁上的阵图。

灵光乍亮，容和闭眼探知。

旁边长老屏息不敢出声。

半晌，容和睁开眼，面上满是诧异之色。

长老因问道：“如何了？能启用留在掌门手上的法术了吗？”

容和摇摇头，蹙眉不解道：“没有动静。”

“什么？”

容和道：“窥视阵法没有任何动静，要么是阵法失效，要么是秘境中的山河铃是假！”

“这怎么办呢？”长老擦着额上的汗，低声道：“现在修仙界哪有能伪造山河铃的炼器师呢。那看来只能是阵法失效了，如此一来，禁锢法术还有用吗？”

“有用。”容和答的斩钉截铁。

交出山河铃之前他们就试过，传下来的禁锢手段是有用的，这东西是炼制时便添进去的，不是和孙不凡同级的炼器师去不掉。

容和与这位长老的猜测正好相反，他倒是觉得落于魔族之手的山河铃许是个假货。

容和眯起眼，想起武溪城起阵时的异常。

他想真的山河铃恐怕是落到了殷子初手里。

既然如此，秘境那边就无需担忧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要做好即刻与魔族开战的准备。此次秘境之行，各门各家损失年轻一辈虽有折损，但并不严重，较之收获，根本不足挂齿。

这比他们预料的结果好很多了，只是折进去的弟子每个都是无可替代的好苗子，其中甚至还有长老亲传的南慕卿。

容和思绪断了片刻，忽又想起明华堂教书时符祈月、南慕卿两人给殷子初打掩护，偷懒耍滑的时日来。

这三人关系最为要好，若是让他二人知晓又不知是如何伤心。

赤怀山脉，撤出的弟子和凡人们远望山峦间叠上的秘境虚影，心中战栗。

魔气凝龙盘柱而上，龙吟阵阵伴铃音而起，这下不止秘境之中动荡，秘境外的山脉也为之震颤动摇，连日折腾的凡人几乎站不住。

楼明一手抱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小孩，刚要御法宝飞起，衣角让人猛一抓，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哎呀呀，别抓我！”

有同门师弟来拉他，却被“热情”迎接的人们惊得飞不稳当，不仅人没拉住反而还把楼明一起扑下去啃了一嘴泥。

楼明要护着怀里的孩子躲不及，缓回神后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他的情况尚还算好些，有的小弟子险些被那么群手无寸铁的凡人给撕了。

见这边乱成一团，留下来的长辈只好放出飞舟将人接上，又有附近的门派世家往此次调人调物，好歹没闹出人命来。

魔龙盘柱，头朝前方，猩红血目逼视仙门各家年长修士。

赵存光一入秘境就辨出了这是个什么阵，心下已有准备，指挥众人打算破阵。

秘境中开道比现世开道容易些，但也不稳得多，万一成了，不仅提前开战，打修仙界一个措手不及，来日魔界回归，疆域相连，还要腹背受敌。

赵存光脑中飞速演算，正要传音点明动手方位，正在此时，魔气流向陡然乱了，铃声骤停。

很轻的一声破碎声传入众人耳中，犹如一个停在半空的巨大泡泡，让人轻轻一戳便“噗”地破在了众人面前，余波席卷天地，万籁俱寂。

鲸红肺腑俱裂，猛呛出一大口血，血将红衣浸湿，脏器碎片沾上衣裙，她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站不住跪跌下来。

她抿开唇上血迹，仰头看着失控的“山河铃”铃身遍布裂痕，牵着庞大的魔气暴走。

“呵，果然……”血和头发一起进了嘴，鲸红抬不起手，只好偏头吐开，笑的肆意：“上当了呀。”

之前也试用过这只“山河铃”，没出现过问题，看来真是小瞧这些修士了，居然还拿得出这种品质的假货。

铃铛剧颤，细碎扭曲的铃响咂在鲸红鼓膜上，几欲流血。

天极柱不攻自毁，阵眼的魔气暴走得最厉害，金属迸裂之声自鲸红头顶传来，是利剑高悬。

鲸红仰起头，漆黑魔气之中濒临破碎的“山河铃”发出耀眼的光，像魔界的假太阳，冰冷又无情。

“咔咔咔！”

这是催命的符。

鲸红悠悠地笑，浑不在乎。

只是她能不在乎，其他人不能。

几个下属弃了阵，动用秘法来到她身边：“圣女，我们快走！”

鲸红舌尖撩过齿间的血，笑道：“晚啦，走不掉啦。”

“嘭！”

很空灵的一声脆响后，“山河铃”炸开，掀起的浪涛拍飞了几人，碎片飞散。一朵金色烟花炸开，溅出大小不一的血花。

鲸红摔在石壁上，和碎石一起砸在地上，身下垫了下属的尸身。“山河铃”的碎片进了他的喉咙，直接要了他的命，伤口泉眼一样冒着血，覆掉了地上的阵图。

其他几个就没那么好运了，没能被一击毙命，捂着伤口哀嚎。

鲸红闭着眼，哀声痛吟之间，她发出“嗬嗬”的嘶哑轻笑，抬不起手去摸心口的伤处。

别害怕，你们痛不了多久了。

绕鲸红手上的飞血丝在没有主人驱动的情况下擅自动了起来，红丝延长交织蔓出半地蛛网。

“嗬……嗬……呃……”鲸红面皮抽动，神情狰狞，瓷白的五指死死抓地，圆润的指甲断裂，刨了满满的血泥。

鲸红痛苦不已，从下属余温尚存的尸身上翻了过去，挣扎着伸出手想把失控的武器拽回来，然而她只能徒劳地抓出一手泥石。

血丝自顾自地将下属的血肉吞了个干净后立刻折返，丝线猛扎进了鲸红的身体。

“啊！！！”

这声惨叫声根本不像人所能发出的，听得人骨髓生寒。

连山外面封印魔气的修士们都被惊得动作一顿，负责破残阵的赵存光大吼：“别傻站着，一个两个都是新瓜蛋子吗，没听过惨叫声吗？！”

“回神，都他娘的回神！这么大工程的封印都敢走神，不想活了吗？！”

“嗬……嗬……哈哈……”那几乎将鲸红全身碾碎的疼痛渐渐弱下去，打入体内的法器碎片被血丝抽了出来，就放在她手边。

她耐着余痛撑起虚弱的身子，垂眸凝视自己白到透明的指尖，无言轻笑，眼中满是嘲意。

飞血丝是个件好武器，直接种在“主人”的神魂中，在将“主人”神魂吸收干净之前会竭尽所能地让她活下去。

鲸红活动了下虚软无力的手脚，她对身体的掌控力又下降了。

阵眼周围的魔气已经浓烈到连魔族都会难受的地步了，鲸红的视线通过半塌的山体、浓稠的魔气遥遥望见了布封印阵的修士身影。

她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个坏笑。

殷子初已经收了放在外面做遮掩的分神，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和一群弟子倚着船舷向下探看。

神情闲适安逸，半分看不出之前靠着符祈月寻求安心的样子。

他总是能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在外人面前永远是那个好逸恶劳的掌门之子。

山岳秘境中发生的事被投映出来，虚影绵廷千里，虚实相交，好不壮观。可惜因着魔气的原因，在普通弟子眼中似是垂下层层黑纱，越往里越看不清。

符祈月也已经从秘境里出来了，正和梁玉成一起和仙门各家长老一起商量着如何安置这些凡人。

等秘境内的魔气封印完，殷子初他们这些随行后勤人员还要帮忙清理附近因山崩堵塞的官道。

“幸好附近没有凡人村镇，不然我们要做的活得翻上一番呢。”

殷子初偏头听着他们讨论。

“这个秘境是真富啊，看他们数宝贝数得我眼热。”

“谁让我们天资不够呢，只能给人打打杂活。”

“打杂怎么了，掌门独子也和我们一起打杂呢。”

“南师兄本来也要和我们一起打杂的，结果家里送了信，人就没来。”

半空中悬着百来座飞舟，供不起飞舟的小门派只能蹭着上头的大门派世家，各处都吵吵嚷嚷的，就是有一处吵得格外厉害。

殷子初有些好奇，便冲旁边的师弟打听。

只听师弟回道：“那边是越家的飞舟，听说是越家小公子又偷跑回秘境里去了，说要为恩人收尸，越家大公子暴跳如雷，领着人去追了。”

“倒是个讲义气的孩子。”殷子初嘟囔着，心想左右没什么事，等会去凑一凑这越家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