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万深林

“你有恨。”

乔禹想不出萧轻白死守挣扎的理由,但那种恨意如跗骨之蛆,他曾在另一个人眼中看到过。不过那人的结局可算不上称心如意,身边人没落得好下场不说,也间接造就了长碧剑宗如今的悲剧。

因为那人长碧剑宗困住了方千筹,也困住了乔禹。

爱而不得的恨,足以叫人失去理智,变成嗜血的疯子。这种恨能让人勇往直前,亦能将人拉进万丈深渊。

这样的恨,不应该存在于萧轻白身上。它迟早会毁了他。

乔禹趁他虚弱,打算问个透彻,便道:“是什么?家人?爱人?权势?修为?”

“权势……做天下之主有那么重要吗?”

萧轻白闭着眼,他无法思考乔禹的问题,灵魂的每一寸都在感受灵气从枯竭的丹田迸发。渡劫实力的强大,叫人从心底滋生出敬畏,宛如沙砾中的蚂蚁抬头仰视人类。

乔禹和萧轻白走后,孟章殿沉寂了三天。白榆去找方千筹的时候,差点被他锅底黑的脸色吓死。

方千筹被人用捆仙索五花大绑。方宗主的雷霆之怒找不到宿主,就连累白榆遭了殃。

万深林,朝升暮落中,萧轻白被丢进一个又一个妖兽群,被关进一个又一个炼心境。清晨白衣去,日落红衣归。

闭关出关,春去东来,一晃眼过了五载光阴。

当橘红色的太阳再次挂在枝头,青年翻身上了崖顶,金丹后期修为尽显。短短五年,无数次生死见的较量与博弈,萧轻白成长的飞速,直到金丹后期才堪堪停下。

萧轻白又窜高了些,眉目间青涩已经褪去,变作成熟的青年模样。他宽肩窄腰,眉目愈发的硬朗好看,若非一身白衣衬得他清正,定要叫人觉得是何处月华浇灌的山野精怪。

“师叔!该下山了!”

萧轻白的声音轻快,日盼夜盼的日子终于到来,他在乔禹面前像只花蝴蝶般得意的转了三圈。

这次试炼结束,他衣袍是并无半分血污,同三年前的狼狈早已是云泥之别。

乔禹在松下打坐,吐纳最后一丝朝阳的余辉。他没有回应,不知是胆怯还是欣喜。萧轻白抱臂看他,心知肚明也没点破。

三年前某次机缘巧合,他跟着乔禹用玉珏进了炼心秘境。他对谢昭衍的心思,全被乔禹看了个透彻,甚至连额间的魔纹,亦没躲过炼心的试探。

乔禹倒是出奇的洒脱,起初萧轻白还感叹,真正的世外高人不会在乎世界真假,哪怕是一本书中文字塑造的血肉,也能一心求得大道。乔禹连世界观破碎都能容忍的了,更何况一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假邪魔。

他与萧轻白向证道石起了誓,若有一天萧轻白因魔气控制滥杀无辜,必万死于乔禹剑下。

当时的萧轻白以为被人手握把柄的日子,距离结束还遥遥无期。直到乔禹突破渡劫,萧轻白从他的渡劫虚影中,清他了他心底的执念,知晓了他灵魂深处的芥蒂和珍重。

那天萧轻白躲在在秘境里笑了足足三个时辰,现在他有能同乔禹相抗衡的条件了。

“师叔?”萧轻白坐在他身旁矮一级的石头上劝道,“有些事,不是你躲,就能过去的。如今约定已成,我完好无损回来了,咱们该下山了。”

“罢了,罢了,没什么不敢的。”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澎湃的心跳却将一切淹没。萧轻白踩着飞剑落在长碧主峰。建筑依旧是原来模样,只是往来穿梭的人们似乎又换了一批。

长碧剑宗每五年开山门,原来的小弟子们有的筑基离开,有的下山历练,放眼望去倒都是些新面孔。

初夏青翠山脉映衬下,孟章殿依旧巍峨,青龙盘踞,如龙首般俯瞰长碧。

白衣玉冠青年从飞剑跳下,挽了个剑花,引得小弟子们交头接耳。他刚收剑入鞘,方千筹便到了。

萧轻白抬手将流光收入虚空,拱手抱拳行礼道:“师尊!”

“嗯。”方千筹点头示意,他微笑着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乔禹脸上。

破空声中夹杂着孟章殿后梅林的幽香,乔禹没躲,生生受了。

鲜明的红色掌印留在脸上。方千筹修为还在渡劫中期,而乔禹已经成功到了大乘初期。他这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功力,血丝从乔禹嘴角溢出,又落在衣领上。白衣的红点,宛若一颗圆润的相思红豆,格外显眼。

“呵,怎么?你觉得他学有所成,就是你的功劳了?”方千筹揪起他的领子也顾不得周遭人的探究的目光,“五年,连跨一个大境界。阿羽是我弟子,他是人,不是你手里的家伙和玩意!”

“你是疯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要登峰造极。”

“师尊……”萧轻白想要替乔禹说两句,毕竟这五年相处,痛苦是真的,恩情也是真的。朝夕相处中,他和师叔到底是存了些师生情意在。

谁知他刚开口,两人便齐齐转头道:“你闭嘴!”

萧轻白沉默了,暗自无语。这两人生气将他当靶子,算怎么回事。

人越聚越多,方千筹松开乔禹,撕开一道裂缝朝后山去。

乔禹站在原地,正准备同萧轻白解释,便听到一句缥缈又饱含怒气的传音,“滚过来。”

萧轻白不在意离开的方千筹与乔禹,反正以这两人的关系,如何胡闹也不会伤及彼此性命,拼的你死我活。

他挥出一面铜镜,将额前的发丝摆了又摆。镜中人端正俊美,笑容和煦如春日朝阳。萧轻白满意的点点头,他悄悄放开神识,在花红柳绿的长碧剑宗里,搜寻谢昭衍的踪迹。

炼药堂内,谢昭衍歪坐在榻上撑着头休憩。丹炉在阵法看护下有序运转,不时响起药力被炼化的噼啪声。

萧轻白嘴角微抬,即刻御剑到了炼药堂。

他拾级而上,心脏也随着脚步跳动,如珠玉落盘响个不停。不知为何竟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欢欣雀跃又忐忑不安的萧轻白,用早就设定好的姿势出现,他明媚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时至正午,阳光从窗口偏斜,急不可耐的跳进屋里。光影洒在鸦羽般的睫毛,谢昭衍眼皮微动似是要醒来。

紫衣束发的青年撩开衣摆,轻轻坐在另一侧。他小心翼翼拿出柄翠竹山水的折扇,微微向前俯身,为谢昭衍挡去调皮的日光。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交缠。青年伏在桌上,他撑着下巴瞧谢昭衍,嘴角扬起笑意,柔情几乎要从眼中溢出来。

和睦静谧的景象使萧轻白捏紧了拳头,冷意从脚底窜上头顶。他靠在墙边,借助门框掩去自己的身形。

萧轻白太熟悉那种目光了,爱意与控制交缠的眼神,每个动作都在隐忍的诉说。

谢昭衍追求者众,并不罕见稀有,可他也从未厚待他人半分。

令萧轻白感到恐惧的是谢昭衍的态度。谢昭衍是个极其警惕的人,剑不离身,咒不断行。他不爱卸下防备,更不会同他人靠的如此近。现在他却放任别人靠近,还依旧能安稳于梦境。

萧轻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他像被猎人侵入领地的幼狼,眼睁睁看着猎物主动奔向对方,愤怒却无法反抗。

他站在墙角,一声声数着自己的心跳,强制自己冷静。终于在第365下心跳时,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屋内。

放轻脚步,萧轻白小心翼翼走到谢昭衍身侧坐下。陈和月抬头见他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朝他微笑点头,传音问候。

陈和月坐在榻上桌的对面,而萧轻白故意坐在谢昭衍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这样天意就会将他与谢昭衍绑在一起。

六年过去,陈和月早已不再是青阳十六岁的少年,他紫衣银冠,端的是矜贵从容。青年面容俊美,棱角分明,眼眸澄澈如春风般和煦,眼角的泪痣更为他填上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

二十四岁的陈和月,虽入道晚,但五年里也没有荒废修为,已经到了筑基中期。

不知是臆想还是真实,萧轻白从他眼底深处看到了屠杀猎物的**。萧轻白不动声色打量一番,面上笑着回礼,背后手中却发泄似的揉捏榻上的软垫。

两人笑着无声对峙,白衣清正,紫衣温和,将蓝衫的谢昭衍夹在中间。

仙宗大比将近,为帮师弟妹们提升实力突破金丹,谢昭衍在炼丹房里昼夜不分,忙了小半月。今天是成丹的最后一日,他才终于放下心来,休憩片刻。

在萧轻白踏入炼药堂的时候,他就醒了。五年的阔别,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是生疏还是亲密无间,谢昭衍选择做被动者。

察觉到身旁久久不散的熟悉气息,谢昭衍终于不再假睡,装做挣扎着醒来。

“阿月?阵法出问题了吗?”谢昭衍故意没回头,而是揉了揉眼睛,边伸懒腰边问陈和月。

陈和月缓缓收起挡光的扇子,他似乎对师兄的反应颇为满意,于是浅笑回话,“没有,我想着师兄许久没休息,下了课便来瞧瞧。”

两人问答自然,更让萧轻白的不爽感翻了一番。

在他身处万深林的五年,想必陈和月与谢昭衍日日都如此亲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师兄却被人抢了。

萧轻白在心里砸碎了醋坛,暗中嗤笑:“不愧是师兄,风姿依旧,不减当年。”

谢昭衍表情从容看向萧轻白,仿佛才发现般惊讶问道:“你回来啦。”

没有萧轻白想象的惊喜,只有平淡,更叫人心头凉了半截。甚至他毫不掩饰地将失落摆在脸上,都没有得到谢昭衍的安慰。

从青阳,再到长碧主峰,谢昭衍明白萧轻白的心意。可他不能同意,更不该有妄念。

萧轻白每进一步,他便退一步。当他察觉到萧轻白站在门口时,索性顺水推舟装作假寐,任由萧轻白误会。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逃避不仅没有令萧轻白的执念消减,反而越长越深。萧轻白蔓延的爱意,终有一日会变作失控的怪物,吞噬掉谢昭衍的躯壳和心脏。

三人寒暄着五年来的经历,实则各有所思。

丹炉闪着灵光,药气氤氲散开,丹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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