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林妍,是在哥哥工作室开业派对的傍晚。
她穿着杏色的真丝连衣裙,腰侧打着精致的褶皱,随着步伐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间,随着她踮脚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指尖正搭在哥哥的深蓝色领带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涂着近乎透明的杏色甲油。
最让我呼吸停滞的,当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哥哥喉结时,哥哥竟然没有躲。要知道,就连我偶尔碰到那里,他都会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耳后泛起一片潮红。
“阿离来啦?”哥哥转头看见我时,眼睛瞬间亮起来,像黑夜突然被点亮的星河。
但那光芒又很快暗下去,变成一种复杂的温柔:“这是林妍姐,比我大一届的学姐,现在是我工作室的合伙人。”
林妍向我伸出手,腕间传来甜腻的香水味,像是熟透的水蜜桃混着白麝香。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硌得我指尖生疼:“总听裴钰提起你。”她的目光在我和哥哥之间游移,“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我盯着她搭在哥哥袖口的手,突然想起上周帮他整理衣柜时,发现的那条陌生丝巾——浅杏色的真丝面料,角落里绣着两个小小的LY字母,和今天这条裙子的色调一模一样。
整个晚上我都缩在角落喝可乐,玻璃杯外壁凝结的水珠打湿了袖口。
哥哥被宾客围在中央,黑色西装衬得他肩线格外挺拔。林妍始终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时不时凑到他耳边说话。有次她甚至直接伸手摘掉哥哥肩上的彩带碎屑,指尖在他锁骨处停留了三秒。
“尝尝蛋糕吗?”新来的实习生坐到我旁边,递来一个骨瓷碟,“裴老师亲手做的。”
巧克力慕斯上装饰着熟悉的星空图案,是哥哥的拿手绝活。但今天这盘的边缘却多了一圈杏子酱,还用金箔点缀出星轨的形状,和工作室官网上最新更新的《银河甜点系列》作品图一模一样。
“不饿。”我把盘子推远,银叉撞在碟沿发出刺耳的声响。
哥哥闻声看过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林妍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我,突然笑着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我看见哥哥摇头,耳根却泛起可疑的红晕。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我蹲在工作室后门擦自行车座上的雨水,听见半开的仓库门里传来模糊的对话声。
“...考虑过我的提议吗?”林妍的声音像浸了蜜的丝线,“我爸说画廊随时可以给你办个展。”
“再给我点时间。”哥哥的嗓音比平时低沉,带着我熟悉的犹豫,“阿离才刚上高二...”
“他总要长大的。”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裴钰,你不能一辈子...”
我猛地踹翻脚边的金属水桶,刺耳的声响在雨夜里格外尖锐。
哥哥冲出来时,领口沾着一抹杏色的唇印,在雪白衬衫上像朵糜烂的花。
回家的出租车上,哥哥第三次试图拉我的手:“那是她不小心...”
“就像不小心把丝巾落在你家衣柜?”我甩开他,“就像不小心用你手机发星空蛋糕的朋友圈?就像不小心在团建合照里只@你一个人?”
车窗上的雨痕扭曲了城市的霓虹,将哥哥疲惫的侧脸分割成破碎的光影。他的手悬在半空,无名指上那枚银戒闪烁着光。
“工作室需要他们家画廊的资源。”他最终放下手,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阿离,我23岁了。”
雨刷器单调的声响中,我突然想起他书桌抽屉里的舍曲林药盒。最近空得越来越快了,每次打开都多出几颗被掰断的半片。
冷战持续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放学时,我看见林妍的白色奔驰停在小区门口。她摇下车窗,发丝间别着那枚杏色的蝴蝶结发卡:“裴钰发烧了,却非要等你回来再吃药。”
哥哥蜷缩在沙发里,身上盖着我初中时用的星空毯子。额发被冷汗浸透,黏在泛红的眼角。我摸他额头时,他无意识地用滚烫的脸颊蹭我掌心:“阿离...”
体温计显示39.2度。林妍熟门熟路地走向浴室,从第二层抽屉取出退烧药,那个放药的抽屉连我都经常记错位置。
“你们吵架了?”她拧毛巾时突然问,水流声掩盖不住话里的试探,“他这几天画的全是阴郁的暴雨云。”
我盯着她搭在哥哥额头的手,那枚钻戒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凌晨两点,哥哥在退烧药的药效下昏沉睡去。
我翻出他藏在画筒里的新作,不是工作室官网上发布的星空系列,而是一幅铅笔素描:高二(6)班教室的窗口,少年托腮望着窗外,睫毛在阳光下像振翅的蝶,课桌上刻着小小的星星图案。
画纸右下角写着日期,是我们冷战的第一天。角落里还画了个极小的爱心,和当年他教我写字时,在我作业本上画的一模一样。
林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手机相册里全是你的照片。”她递给我一杯热牛奶,杯壁恰到好处的温度说明她记得我讨厌烫口的东西,“从你初中毕业典礼到上周月考放榜。”
牛奶杯底压着张泛黄的便签,是哥哥熟悉的字迹:给阿离的夜宵——微波炉热1分30秒,不许偷喝冰的。
字迹晕开过,像是曾被水打湿。
“我确实喜欢他。”林妍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钻戒,“但他眼里只有那个总在课桌上画星星的弟弟。”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星河从云层后浮现,像哥哥画里永远明亮的笔触。
哥哥在凌晨三点惊醒,发现我蜷在他床边地毯上,身上裹着他大学时穿的旧毛衣。
“怎么不去床上睡?”他想撑起身子,却被我按回枕头。
我举起那幅教室素描:“画得不像。”指着窗框的位置,“我那天明明是在看学校栏杆外的你,表情才没这么呆。”
他眼眶突然红了,滚烫的手抓住我手腕:“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是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高烧的热度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我俯身咬他锁骨上的痣,尝到泪水的咸涩:“裴钰,你二十三岁怎么了?”扯开他睡衣领口,露出更多泛红的皮肤,“就是七十三岁也是我的。”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时,我们指间的戒指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哥哥睡着的唇角还挂着笑,像终于靠岸的旅人。
而楼下,林妍的车悄悄驶离小区,尾灯在晨曦中渐行渐远,像一颗黯然的流星坠入永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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