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七月十三日,阴
晚上九时二十九分
都阙邮电大学后山废弃校园电台广播楼主播室内
一只即将按下信号发射按钮的手,迟疑,忐忑,最后还是在绿色的发光按钮前停住了,再前不能。
犹疑,无疑是一种与压力增大的过程正相关的内在累积。
压力越大,越是犹豫。越是犹豫,压力越大。
演播室门外响起一串闻感温润却又夹杂冷峻的敲门声。
“叩叩。”
正自桌上架起双腿悠哉悠哉看着电视节目的冯嘉荻和正埋头敲着键盘的江楷无不被吓了一跳。
毕竟,这是这栋废弃建筑自入主三人重新运作以来的第一位访客,而此处本不该是一处迎来送往之地。
“我靠!”慌忙收回双腿的冯嘉荻立马转头看着门口的方向,“有人!”
“我知道。”江楷停下手中的作业,强装镇定地随着冯嘉荻的目光回过头去,“咱仨都在这里边吗?”
“你说呢?”
“这还是第一次呢...”
“这个点儿了还有不速之客,找这儿来?正常吗?”冯嘉荻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叩叩。”
又一阵短暂而沉稳的叩门声响起,将去开门途中无所畏惧的冯嘉荻吓得一个激灵退了一退。
“你们学校的人?清洁叔叔?”冯嘉荻回头压低声线问去。
江楷怂了耸肩。
“该死的,早知道凿个猫眼。”冯嘉荻边想边愈发觉得不忿,忽而又转念一敲锤,“对了~万一是个美女呢?耽误了人家求援就不好了!”
再度无所畏惧的手毫不迟疑,拧转把手,门一开—
除了空气里一股生蚝烧烤的气味弥漫周遭,一道身着笔挺整齐的银色西装的身影站在走廊上,温润的笑容,冷峻的目光正朝冯嘉荻袭来。
冯嘉荻顿时整个人泄了气,松开了门把手,半死不活的声音招呼道:“是你?”
“晚安,冯公子。”众人无比熟悉的磁性声线夹带着无休止的礼貌传播开来。
男人兀自苍白。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不慎误入,这么晚,打扰各位了。”
“四少爷最好不是山上滚下来的吧?你的人呢?”
“此次是我独身前来,诚意至此登门再访主持人。所幸校园环境不错,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野熊山猪,此时虽然不少萤虫飞蚊,但我体寒血苦,所以不足为惧。”
“可是毕竟都这么晚了,山上始终不安全。还请不吝告知,到底是什么事值得劳您尊驾临…亲临此处,造访我等漏水冰箱?”
“漏水?冰箱?”四少爷好奇地看着冯嘉荻。
“呃…我是说,‘陋室’…‘寒舍’。”
“啊呵呵…”四少爷浅然垂眸一笑,“正是为各位窘迫之事而来。”
两手霸道地撑着门框的冯嘉荻厉然神色夸张地点了点头正要回过身去。
“冯公子且慢。”四少爷叫住了冯嘉荻,“我知冯公子为人潇洒爽快,行事善借巧力,不知可否赏脸帮我一个忙?”
肚子控制不住的呜叫替代了冯嘉荻的回答。
“此次匆忙前来没来得及带些什么手礼,所以在路上给各位买来了几打烤生蚝,就放在走廊那边的小茶水间里。不知冯公子和江先生愿不愿意赏脸替我‘掌个舌儿’来,尝尝这老字号夜宵的味道如何?”
“!”冯嘉荻禁不住舔了一下嘴唇,“你稍等!”
五秒过后。
“你拉着我干嘛?!上哪儿去?”浑身上下都在挣扎的江楷手中莫名其妙多握着一把老风扇被冯嘉荻拉扯到了门边,又一边认了出来门外来客,“是你!”
“不好意思,四少爷,您请便。”冯嘉荻当即用手掩住了江楷的嘴,连拖带顶地将他继续往灰暗的走廊上领。
“唔!…唔!”
“多谢冯公子出手。”银色西装的男人朝闹腾二人离去的方向微微欠身致意。
黑色的孟克鞋轻轻踏在稍微被磨蚀黯淡了的八十年代绿色马赛克瓷地砖上,碾着打扫遗漏的细碎沙砾,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冯嘉荻每晚准时收看的电视节目还在电视机里低音量播放着。
四少爷随手轻轻阖上了身后的木门。
主播室里,头戴耳机,沉浸在音乐当中的余冬兀自趴在媒体调试台前的桌面上,面无表情了半天。
是夜的广播节目迟迟没有开播。
“余先生。”
四少爷站在主播室门边挥了挥手。
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深邃眼睛的余光动了动,随后不紧不慢坐起身来,摘下耳机。
“四少爷又有何请教?”余冬边说着边站起身来,擦过四少爷胸前走出了主播室,“说了不卖。”
四少爷自信的眼神依旧,紧随着余冬的身影转回演播接线室中。
“余先生主持广播时的语气可不是这样的。”
余冬没有多看那银色的身影一眼,自顾自地找来全新的塑料杯倒起了白开水来。
“四少爷有童心我也不介意用那种语气与您再复述一遍我的答覆。”只闻余冬腔调一转,水杯往桌上一放,“今晚我们的这位惊喜嘉宾提问的问题很有趣哦,主持人之前也已经在大家面前给过好多次答案了呢。我亲爱的听众朋友们不妨在收音机前跟主持人一起说——‘不卖’!”
四少爷轻轻鼓掌,面含笑意,“余先生不愧是专业的主持人,我倒是真的开始对余先生的节目产生兴趣了呢…”
“随时欢迎您扮嫩收听。”
“哈哈,有机会一定捧场…”
“您现在已经捧着了。”
余冬双手插袋,嗅了嗅空气中的烧烤味,平静地看着四少爷,“所以您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得出去吃顿夜宵,就不奉陪了。”
“不急,我特意标注过留给余先生的那份。”
“哦?”
“比起夜宵与饿肚子的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余先生目前应该正被事业上的某些隐患困扰着,正有些焦头烂额吧?”
正垂头而去的余冬霎时抬眸,停住脚步,认真了来听。
“一个此前未曾受过任何投诉与指控的广播电台软件最近平白无故开始频繁收到官方的肃整管制要求。只能说,在我的意料之中,也在我的意料之外。余先生与各位伙伴的本事是毋庸置疑的--破解频谱,数位化电台发射器,保留已失落的屏蔽功能,让频道几乎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一切夜间频段的覆盖视野当中,‘调查’二字本不该成为各位忧心的成分...换个角度,我毫不夸张地说,这款‘语音论坛软件’,‘树洞’一般的线上互动程序,数码广播收音模拟插件…它的潜力远比一般人想象的大。而它如今还能做到的事情,本应做到的事情,甚至也要比余先生原先预想到的多…”
“什么意思?”
“余先生很清楚官方监控和检查要求的这件事我自始至终不曾插足。毕竟从利益角度出发,官方查获并没收掉这个体制外的电台对我来说并无任何好处。我既然需要它,渴求它,便不会任由它第二次被失去,落入自己也未必有把握可以重获的他人手中。”
四少爷边说边顺手轻轻拎起圆桌中央于累叠书本之上无比突出地矗立着的旧式无线电对讲机。
“余先生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为什么执着于也急于寻回这台无线电发射器吗?”四少爷摆了摆手中的老古董,“今晚我可以如实相告余先生一人,也但愿余先生可以与我保密…”
“...”
穿着黑色针织外套与纯色短袖的余冬转过身。一时间,两抹一黑一灰的颀长身影在略嫌静谧的演播室里对立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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