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渺一个瑟缩,看向眼前人的神色里尽是复杂。
池虞见状莫名气急,尤其是他那纯粹又复杂的神色:“我警告你少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嫌脏!”
花渺愣了愣,眼里有着细微的闪烁,这让池虞想到曾经,大概是叛徒落网被扭送上仙灵阁惩戒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表情吧?
大战之后他被人诬陷,仙门将他关在天玄宗的水牢,日日夜夜,门外那些轻蔑的交谈犹如附骨之蛆可他从未放弃,直到那次睁眼。
月下剑客背身而立,回眸时那张熟悉的脸上神色冷然,周身皆是肃杀。
他背靠古树眼睁睁的看着前人脚下尸骨遍野,漫山的血水染红了月色,火光映照在他的侧脸,山下的繁华在那一刻死寂。
少年于迷蒙睡梦中清醒浅唤一声:“师兄。”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一声呼唤花渺缓缓转身行至身前,他疑惑的想要爬起,然后就见往日温和一向护他的师兄蹲下身。
忽然抬手覆在他眼前。
“师兄?”
再接着腹部一阵灼热,后知后觉的剧痛让他瞳孔骤缩的同时神情也从懵懂到不可置信。
他费力抬手拉住那人衣摆妄想得到一句回应,可回应他却只有花渺生生挖出他灵府中的内丹。
手指被一根根掰开,池虞最终支撑不住虚虚倒在一旁,重伤连意识都迷迷糊糊,可那中间他却只能见着那个背影放火烧山,他另一个师兄跑来阻止却也被一剑捅了个对穿。
为什么?师兄?
最后他绝望的伸出手直到眼前的世界彻底黑暗,直到清晰的感受身体里的血液逐渐消失流空。
等再次醒来世界都有了颠覆,潜伏在仙门内部的卧底居然是花渺?怎么可能?这样的消息简直震惊了整个仙门。
天玄宗未来的继承人?整个仙门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弟子?为什么?
他的举动简直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但在池虞这就远比其他人更为打击,因为他不止被欺骗而且还是他师兄千辛万苦培养出的替罪羔羊。
写在花渺身上那一样样罪证仿佛都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师兄现在很难受吧?”回忆中断,双方再次对上彼此的视线,池虞立即就发了狠:“我来帮你。”
他的动作并不轻柔,但只要一想起眼前这个人当年那毅然决然的眼神,以及离去时直接放火烧了整座山头池虞便不再留情,反正如今两人之间也没什么情分可言了。
衣帛撕裂,在大力的拉扯下扯出一道道刺痛的红痕,像书画家纸上的雪地红梅,总有一种别样的美。
花渺骤然回神,其实他们回忆起的从前完全不同,但这并不重要,总之他现在手脚发软脑袋发晕,一时之间就像一桩任人摆弄的木偶,呆呆傻傻。
身上很热,但旁人的触碰格外冰凉,像夏日里的燥热急需寻求几许清风的慰藉。
脑子始终转不过弯,衣角的银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车内的檀香袅袅升起,在空中盘旋打转然后彻底消融在风中。
无声无息的宁静有时也令人着迷,尤其是在滚烫的熔岩中浇入一壶冰水,但却不能太激进,因为这样实在太冒犯。
还有一件事他差点忘了,于是在池虞的手不断向下触碰到丹田那个位置时花渺瞳孔紧缩,整个人一激灵涣散的意识瞬间清醒,在巨大的震惊下终于强撑起一口气拼命反抗。
不大的车厢里面一堆物件被他撞得七零八落。
池虞惊讶,可冷静下来后却更加暴躁。
“刚才怎么不见你这么急?还是说你觉得那个人都行我不行?”
“你……放……放开……”
花渺急了一口咬在人胳膊上,血腥气充斥口腔。
可无奈不一会又被按在车厢角落,进退都无半点空间,挣扎间踢翻了车厢中央的小桌,碎瓷茶盏掉落在鹅绒制成的毛毯上洇湿了一片。
他慌张还带着点愤怒,手边慌不择路的摸到之前掉落的金簪就随意挥舞,可下一刻手腕还是被人扼制压在原地怎么都无法在移动分毫。
池虞神色彻底阴郁看着他的模样像要吃人,他就不应该对眼前这个人有半分恻隐之心!
花渺的反抗几乎坐实了他的猜测,可如今对方都拿起了利器又让他该怎么想。
“你都废了却还不忘要杀我?”池虞咬牙切齿:“花渺,你就这么不知悔改?”
金簪掉落,花渺偏过头努力的去够。
池虞神色越发阴郁,看看,看看!这就是他的好师兄,花渺是多狠啊!也是,没有一点心机的人怎么潜伏仙门当了那么多年受人赞誉的仙长?
没有心机的人怎么在十多年前就下山捡到个孩子,然后又花了十多年将这个孩子养的百依百顺,养的没有脑子,养的对他唯命是从又能随时弃之如敝履!
池虞疯了一般,直接踢开那东西,然后又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
“那么小的东西能做什么?啊?师兄要杀人我来教你啊。”
“唔!”
匕首寒光一凛带起一抹血色,花渺痛的蜷缩在角落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总算安静下来了,原本潮红的面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惨白,之前的药效在这么一番争执下逐渐退去,冷汗涔涔从额角冒出。
他的手腕上赫然多出一道伤,池虞一出手便差点断了他的手筋,这下算是彻底忘了那些闷热,但眼前却越发昏沉。
“很疼吗?”池虞看着身下几乎蜷缩成一团的花渺不禁一声冷笑。
“……”
可不料许久之后这人嘴里居然吐出一个及轻及浅的字。
“疼。”
池虞脸上笑容莫名一僵,俯身从花渺手中夺过那只还在往外不住冒血的手提起,然后越发用力按在伤口上,任由那鲜血染上自己原本干净的指节。
“可你当初用这只手贯穿我的丹田之时又可曾想过我有多疼?”池虞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仿佛一开始的些许缓和都是假象。
花渺原本就空白的脑子更空了,原本因为手腕上的伤而变化的神情中又多了一丝旁的情绪。
苍白的脸上突然扯起一抹温和又苍白的笑。
池虞的心漏了一拍,手上的力道有些不稳,连带着整只手都微微颤抖。
他显然也忆起从前然后眼里有些泛红又发狠:“为什么?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为什么!”
“阿池……我疼。”
“你!”
他这样说所以对方的话语中便也不自觉带上了些许颤音,时至今日池虞也不得不承认花渺的一举一动仍在牵动着他的神经,以至于明明是自己做的事手上的力度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轻。
眼前这个人曾让他得到又失去,有了希望再经历绝望,他曾一次又一次的抛下自己,从头到尾也始终将他当成一个能利用的工具。
一个可以顶罪的筹码,可既然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为什么要答应和他在一起,让他以为得到全世界后又被这个世界抹杀。
“这么狠,你这么狠的一个人,难道我不能恨你吗?难道我不该恨你吗!”
对,该恨,所以不要心软。
可是,可是为什么时至今日他还是听不得那一句疼。“为什么时至今日却反倒像是我欠了你什么!”他实在忍不住说出口。
就在这时马车外他身边一个下属的声音适时响起:“王爷,府内传讯,夏公子旧疾复发,现下卧病在榻情况危急。”
池虞瞬间清醒,再次看向对方,当年他被眼前这人重伤是夏轻安拼死相救,只是对方因此也落下病根修为停滞不前许多年。
而这一切的元凶至今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当即起身一把甩开握住的手腕,就像在丢什么不该沾染的脏东西一般惹得花渺倒吸一口冷气,手落下后在车座下无力晃动,细细看去小臂之上的肌肉还有些轻微抽搐,但害他如此的元凶却落荒而逃。
于是大脑再次开始变得浑浑噩噩,痛,真的很痛,他现在又痛又冷,身上本就不多的衣物早就被池虞扯的破破烂烂,长发散落开遮住眼帘。
耳边传来池虞吩咐回府的声音,肮脏的东西就应该躲在阴暗的角落,迷糊的意识一阵接一阵的。
直到最后耳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花渺终于再也经受不住疲倦沉沉的睡去。
其实当年我也没有特别狠吧,真的没有吧?好疼,真的好疼啊,泪水会顺着眼角滑落最后没入发间,他开始反思,渐渐的还以为自己很过分。
只是没多久如墨的妖气四溢,向外弥漫,一个修为尽废的人骤然睁眼却是一双红瞳。
虽还是那般模样气息却截然不同,他刚要起身灵台上又升起道道符文汇聚成的枷锁让他被困锁其中难以动弹,想要极力挣扎却终究无可奈何。
最终无奈只能随着这具躯体的本能一道又被锁回原处,铁索缠绕在腕上,封印中的元灵不甘嘶吼:“花渺,你困不住我,也别想拖死我!迟早有一日我会冲破封印占据这副身躯!”
可身体的主人已然沉睡,他最终是将自己当成了那个承载封印的容器。
而就在这样恍惚的睡梦中他又好像回到了最初,如果当年没有下山或许一切都不会越卷越深。
……
十二年前的清水镇。
山林树立,鸟雀鸣啼,清风缓缓带着晨间的微凉。
“小渺渺!”方可许从后跳着揽上花渺的肩,明明差不多高的身量花渺却总会因此被他压的脚下一个趔趄。
花渺无奈,他们两个是背着师长偷跑下山历练的,可方可许还和在宗门里一样是个皮猴子,上窜下跳真是没半点安分。
“方可许,你又去哪了?不是说好下山之后不要乱走的吗?”
“哎呀,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嘛,那么守规矩干嘛?”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从怀中掏出一张悬赏。
“快来瞧瞧,我寻来了什么好东西?”
花渺疑惑接过:“什么呀?”
摊开手中的宣纸,公告上的内容很快告诉了他答案。
“悬赏令。”方可许摇头晃脑的解释:“清水镇最近出了一件怪事,人间娶妻也纳妾,这本是喜事,可最近清水镇的嫁娶似乎出了点状况。”
花渺一目十行,最终将视线锁定在文字中段:“剥皮妖?”
方可许道:“没错,我在附近绕了一圈了,听说最为可疑的是这镇子里的一个少年。”
花渺皱眉:“少年?”
“对,就是少年。”方可许点头表示肯定:“听说还是个半妖,自他出现后这清水镇便怪事频发,这不,刚刚我还瞧到几个镇民拿着麻绳棍子要去南边破庙里抓人,说是要火祭。”
花渺道:“这事有凭据?”
方可许摊着手摇头:“没有。”
“没有?”花渺闻言都惊了:“荒唐,就算是个半妖无凭无据他们怎能如此?”
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少年,当即拉着还想看热闹的好友就往事发地赶:“那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唉唉唉,小渺渺,可他是个半妖。”
“半妖又怎么了?”花渺扬了扬手中那张纸:“方可许,你可别告诉我你拿来这张悬赏令是不打算救他。”
半妖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难道就因为他的身世便天生比谁低人一等?
那当然不是,敢于偷跑下山的少年怎会错过如此闲事?
方可许抬手一挥:“走,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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