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遭遇到刺客，周澹还是稀奇的。

他坐在窗边探头，见无数人劈头盖脸朝他冲来，又在将要靠近时被近卫一拳打飞，如此反复。

待人都处理完了，周澹还有闲情逸致地同喻从意讨论：“你猜是来杀你的，还是来杀我的？”

待到第二回，这般好兴致就少了一半。

不过舟车劳顿，这样的小意外无疑增添沿路的风景，也还不错。

接着，是第三回、第四回……

周澹从观察刺客不同的着装动作，到倚在车内看都不看。

再后来，他笃定这是骚扰。

除了豁出九族的勇气可嘉，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前赴后继地浪费他的时间。

他有点烦了。

“白堕。”

“属下在。”

喻长行半边倚着窗沿，目睹周澹与白堕对话全过程，但相隔太远，听不见究竟在说什么。

“师父，你猜他是喊白堕去扫清前路，还是快马加鞭回禀他皇兄增派人手？”

喻从意横坐在在马车后座上，顺着车厢瘫躺下去，两条腿毫无顾忌地搭在喻长行的腿上，瞧着十分惬意。

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书盖在脸上，不过喻长行当然知道她没睡。

“谁知道，我同周澹又不熟。”喻从意的声音透过缝隙传出来，带着些慵懒，“你若好奇就去问问。”

说不熟是客套话，她根本是讨厌他。

头一回见到周澹，是喻君成受那年还是大皇子的明德帝周治相邀入宫。

喻君成和周治说话，她听不懂，百无聊赖地在宫外乱转。

是同样无聊的周澹注意到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喻宝儿，六岁。”

“六岁啦。”十一岁的周澹笑眯眯道，“你师父怕你无聊，让我带你去御花园玩。”

年少无知，她看他年纪同师父一般大，又端着和善样子，犹豫着便信了。

天色渐黑，她跟着周澹逐渐走到一处荒无人烟的角落。

夜风阵阵，刮得她有些怕。

“大哥哥，我们回去吧……师父肯定找我了。”她伸手抓住周澹的衣摆。

谁想周澹嗤笑一声，抬手就拍开她的手：“哼，他找你？”

“你还不知道吗？”

“你师父不要你了。”

她下意识反驳：“你胡说，师父怎么会不要我！”

话音刚落，一阵剧痛从心口传来，巨大的力量迫使她后退两步，跌入身后飘满残叶的池塘。

喻从意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最后一眼。

看到的是周澹扭曲的笑脸。

不过很显然，她没死成。

她会水，那个池塘实在不大，她忍着剧痛游到岸边。

还没等周澹反应过来，六岁的小丫头就大喊着朝来时路跑去，正好遇上来找她的喻君成。

见到喻君成，所有委屈都在那一刻倾泻而出：

“哇——”她一下哭开，在师父怀里大哭大闹，吓坏了喻君成和一同跟来的周治。

“师父——呜、呜呜呜……他，他说你不要我了，师父……”

周治闻言率先开口，厉声责备道：“你平白无故吓她干嘛，怎么好端端人还掉水里了。”

周澹被皇兄一训，方才的嚣张荡然无存，缩着脖子乖乖挨骂：“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吗……”

“周澹！”

“算了大殿下。”喻君成冷脸抱着喻宝儿，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脑袋，“既如此，今天所说之事我们还是以后再议吧。”

“孩子间的玩笑何必当真。”周治笑得温和，“回去后，我定好好惩罚二弟给你消气。”

喻君成没理会，抛下一句“是不是孩子间的玩笑，自有陛下定论”，便甩袖离去。

后来听说兴中帝勃然大怒，哪怕周治为求情在殿外跪了六个时辰，周澹还是受了罚，关了一月禁闭。

小孩子是会拿玩笑话当真的。

后来长大了，回忆起这段时喻从意有些懊悔自己的愚笨和天真，但对周澹的厌恶未少分毫。

若不是为了……

“师父，在想什么？”

喻从意回过神，就见喻长行担忧地盯着她看。

“没什么，发了会儿呆。”

她抬手，喻长行会意拉她起身。

喻从意撩起帘子看了眼窗外，忽然问：“换路了？”

“是。”扮作随行侍从的子鼠凑上来，“之前走的是西南方向的大道，通常回洛京大多都走那条。方才不知怎得转到了东南方向，虽也能到，沿途道路略窄些，到时候还要途径汉中。。”

喻从意若有所思：“让丑牛沿着原本的路线去查。”

“是。”

喻从意掠下帘子，喻长行就立马凑上来：“当时他们来洛京没找到你，反倒找上了我，我让阿离去查他们所言确实才放心带到玄菟。”

“看到师父用得顺手，我也就放心了。”

喻从意好笑道：“你是想要我夸你吗？”

他也不扭捏：“徒弟如今做事更妥贴了，不值得师父夸一下吗？”

“可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该夸也是夸我师父有先见之明，时隔多年还知道护着徒弟。”喻从意故意这般说着，双目却一直注视他的反应。

喻长行果然上当，眉头轻轻蹙起，不满全写在脸上：“师父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不提别人名字？”

自从离玄菟越来越远，喻长行对宁负卿的危机感日渐下降。

反之，对喻君成的警惕直线上升。

他既希望喻从意一直看着他，又不希望喻从意一直看他的时候，透过他在看别人。

“行了。”

喻从意的手直落他发顶，顺着柔软的发丝轻轻抚摸，像在给什么大型动物顺毛。

“我们长行真棒，现在都能一个人拿主意了，怎么那么厉害啊。”

“不要拿哄小孩儿的话哄我！”喻长行说着不要，但唇角压不下的弧度出卖了他。

……

丑牛的消息传回已是第二日。

“掌门料事如神。西南那条路果然出现了另一支队伍，估计是汉王用来引人耳目的。”子鼠回禀道，“只是……”

“只是那车上坐的并不是周澹的手下，而是几个平民百姓。”

“百姓？”喻长行问，“他若要狸猫换太子，大可用空车即可，否则若真‘行刺’成功……”

子鼠适时补道：“若真成功，刺客得知目标已死，自会收队。”

喻从意眸光一凌：“可有办法将他们救下？”

子鼠眉头微蹙，犹豫道：“马车两边都守着人，不知武功深浅，想将人直接换出来恐怕不行。”

正当喻从意犹豫时，喻长行开口：“你们几个不如伪装成刺客，那群侍卫知道自己护得不是真汉王，至多摆摆样子就会让你们得手，他们好回来护真主子。”

喻从意反驳：“若他们不知，真当汉王相护，岂不是要害子鼠他们。”

喻长行笑道：“当然不会。若你们见他们殊死反抗，誓要保护车里的人，大可假装未能得手直接撤退，再留一人跟随，车里百姓的性命自然无虞。”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还是倾向于前者。”

周澹这人，恐怕后半程就算无人行刺，等到了洛京也要将这几个百姓灭口。

“掌门……”

“照他说得做吧。”喻从意松口，仍嘱咐道，“千万小心。”

“是。”

待子鼠走后，车内沉默了一会儿。

打断这略显沉郁氛围的，是喻长行的一声的低笑：“还以为师父早该习惯这种事情了。”

“权贵草菅人命，富户掠财害民，小至村县，大至大胤境内每一寸国土，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这种事情，从前也见到许多。”

“我知道。”喻从意打断他，呼出一口气，“我只是突然有种书中所说的，为人父母见子女成长后的惆怅。”

“之前在铸剑山庄还觉得你是小孩穿大人衣服装架子，不想是真长大了。”

喻长行一顿，有些皮笑肉不笑：“师父又拿我当小孩儿，又拿我当‘子女’。”

“长行已经十八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母，你又不吃亏。”喻从意笑道，似是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咱们就一直这样，不好吗？”

喻长行垂首，提醒道：“我之前说心悦师父，不是一时兴起。”

喻从意自经历了这小半年的历练，已经不再像初听闻他心意时那般大的反应。

更何况，他说的没错。

或许济世门就是一脉相承的以下犯上，不经历喜欢师父这一遭就不会成长。

左右她也不会真的陪他一辈子，何必再争这些口舌。

“长行，我不想再说这件事了。”喻从意又闭上眼睛，“我装聋，你作哑，咱就不提，行吗？”

喻长行沉默许久。

久到喻从意都吃不大准他有没有回答，久到思绪都有点云游。

才听到身侧传来一声：“行。”

原以为二人如今略显尴尬的氛围会让车内安静一段时候。

喻长行却接着道：“师父，子鼠说从东南道走会路过汉中。”

“我想回济生门看看。”

济生门啊。

原本的计划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情变得面目全非，他们确实很久没回到济生门了。

“行啊。”喻从意应道，“不过若是老李头找我，千万说我不在。”

老李头就是管门内账目爱说话的那个。

在操心她的婚姻大事以及希望她不再做甩手掌柜这方面，老李头比宁无恨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提到熟悉的故人，喻长行终于有一丝回到原来生活的实感，面上浮起一丝笑意。

“好。”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对不起宝宝们我最近真的好怠惰

调整一下一定尽快调整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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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