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的最后,花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他的小师弟带回家的,山前这条路他们曾走了无数遍,可只那么两遍他一生都不会忘却。
一遍是曾经,懵懂的少时,他曾一步一步牵着少年的手行过长阶,最后一点一点步入他的生命。
一遍是如今,同样的人可早以物事全非。
没了方可许在身旁叽叽喳喳花渺将池虞的头倚靠在他肩上,就那样一步又一步,恍惚中头一次觉得原来上山的这条路这么长又这么静。
连怀里那个人的呼吸都那么轻那么浅,恍如深夜里一丝细弱的烛火,风一吹便散了。
山路上的林荫笼罩下来,透着点细碎微亮的光,这年山间早春都不显得寒凉,看来到了夏日当是酷暑难耐。
路上的桃花又开了,掉落下几片零散的花瓣,这时就该想起了后山,后山瀑布旁的桃花那才叫一个娇艳,迎着流水的敲击,淡粉的花浮在莹莹水光之中。
有时一阵狂风吹在山谷之中,水起风生,水珠连着花瓣都会漫天飞舞,只叫见到那副场景的人都忍不住驻足,也不出声,是生怕搅扰了这一场人间仙境。
再走一段就没有树荫了,可走在阳光下不好,睡着的人被那刺眼的日光一照啊,容易失了这一场好梦。
花渺不说话,只是轻轻的将怀中人挨的离自己更近,好像这样就能靠自己小心翼翼的守护他不被外物所干扰。
“师兄,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回来!”
“快,快去禀报长老,师兄回来了。”
安静的一段路多了几分嘈杂,人群很热闹一如往昔,其实好像不缺什么,可偏偏心上的一角空掉了。
可怎么会空掉呢?真是奇怪啊,这条路在人群的簇拥下和一个人走没什么区别。
通报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师长们略带关切的脸庞,神情里似乎还有抑制不住的骄傲。
是啊,因为他们的舍生忘死,所以这该是天玄宗的骄傲。
甚至于人群中还有许多吵吵嚷嚷,有些人甚至恨不得用上八只手才能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的情景。
多厉害,三个人接以一己之力断了敌方后路,更是直接奠定了这场属于他们的胜利!
“小渺。”
“师尊。”花渺张了张嘴那声音是难听的沙哑,像砂纸在喉咙中打磨,自带一种历经岁月的沧桑。
“今日,我想静一静,只此一事后宗门里还有很多事物吧,我明日便去重华阁,今日,让我静一静,好吗?”
一时间簇拥的人群仿佛都静止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仿佛他就是那个败兴的人。
却也无奈叹了口气纷纷让出一条道。
掌门说:“小渺啊,过去的要懂得放下,人是向前看的,你要记住你还是天玄宗首徒。”
所以他还有未尽之责。
花渺点头,一步一步越过人群,走到独属于他的领地。
他要用一日的时间收拾自己想通未来,他不该有那般软弱的表现,他应该冷静下来主持大局。
或许从这之后掌门和长老们会将门中更多的事物交付给他,因为方可许不在他肩上的担子或许会更重,他哪里有时间回头?
可是,再后来的后来他想通了,原来他不敢惊扰的不是属于池虞的一场好梦,而是他的,独属于他的一场不愿苏醒,足够逃避现实的美梦。
当站在那个位置上时他义无反顾,可当退下那个位置时后知后觉的痛细细密密。
他想:“原来我不是那个坚强的人,原来我接受不了别人的离开。”
就像一个岔路口,从一开始结伴同行再到后来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直到那个最亲近的人也要远行。
明知道那是他一定要奔赴的未来,明明自己也无力阻止,被抛在原地驻足观望的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化。
为了让人安心所以笑着送走一个又一个,可当四周的空气都安静了人才逐渐崩塌,然后有那么明晃晃的发觉一件事。
“我受不了。”像一个晚熟的孩子,当他终于脱离了人群蹲在那一片荒芜的岔路口,后知后觉的痛苦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终于有资格抱头痛哭还不会给任何人添上一点麻烦:“我受不了!”
明明活着的人可面对那些生死不知重伤昏迷下落不明,他突然发现原来活着才是最可怕的,甚至有时思想都会歪曲了,活着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活着难道不该值得庆幸吗?可花渺却宁愿代替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
如果现在闭上眼当天边的鱼肚再次翻白一切还能回到从前吗?
但花渺更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妄想空想,然后隔天继续扬起笑容面对一切,他不能垮,除了宗门,他的师弟还需要他。
谢辞的夺舍并不算完全成功,花渺最后的灵力构建出一层极为薄弱的屏障,守护着天下也保护着池虞。
可屏障总有被冲破的一天,那不过是一场沙漏的倒计时,而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如果不能在最后一场倒计时结束前找到解决的方法,那么他的阿池便不再是阿池了。
于是他做了个很自私的决定,在战后做了惊天动地的三件大事,还是在着手处理完宗门的一应大小事宜后,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坚强足够将所有的伤口一点点平息时。
他明知强求无用可却非要强求。
花渺先是瞒着所有人把池虞关进无妄峰上的小屋,未免他因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而亲手用玄铁打造了一副锁链铐住他的四肢,限制他的范围。
那段时间的池虞总是浑浑噩噩的,混沌时锁着他的镣铐被撕扯的叮当作响,清醒时偶尔看着花渺,然后很耐心的询问。
“师兄,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花渺突然间变得很忙,可因为没人上无妄峰所以池虞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花渺只是笑笑然后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籍:“没事,战后的休养生息,掌门让我多接触一些门内的杂物也算是为未来多做准备。”
毕竟他还有继任掌门,然后池虞就不问了,虽然心中还总觉得不对但花渺不说他也只能自顾自的不安。
但其实他的猜想都是对的,花渺手中拿着的压根不是什么杂事卷宗,而是他从藏书阁内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几本古籍。
整整大半个月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破解之法。
三界异世全书有载,夺舍之法必须驱逐躯体内部魂灵,若夺舍者修为高于原身则需及时阻断,若想彻底根除唯有一法。
当找一高位修者,以自身灵力为引移花接木。
但此法需将夺舍者的元神困于施术者灵府之上,与其性命相连,修士的灵府承载金丹,失了金丹等同弃道重修,灵府被占等同自废根基。
修士无法修道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所以此法无异于一命换一命,更是因此古往今来根本没几个这般不开窍的,甚至于除了创立此法的人都被骂上一句愚蠢!
被人夺舍是他人的命途,以自身填命实非明智之举,如何就有这般痴念?太上忘情,生老病死离别苦,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又哪得飞升那般自在随心。
然而花渺却很是高兴,翻到那页古籍的手都微微颤抖,好像失而复得什么宝物,脸上终于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向来愿意将事往好的方向想。
“用金丹交换,那是不是意味着多出来的金丹我可以用它修复阿池,内丹上的裂痕,这样他的道便不再有缺,那么以后或许不用渡劫就能再升一阶。”
想来想去居然没有半分险恶,大概连池虞都不会想到花渺的机缘是须弥海,而他的机缘是他师兄。
花渺大概真是疯魔了,被逼的,被骤然间的离别逼到神经紧迫,被突然卸下的责任不断催促前行。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身边最后一个人,因为花渺已经尽到了天玄宗弟子的职责,当责任不在回归自身才骤然发觉他还没做到他作为花渺这个人想做也该做的事。
不过在动手之前花渺先做了第二件,他在某天夜里连夜赶往丹宗求取灵药,那是他的后手,如果将来事态真的严峻的不得不用这东西以消除池虞被夺舍期间的这段记忆,那么他的所为便全由自己这个师兄顶上。
至于第三件是基于前两件的事上,一个灵力尽失修为全废的人显然已经不再适合充当天玄宗下任掌门继承人,跟何况妖王的元灵会是一枚可怕的定时炸弹。
花渺将一切都想好了,他是要用他所能付出的一切去换回哪怕一点的曾经。
直到他的疯狂终于露了行藏,妖王未死还差一点就要夺舍成功了的消息传到长老耳朵了。
“跪下!”
一卷书案直接砸破头顶,擦破了一大块皮,血咻的一下窜出,顺着额角一滴滴砸在地上。
花渺不闪不避,可以是稳重也可以是麻木。
“你,你师弟在哪?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掌门气的胡子都在抖,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从来冷静的他此时脸色都涨红了,扶着桌沿连着整张桌子都在微微颤动。
这一次整个大殿再无一人出声求情,所有人凌厉的目光都死死盯着中间那个跪在蒲团上的青年。
花渺死咬着不松口,甚至在整个无妄峰都下了禁制,他是一个高阶修士了,所以要拦住这么多人,他可以。
“是我把他带上山的,那我就会永远把他护下去。”
“孽障!”
莲华尊者见状直接拔剑气势汹汹的往外冲,却没想到他这个徒弟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硬。
花渺起身也直接召出浮光挡在大殿门口,他就那样一言不发,眼中的意思却无比明确。
“你们是要杀了他吗?好,那么今日便先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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