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音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你们去那干嘛?”
这很好玩?一人单挑一个成了几百年的邪祟?任务明明只要求他们尽量涤清周边那些祟气。
雾音说完也不给他回答的机会直接就一脚踏上长廊的座椅往高处放出一颗信号弹。
眼见那寥寥升起的金光在空中绘制出一道盘旋的凤凰金纹向上腾空,带着涅磐时的火焰驱散黑暗。
她猜测:“天玄宗的长辈叫他来应该就是为了让他受挫然后收心吧,呵,可谁知他倒好,当真是有种舍生取义的风骨!”
“阁主。”花渺见状只觉这事不太好了,如果事态紧急他必定义不容辞。
可雾音哪会让他去啊?深吸一口气收起了从容,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于是回过头就一顿劈头盖脸:“这事有多混乱你们知道吗?这世上无论如何就算除魔卫道的前提都是自身,无论是多方之争还是邪祟乱世,你搅在中间当炮灰?这是你的责任吗你就去?”
这话连珠炮似的把众人都震在原地,池虞上前一步挡在花渺前头,可这个时候饶是化白南想上来缓和气氛都没用。
花渺叛逆的还能反驳:“可这世上之事若人人如此,因着顾及自身而退却那岂非早就违背了年少时踏上修途时的信仰?”
师长们也常常教导修仙之人应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花渺不明白为何这种风骨在世道面前还分两种选择。
再加上他师弟、好友都是站在他那边的,所以他就更倔了。
是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倔强,只是人心中的那一念始终过不去。
雾音噎住,这下总算是明白天玄宗的那些长老们为什么要将他送来此处了。
这怕是教的太好刹不住车了,他可是未来的掌门啊,是掌门就本不该如此,侠义也愚蠢善良且自私。
于是她都要转身离去了,临行前还留下几句:“你是该好好经历一番挫折,须知世上之事本没那般简单,尤其人心这种东西飘忽不定,似你这般好的人护得住天下可还能分出余力护好身后的宗门?”
料想自古忠义尚且不能两全,人心最初往往纯粹如一张白纸,今日敢言苍生是因为尚且年少,可不知历尽千帆归来是否依旧人如当年?
既要也要最后能被亏欠付出的就只剩自己,花渺要求一个无愧于心雾音便边往外跑边在心中胡乱想着。
“反正劝也劝过了,还有他身边那个……唉~挡什么挡?一掌都能劈了的小妖怪以为自己能护住谁?简直是坠入泥潭还要再往下拉一把的累赘,我到要看看不愿亏欠旁人最终亏欠了自己的人行至末尾究竟会落个什么样下场!真当自己是画本子里的角色凡事都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吗?”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化白南才上前将手拍在花渺肩头:“其实我觉得她说的有理。”
仙门各派同气连枝,争权逐利妄想一家独大的是有,可雾音这些话就完全是为了花渺这个人而已。
太好了就总令人珍惜。
“我知道。”花渺叹了口气,他们所说的那些道理他又岂会不知?只是他们不明白,花渺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是花渺。
人们向来惋惜将军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称他是个英雄。
那么既然见到了又怎能真的放任不管。
所以啊,向来独善其身是道理,固执己见是选择,道理懂了千万遍,初心不改又如何让自己装的眼盲又心瞎。
化白南见状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我看她说对了,你就是少吃了几分苦头。”
接着余光再看向另一边然后更为苦恼:“不对,你俩都是。”
“……”这话没得接,花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很失败呢,从头到尾被训了那么多次。
说来他也不是那种烂好心的人,只是太蠢了,执念这种东西有的时候真的不太好,过不去。
却也没想到化白南看着他忽然破天荒的做了个决定,抬手之间闪出一道刺眼的白光直接将这一整个仙灵阁的长廊覆盖。
其余二人下意识的闭眼,只是再等他们睁眼时却发现此刻已然身处茫茫大海。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无边无际叫人没由来的恐惧,来自深海的嗡鸣震荡耳膜。
化白南这个人还难得的贴心用一层透明的气泡将他们包裹。
可海的周围实在是静到诡异,明明上方风起云涌底下又怎么可能如此平静?
但很快这片海洋用实际行动回应了他的迷茫。
铮的一声海底都亮堂了,水流好像被定住,不是小河小溪小水沟,是一整片的海都被定住了。
那么大的海域没有鱼,只剩莫名的声波流动着,不远处的水草还在摇曳,让人看着里面缠绕的东西越发清晰。
然后水草又活了,看清一个目标就没有半点犹豫,犹如千万根钢钉向上无限延长突刺。
“小心!”
一个好大的气泡瞬间就被分成好几个小的。
花渺来得及推开他们也来得及正面迎击,可莫名的他被人在背后一推,手上的光散了,心都跟着跳了起来。
好在水草的利刃在最后化作柔软,腰上瞬间缠上无数条,他甚至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一路拖着进了裂缝。
耳畔只能听到不远处的几声争吵。
“你干什么?”池虞冲着拽住他的人大喊。
化白南也不惯着他:“不做什么,叫你跟着你就跟着。”
“你你你。”
“你什么你,你师兄可比你厉害多了,小妖怪老实点。”
“嘶~你属狗的呀!”
在之后争吵声就停了,花渺被那些诡异的海草拖入海底裂缝的海中海,却不知在最后一个刹那也有人挣脱了束缚。
池虞人进不了变回原形鼓弄着挤也要挤进去,气的化白南在原地跳脚,他早就说过他最讨厌那些犬科动物。
“挤挤挤,小心给你压扁埋了!”
但嘴上说的狠手里还是一路保驾护航,生生给自己使出一身汗。
就这样等花渺落地时再定睛一看才真是以为自己处于梦中。
这世上怎会有同眼前这般仙境的美丽,一连串粉中带红的石壁类似钟乳石的结构,中间的那一弯清泉透的仿佛不存在。
头顶上空悬挂着一颗硕大的明珠照亮了整片空间,角落里隐约间还有些贝类,然后他就看到很诡异的一幕,海中海上四周明明没有海水,可莫名其妙出现的鱼类却还能在空气中游动。
而且这些鱼与那些渔民捕捉到的不一样,身上的色彩尤为鲜明,见人不惧反倒还主动贴了上来。
花渺伸出手就有一条调皮的小鱼整个钻入他手心,就那样停着也省了游动。
这就是传说中频繁制造海难吞噬活人引诱商队滋生怨灵搅扰世间的邪祟?
“是啊。”肩上猝不及防多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花渺有点僵,饶是修道多年但似这般突然出没的东西还是叫人心惊。
可偏偏身后的东西不觉得,整道阴影笼罩下来还有些湿滑黏腻的感觉,像是海里的什么生物。
“这本是海中圣地,但大海被污染了该用什么赔?”
整个须弥海?岸上的渔村?过往的商队?
眼前的场景突然有一瞬间的扭曲,长相奇异的鱼突然发出一阵恶臭,明珠的光辉不再耀眼而是灰败,海中的清泉也不再清澈而变得污浊就连四周的石壁也开始褪去最初的明亮。
那红的是什么?是一道道不及干涸的血又一遍遍的染上。
红粉骷髅,一半美人娇面,一半狰狞枯骨,连声音都带着诱惑:“小仙君,除妖驱邪你分的清谁对谁错吗?”
人站在哪边立场就在哪,邪祟乱世是邪祟的错,须弥海谨慎的鲛人王族一族尽灭,海洋失去了庇护它们的神灵又是谁的错?
所以这事情很乱难用一言以蔽之,可这邪祟当然远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无辜。
又或许生前是吧,可死去的亡灵早没了生前的神志,花渺知道,因为背后的那个东西嘴上说的好听,可实际看着他都已垂涎三尺了。
只是莫名的礼仪,邪祟只吃内心在某一瞬间脆弱崩塌的人,就好比那些遇难的商人,出海的渔民或者被用来祭祀的无辜者。
恐惧会削弱很多东西,这样才更方便邪祟近身。
花渺不太怕,所以后头的东西就要想方设法的叫他怕。
花渺想提剑劈了那东西,然后就发现这个邪祟叫人恐惧的方法真是简单又粗暴,按它的意思来说在这世界上或许没有什么东西比生死更令人感到敬畏了。
它想吞噬一个修士的魂灵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眼前这个人先死上一死,所以当花渺再次睁眼时一切就变了。
他发现自己一会处于风雨飘摇的渔船上,四下茫然脚腕上就被一道大力拖入海底,他惊讶挣扎,想要努力求生却发现居然使不出半点修为,头被一次次按进水中,窒息的感觉蔓延,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手无寸铁究竟是何种滋味。
一会又是南方某处历练的秘境,各色灵兽杀人夺宝背后捅刀的险事,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疼,真的还挺疼的。
甚至于它还很贴心,提取了旁人的记忆片段开始随意捏造,知道花渺现下最难的是什么所以便提前预演了一出年少成名却不得好死的人间惨剧。
好心帮忙然后真的被那一群愚民投海喂了邪祟,大大增强了须弥海中的怨气然后再被骂连带着拖累宗门。
一晃浮沉,一梦三生,千百种死法甚至让人来不及喊出一句救命,只是那样麻木的一种接着另外一种。
但奈何它好像找错了方向,一连串下来想吃的这个人根本不为所动,花渺从一开始还有些惊讶到后面一次次的被迫接受死亡,他笑了,莫名其妙的就是想笑了。
没有恐惧,甚至连一点恐惧都苗头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站在外头的东西很焦急,尖利的爪子在石壁上划出一道又一道可怖的抓痕。
“到底是什么?你内心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其实只要花渺有半刻动摇后面的那东西就能一口吞了他,可是没有!人的内心怎么可能没有半处薄弱?
找不对!找不对!!
为什么会有人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时反倒是越来越开心?
这点是怨灵们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的问题,于是狰狞着面孔彻底撕去伪装,花渺才睁眼,好不容易冲破迷惘侧身堪堪躲过一击,但人又不是纸片怎么能抵得过筛子一样密集的攻击。
渐渐的遍体鳞伤,海草打在剑刃上和直接穿过肩胛骨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再然后颠来倒去的一番,怒气在心中滋长,花渺突然在恍惚中发现一件事,他一直在笑,因为人真的很奇怪,有的时候经历多了太倒霉了居然不想哭,而是笑。
这件事难道不可笑吗?自诩正义的修者气疯了邪祟。
所以他也很恶劣啊,总是被人压着打,凭什么?于是一把扯过数十根缠绕的海草,根本就不在乎有些已然刺入皮肉就那样徒手捏爆。
惹得那东西张牙舞爪的叫嚣。
他半跪在地上快乐极了,忽然有了宣泄,脑中好像有什么一直想不通的东西在这一瞬清明了,就那样自顾自的也说起了道理:“我突然发现不对,之前想的那些都不对,一直都是你在说,怎么从头到尾都是让你来玩?祭祀,夺宝,溺毙,谩骂,幻境的花样挺多啊。”
然后突然抬眼又收了笑:“但我为什么要任你摆布?我能不怕也不会怕,可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能跑到我面前来横叉这一脚?”
他又不是技不如人为什么要心安理得的接受一切?
就像他们说的私心和大义为什么不能兼得?只要他有能力的话。
于是他起身拍了拍被尘土粘上的衣袍莫名对一个邪祟行了一礼:“多谢。”多谢它终于补全了自己看不懂的地方。
花渺再往上一层的雷劫一直迟迟不来,现在他懂了,所以雷劫终于松动。
地面突然开始震动,从海底延伸至海面。
可花渺现在并不想管这个,他想先为点拨他的恩人送上一份贺礼,所以下一刻他丢下浮光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言语。
“其实用剑多无趣啊?”
然后在一直与他对峙的东西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脚下的步伐如同鬼魅般抬手抓住那个头颅一下一下砸在墙里。
尖锐的惊叫在耳畔炸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不是自诩正义的修士吗?你怎么能鞭尸?”
其实邪祟附在一个躯体上,那并不是海中海的全貌。
花渺知道,但并不妨碍他的嘲讽伴随着砰砰的响声:“你也知道是修士不是傻子?”
在那么多个幻象里经历的一切都让花渺突然开始怀疑了,师尊只是要他学会服软吧?所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起来像个只会乱发善心的傻子吗?
他可是天玄宗首徒!未来掌门继承人!带领修士抵抗妖族的主战力!花渺觉得这个邪祟才是吃人把脑子都吃傻了吗?它有见过哪个修士真的如白纸一般至今还未夭折吗?
“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从来弱肉强食的吗?”
好人也会坏坏人也会好,从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没有区别,他只是表面上带着几分礼仪教养,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礼仪教养竟让旁人觉得这是他软弱的表现了?
以他现在的能力是没办法轻易解决这里的东西,最多弄个两败俱伤,但并不是说他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直到他都将手上的那头颅砸碎一半了,眼睁睁的看着原本依附在那上面的黑气四散逃离然后在他眼前凝聚出一个个更为壮观的鬼影此起彼伏。
周遭原本一切温馨的东西都彻底展露了它原有的真容,一副要吃人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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