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妹四人在执味堂风卷残云,相谈甚欢。
九畹张牙舞爪撺掇别人饮酒,倒是自己被几瓶梅花醉撂倒了。陈和月搀着他回了弟子别院。
新入门弟子还未筑基,不能御剑飞行,都居住在长碧主峰的校舍中。
两人晃晃悠悠的走了,云朝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沉默地萧轻白。她拱手作揖,也往女弟子所在的另一侧去。
萧轻白朝远去的众人摆摆手,他吹了个口哨,流光剑自身侧凝实。
寸宽的剑身变大,最后足有小舟模样。萧轻白翻身半躺,流光载着他朝山巅徐徐飞去。
清风撩拨发丝,酒香伴着月光飘散。
青年躺在剑上,宛如泛舟藕花深处。他一条腿戳立,一条腿斜在剑外,随着微风在空中荡。头侧是歪七扭八的空瓶,他还提着小酒坛往嘴里灌。
白榆御剑赶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幅狼狈模样。
“喂!萧轻白!”白榆抢过他手里的酒瓶,仔细一看,居然是醉云梦。
醉云梦俗称绕指柔,它口感清甜如云似幻,却后劲奇大。一杯下肚,能叫人醉生梦死三天三夜。白榆打眼一扫,剑上足足歪着四个空瓶。
她拍拍萧轻白的肩,对着他耳朵喊:“你就算不想去扫灵兽粑粑,也不至于如此吧。要不是云朝告诉我你不对劲,等你睡醒,怕是要飘到人家灵寂山了。”
“云朝也是个坏蛋。阳奉阴违的小坏蛋。”萧轻白两颊绯红,指着空中骂。他举着酒坛往嘴里倒,可惜坛子已经空了。
“什么黑心店家,给这么少!”萧轻白甩着瓷坛就要往脚下扔。
“高空抛物,诫鞭二十。”白榆眼疾手快,忙从小祖宗手里把酒坛夺了下来。
萧轻白被抢了酒,发起小性儿来。任白榆左叫右叫,他都不回应。
白榆无奈了,只得威胁道:“你不走是吧。我可去叫大师兄了。”
“不许!不许你去。”萧轻白像是被打开了机关的木偶,他死死抓住白榆的手,利落的卸下白榆腰间的传音玉牌,豆大的泪水从眼眶滚落,淹了慢脸。他抽泣道:“谢昭衍也是坏蛋。你们都是坏蛋!”
“呵,一个两个,这破红娘我还不想做嘞。”
白榆抢玉牌的手停在半空,突如其来的眼泪,叫她一时没了主意。白榆最看不得美人垂泪,更不知要如何劝阻。
她没见过萧轻白哭,这个小师弟自入门起,从没掉过一滴泪。
他上执法堂刑场没哭过,在角斗场遍体鳞伤没哭过,甚至在暮天狱冰冻濒死时,也没掉过一滴泪。
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月下人也如失去歌喉的鲛人,妖孽的动人心魄。
萧轻白扯着白榆碧色的衣袖就往脸上抹,鼻涕和眼泪一股脑全蹭在她价值千金的碧影纱上。
白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在滴血。她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看你醉了,我不同你计较,钱你是一份也别想少给。”
萧轻白听不到白榆的话,他哽咽着呢喃。从平静到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终于是叫白榆听清了。
“谢昭衍,他要杀了我。他只是想利用我。”萧轻白指着天上的月,“谢昭衍,你以为你是谁?创世神明吗?你的爱,我不稀罕。”
白榆听清了他的话,有些怔愣,思绪飘回到三日前。
谢昭衍为救萧轻白独闯暮天狱。
当日她心急如焚,甩下牧歌独自收拾烂摊子,自己劫了柳风曲前去救人。
白榆得了柳风曲首肯,拿着救命丹药往青囊的疗伤灵泉跑。
她先到一步,氤氲气雾后,白榆分明瞅见,萧轻白抵着谢昭衍的唇吻。
两人贴的极近,白榆惊掉了下巴,大师兄却泰然自若,甚至习以为常。他任由身上人胡乱施为,手中淡定自若的引灵入体,替萧轻白疗伤。
那样的氛围,叫白榆大脑空白,鬼使神差的拦下了赶来柳风曲。
再后来,萧轻白从弱水清泉出来,丢下谢昭衍便独自走了。
两人似乎吵了架,萧轻白的态度奇差,他从前绝不会让大师兄御剑直追。
若说谢昭衍能做出什么事,惹恼萧轻白,白榆想不通。依据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她敏锐的察觉到两人间有事。
白榆拉拢暗示九畹,当着萧轻白的面,提起谢昭衍为救他受伤。
她本想用苦肉计骗萧轻白态度转圜,谁知他却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萧轻白竟然不知道大师兄为救他丢了半条命。
可是白榆粗陋的小把戏根本,瞒不过敏锐的大师兄。
散会时,谢昭衍拦住白榆,直言叫她不要插手。白榆本想油嘴滑舌遮掩过去,却被谢昭衍冰凌般的眼神吓了回去。
方千筹是个狂放不羁的人,根本不会带孩子。年幼的白榆和牧歌都是谢昭衍一手带大的。谢昭衍更是从不在同门面前托大,像温婉的兄长与慈爱的父亲。
白榆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肃杀的神态,只得连声道歉。
心脏砰砰直跳,白榆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怪哉,怪哉。两人分明能为对方豁出命去,却不愿袒露心扉。
萧轻白仗着剑高万丈,肆无忌惮的撒酒疯。白榆拦不住萧轻白,就任由他躺在剑上骂。直到酒劲盖过灵力,萧轻白才彻底昏死过去。
白榆拍了拍流光,领着它悄咪咪地把萧轻白抬回了洞府。
安置好酒鬼,自己才趁着夜色回了洞府。
萧轻白打着鼾在洞里睡了十五天。
替罪羊九畹谎称自己灌师兄酒,被谢昭衍罚去练功场,连轴转操练了十五天。
阳光透过窗,萧轻白终于被四只黑爪子踩醒。
萧轻白翻了个身,把两只玄虎扒拉了下去。他脑袋混沌,还隐隐作痛,自顾自嚷道:“再吵我,就把你们炖了喂仙鹤去。”
灵智未开的玄虎崽哪里听得懂,只一个劲儿的顺着床单往上爬。
“喂!”萧轻白捉住一只虎崽,掐住它腋下举起。他刚要再说,便被强烈的咕噜声逗笑了。
手中举起的虎崽额心有道白纹,它张着嘴扭动着,在空中拳打脚踢。另一只小虎嘴角两侧有对称的白斑,小猫似的委屈巴巴趴在萧轻白身边蹭。
萧轻白笑道:“原来是饿了啊。”
他反手将虎崽扔在锦被上,在储物袋翻箱倒柜。摸索了半天的萧师兄,终于找到两只灵果。
萧轻白拿着果子晃了晃,两头玄虎歪歪扭扭的蹭过来,可它们嗅了两下就撇开了头。
“不要挑食,只有这个可以吃了。”萧轻白把玄虎拎到毯子上,又掰开红彤彤的果子放在中间。
虎崽没动,萧轻白指指嘴巴,又指果子,最后深情演绎教学了一番。
小家伙面面相觑,也许是真的饿急了,不情不愿把果子啃了。
收拾完残局,萧轻白刚心满意足躺下,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咕噜,咕噜。”
白额小虎直接骑上来咬萧轻白的衣角。白嘴小虎蹲在桌上,它歪歪扭扭想走,刚起身就把茶具连茶壶瓷杯,一起往地上砸去。
“天!”萧轻白弹出灵力,稳稳拖住白嘴玄虎,杯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呼,碎碎平安,岁岁平安。”萧轻白翻身下床,“我最讨厌小动物了。”
三下五除二理好狼狈的地面,萧轻白一手一只,提着就上了神骏峰。
神骏峰是长碧剑宗驭兽师们的大本营。
长碧剑宗以剑术传家,一般弟子们隶属长碧主峰,由掌门所在孟章殿负责。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统一选修公共大课,弟子们参加课程考核,或者完成执事堂任务,都可以换取灵石和各种场地使用权。
主峰之外,长碧剑宗分设炼器、阵法、丹药、驭兽、符咒五峰,专项培养有兴趣与天赋的弟子们,同时向主峰弟子开设选修课。
长碧主峰的运行模式成熟,弟子们多半自给自足。
主峰设有百名榜,六峰修习记录赫然在册,榜上有名者可得上品灵石百枚。
一块下品灵石可换凡间金一两,百块下品灵石可换一块中品灵石,百块中品灵石可换一块上品灵石。
上榜就意味着能够在长碧剑宗浑水摸鱼到老死,故而参与每期的试炼者都如过江之鲫。
六块石碑上,唯一六峰所有课程全部甲等的弟子,是长碧剑宗首席——谢昭衍。
谢昭衍四岁入长碧,六岁引气入体,二十二岁结丹。虽然他年纪尚轻,资历尚浅,却是当之无愧的首席。
萧轻白思及此,不由冷哼一声。
他掏出一包灵石,扔给负责饲料的小弟子道:“找些玄虎能吃的肉来。”
“啊,好,好的。”小弟子被萧轻白的冷笑吓了一跳。这瘟神三天两头到各峰胡闹,执法堂鞭子都抽断了七条,他颠了颠手里的灵石,感叹道:“不过出手倒是如传言中阔绰。”
小弟子心中忐忑,腿脚更麻利了。不一会儿,他捧着两大块处理好的禽类妖兽的肉,恭恭敬敬的放在了玄虎崽面前。
虎崽看见了肉,两眼直冒光。
白额小虎先扑了上去,两爪踩住肉块,啃得正香。白嘴小虎也有样学样,撕扯着肉。
萧轻白揉着脑袋刚准备坐下,就被叫了起来。
神峻峰大师姐姜澹月领着一队人,修士和妖兽一字排开,每个都凶神恶煞阵势齐开。
萧轻白看到姜澹月便心下了然。
长碧剑宗第一小报《望风捕影》曾刊:
神峻峰姜师姐苦恋执法堂陆师兄多年,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情。陆师兄痴恋剑道,佳人衷肠错付。
捕风捉影的花边消息,大家多看做乐子。也有人十分期望姜澹月能收服陆城,好打击执法堂冷面无情的人们。
萧轻白躲了多日,报应还是临门。他故作惊讶道:“姜师姐如此欢迎我,真叫我受宠若惊。”
“你少来,到了我的地盘,你可仔细着。”姜澹月朝身后人示意,一堆令牌和打扫工具甩了过来。
玉质的硬片砸在身上,比剑刃轻的多。萧轻白捡起玉牌,狮苑、虎苑、鸟林、蛇窟,他轻笑:“萧某纵使能分身,怕也要脱上一层皮吧。”
“师姐,他毕竟是掌门亲传弟子……”身侧的小师妹,犹豫着劝道。
姜澹月拍拍她的肩,扬声道:“长碧剑宗人尽皆知,掌门师伯待宗门上下都如亲传弟子,从不偏私护短。更何况本就是他冒犯五长老又玩忽职守被掌门罚来的。”
“这些活,他不做你们就得做,你们想做吗?”姜澹月冷眼扫视身旁的小弟子们。
清扫的活计最累最难,还臭气熏天。一众弟子们都齐齐摇头,方才说话的小师妹也沉默了。
“如此甚好。”姜澹月笑的猖狂,挑衅的看萧轻白,“请吧,萧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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