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阁楼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时谨抱着药箱也顾不上和简竹说话,一个抬眼却瞧见那里顿时被掀起一片烟尘,雾中有个黑影连人带墙从顶上同巨石一般砸落。
然后直倒在他们身旁滚了三圈才停下。
“我去!”他勉强往旁一跳,然后指着地面:“你不是说不让进吗?那他是什么情况?”
简竹见状面色难看:“夏公子。”
“简侍卫。”夏轻安伏在地面一副重伤难行的模样坚持道:“妖族,有妖族混了进来。”
“那……”
“花师兄要走了。”
“你说什么?”
这次也不需他人开口,急急赶来的池虞就听见了这么一句,阴着张脸重复了一遍:“你说他怎么了?”
“花师兄。”夏轻安勾了勾唇角然后继续:“他和水君约在城北。”
此话一出谁都觉的要完,约城北什么意思?私奔?明明才消停不到七日,怎么。
时谨倒吸一口气极力劝阻:“那个,冷静,冷静,此事尚无定论。”
那就让它有定论,赖在地上不起的人在暗中使力,阁楼之上大雾散去,花渺站在被打穿的墙面处向下睥睨。
碎石沿着断口自然滚落,浮光拿在手上周身不知从那飞来几只蝴蝶停驻流连,乍一看真是亦如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花渺。
“师兄。”
解释啊,快解释!时谨在一旁提着口气几乎不敢呼吸。
然而花渺的所有视线却全聚集在下方那个张口便来的人身上一字一句将所有人都打了个猝不及防。
“如他所言,池虞,我对你对这个地方都恶心至极,不要……再跟来了。”
说罢纵身一跃借着树顶的缓冲一路往城北而去,一条黑色的小蛇盘旋在手腕上向后默默瞧了一眼。
池虞一个趔趄,面色惨白,这三五天好不容易平静下的情绪在此刻又一次如野草般疯长。
想要向前的脚步就跟一步扎入沼泽般难以动弹。
得到了又怎样?得到了也会失去,能被囚困住的永远是人不是心,锁链的材质再坚固也挡不住他要走的决心。
这次是这样彻底,正应证了池虞心底最大的恐惧,他是真的不要我了。
“小师哥。”夏轻安装的费力爬起,他热衷于添油加醋:“我偷听花师兄说南海沉木可用于重塑身躯,花师兄他……”
或许是为了与他彻底划开界限所以连真身都不想要了!
不妙,这很不妙,时谨的危机意识拉满,他总觉得这样下去会出事,这个夏轻安,他难道不知道池虞这个人有病吗?心病,疯病!时而安静时而残暴的奇怪病症!
而果然这个猜想不到三炷香的时间就被彻底证实。
城北。
卿禾坐在断桥上,原本拿着手中那一尊人偶正对晌午的阳光看的起劲。
“这里,这里。”他拿手比划着:“好像可以再改改,还有点不像啊。”
他认真研究却浑然不觉远处有些许人牵着几条凶神恶煞的灵犬正一路嗅着他的气息从南朝北包抄而来。
放下手就靠在桥身上:“唉,怎么还不来?好慢啊。”
要不是祁宁自告奋勇还说什么她人小好混进去卿禾才不在外面晒着太阳瞎等。
“算了。”等了许久都不见路的尽头出现想看到的人,卿禾干脆跳下桥边护栏向下走去。
结果没几步撞到个卖冰糖葫芦的人,他自觉理亏急忙弯腰去捡,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然而就在他俯身的瞬间,背后一道劲风袭来,他出于本能向左一偏,刀被砍在地面震的那东西都嗡嗡作响。
隐匿在人群中的修士突然出现,还有几条看着凶恶的灵犬直接扑了上来,他皱眉却见远处高台之上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与其遥遥相望。
卿禾立即意识到有人在这布下陷阱要抓他,心里第一个冒出的人选叫他只见开口大骂:“该死的半妖,你们居然跟爷爷我玩阴的!”
扶水鞭抽在地上,水汽中带着电光。
周围百姓四声而逃,众人很快打到一处,等花渺他们赶到时瞧见的就是这般。
所以他很快便只觉加入,高阶修士的实力直接替卿禾分担掉大半。
上首的人因此起身,眯着眼询问身旁。
“他就是日前被黎王抓回来的那位?”
“是,陛下,那就是天玄宗罪徒。”他身边的公公掐着嗓子回复。
慕思寒点头若有所思:“不是说修为已废?”
“这……怕是要问殿下。”
眼睛下方的状况,如此危险的几个人物若不是今日御兽场的人特意向皇帝汇报,那么时至今日慕思寒这个身坐高位的怕是还一点都不知晓在他的皇城之内存在着这样大的隐患。
看来他是该好好问问了,思及此处慕思寒的视线也紧紧盯着下方。
卿禾也很奇怪:“小仙君,你没事了?”这才几日不见花渺怎么就跟变了一副模样似的,看他如今这身手新造的身躯还用不用得上了?
花渺抽空回复:“没事。”
但其实很有事,大病初愈还是回光返照这真的很难说,而他至今还能保持清明并且实力突飞猛进这一切还要追溯回一柱香前。
夏轻安从背后给了他一掌,他本以为对方不怀好意,却不曾想对方的那一掌原是在无形之中祝他完美的压制了灵台之上的反噬。
然后他是这么说的:“花渺,你这个人向来不愿累及他人可曾想过当年得罪御兽场,如今卿禾为你入宣城,他们为了报复你可会放过他?”
更何况卿禾是妖,于公于私拿下他都是一桩大功。
混沌时决裂的戏码哪有清醒时耐看,救人,脱身,解释,无论如何自古忠义难两全。
“看在当年你也曾帮了祁大哥的份上我最后给你一个选择,是去城北救人还是留下和你师弟好好解释一番你自己选吧。”
“你……究竟是谁?”花渺扭头向后看,眼见祁宁那副明显认识眼前人的模样以及卿禾说从未听过夏轻安的姓名,花渺哪怕再迟钝如今也是猜出了对方底线。
“当年消息泄露,是你?”
“是我。”他承认的大方,反正大家都猜出来了他也明人不说暗话。
“但从一开始在南境是你们自己撞上来的。”他只是顺势编了个身份。
九洲那么多仙门,偏偏天玄宗出了一对双子星,年纪轻轻突破高阶配做他的对手。
只是这世上原就从没什么夏轻安,只有妖族的千面妖君精通幻术,身份是假的,容貌是假的就连姓名也能是假的。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卿禾才会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是花渺从一开始的问法就有问题。
就如同再早几个月他认出千丝引的毒所以猜君少泠未死,可既然幻蝶一族精通幻术那为何眼前一切不能是锦爻凭空捏造出的假象呢?
花渺攥紧拳一点一点询问而对方也很有耐心的逐一回答:“所以你从未中毒,更不曾受到胁迫,从始至终都是一种为达到目的的手段?”
锦爻道:“是。”
花渺道:“你曾说排斥我是为了他?”
锦爻轻笑一声:“骗你的,一个满脑子都是情爱,六年了还被蒙在鼓里,甚至连你当初为什么要伤他都不知道的人,呵,他算个什么东西?”说着话风一转:“不过,是个好用的借口。”
花渺憋着一口气抬眼问出了最后一个最为重要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六年前,六年前凭你捏造的那个身份明明并不起眼,你是怎么拿到那么多重要情报的?”
“……”
锦爻沉默,半晌后拍拍手:“难得你问出这个问题……可我本不该告诉你的。”后半句不知因何弱了下来。
“花师兄。”锦爻饶到身前蹲下用手碾过花渺垂落在身前的一缕青丝:“你就那么确定你认为的那些记忆就是真的?”
既然选择重新开始那么当年能够篡改他们脑中回忆的那刻起锦爻就已经下手淡化了花渺对夏轻安这个人的印象。
“真是可惜呢,你已经不记得了。”他长叹一口气看着有些失落可实际又是那么不经意。
然后收回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道:“可我哪还敢留下你的记忆?毕竟那时你就已经怀疑我了吧?亏我还费尽心力演的那么喜欢你,结果你在暗中居然转头就去调查我的底细,真绝情。”
花渺略微怔愣然后自嘲一笑瞧他:“我何德何能得你这般筹谋。”
这么多年台上台下的戏换了一折又一折但偏偏不可否认锦爻的这出戏将他们所有人都当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
但这还不够,锦爻起身:“好了,叙旧时间到,该问的你都问完了。”然后目光一转看向角落里的那只稍稍放缓语气:“阿宁,你跟谁?”
“我……”祁宁咬牙,直接变回原形游到花渺身边彰显了她的态度,我跟哥哥!
花渺却是摇头:“阿宁,你不该跟我的。”
去他那,跟着他更安全,他们之间是对手但很明显祁宁是例外,但小萝卜头却倔强的表示阿宁理解,阿宁不听,然后一咕噜钻进袖中扮起聋子。
“罢了。”锦爻蹙眉也是无奈,说回正事:“花渺,以我的医术暂时帮你重新连上了经脉,那些妖力留在你体内可以暂时压制你身上所有旧伤,你现在完全有足够的能力恢复巅峰赶去城北救人,不过……”
他停了一下继续:“不过你到底废了修为,就算我医术通天如此勉强妖力也只能维持三刻钟,而且一但你去了,这每一分每一秒消耗的便都是你的性命,去不去随你,只是提醒一句你的时间不多了。”
只是再拖下去主动权可能就不掌握在他手上。
锦爻说完就摊开手用灵力放出几只小幻蝶,蝴蝶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飞到他眼前。
而锦爻本人则是在他们的注视下一掌劈在身后的墙面上,只听轰的一声,他整个人仰面一躺跟着墙面一起直直坠落。
嘈杂中还留下一句:“你也可以选择留下。”
留下解释的话他就陷害不成了,只不过那样的话花渺也将彻底失去救人的机会,扪心自问面对这样两个问题花渺可太好选了。
卿禾为他而来,花渺不可能明知他会因为自己而被围攻还去放任,而锦爻做事向来令人憋屈。
每一次,他总是这样,花渺能清晰的了解对方每一次陷害前都要跑到他跟头说上一句:“小心,我要来陷害你了。”
然后转头花样百出,可偏偏每一次,每一次他摆到自己面前的两个选择花渺都不得不选那个对方想让他选的,并且出于自愿。
花渺的逆反心理突然涌现,但我就不能多说一句吗?三刻钟的时间有这么短,短到让人等一下都不行?他这样想着,可当然也只想了一下。
答案肯定是不行,毕竟锦爻没有那么笨,就那人在底下演戏的那一点功夫,他留下的那几只蝴蝶就在半空中重现出一个花渺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场景。
那年月下的一些真相,花渺看完气的在地面狠狠一拳,这人真是怎么看怎么讨厌!叫他闭嘴的方法千千万,何必非要上赶着威胁?
什么幻蝶,什么前辈,几百年的老妖怪成天瞎装嫩,师兄师兄!锦爻出生的时候他估计还在上上上辈子玩泥巴啊!
但火气来的快消的也更快,花渺渐渐冷静下来,算了,他又在气什么呢?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他和池虞之间的裂痕也已经大到无法忽视了,而且去的话他可能会没命。
结果好一点或许有生机,可再差一点呢?一手好牌都已经被他玩成这样了,那不如再干脆点。
他把这一去当做末路,手中拿着浮光,嘴里说着不过脑的气话是希望万一回不来了另一个人便真如他话里所言不要再跟了。
毕竟也没什么好,师兄师兄当不好,救人救人救不着,花渺是这世上最笨的笨蛋,就连养个孩子也能养歪了,算了吧,算了!
毕竟他还记得当年,当年的小师弟是多么的维护于他,如果不是他太笨怎么会把记忆中的那个人给弄丢呢?明明从一开头到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留住当初的那个他呀。
祁宁躲在袖中也生着闷气,花蝴蝶怎么这么坏,可是就算这么坏祁宁也想为着锦爻在花渺面前说一句好话:“不要讨厌他,那是阿宁现在身边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所以说孩子不懂什么仇怨,更不会明白为什么已经死了一个,活着的人不想着今后该如何好好生活反倒是更加铁了心的重走早已逝去之人的老路。
可人活在这世上谁不去拼一把,不去搏一把,明知前路坎坷,爱恨情仇功名利禄纠纠缠缠难以分割,有时身在其中没有选择,是谁都一样,一条路需永远向前不必回头,哪怕来年辞旧迎新,烟火之下身旁的故人越来越少。
再一晃眼他们就一路来了城北。
“那就好。”
花渺说了句没问题卿禾便是信了,整条鱼欢快的打到一边,却一下子惹到旁人不满,“花师兄,好久不见啊。”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谁会在这个时候这样说话?花渺定睛一看黄衣束发小碎毛,生就一副多情样,实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瞬间了悟:“原来是你啊。”
御兽场的少宗主,当年狠狠得罪的那一个。
“忱师弟。”
程辰忱,每次称呼他的时候花渺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叫哪个。
结果也不想就这一句便惹怒了对方,“你一个阶下囚哪来的脸?”早已经不是当年搅他好事的时候了,花渺有自知之明,可偏生人家觉得他俩之间有大仇,一个口哨唤来了周边一堆灵犬的围殴。
花渺的嘴角抽了抽,不妥当,这可真是太不妥当了!
最后三刻钟的人生高光要被一群恶犬围在皇城之下最繁华的地段纵声狂吠?
他也是要面子的,只要随便一想想反正也没有以后了他更是直接放开,挥剑都不想用手,三刻钟的高光就像人生中最难出现的第三个阶段。
意气风发,平淡度日再到最后干脆摆烂,用他的话来说“我命都不要了还管你是谁?什么东西,看得惯看看不惯滚。”
“浮光。”他叫唤了一声灵剑悬停在空中,然后再听一声令下:“给我打他。”
浮光飞到上空幻化出千百剑,躯体内部的感觉从凝实到空虚。
慕思寒见状只道:“仙门近年越发没落了。”
只是他们景阳皇族还在,宣城之内终究无法容纳有人这般放肆。
“去,让禁卫军别等了。”
“是,陛下,那是生擒还是?”
“杀了吧,怪没意思的。”慕思寒挥挥手如此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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