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孟熙蓁无奈得像个打满气的气球泄了气，却又随着亮起的双眸一转话题，“可我怎么感觉今天你也得跟着我一起迟到了？”
“怎么可能。”李一惑咧着嘴不以为然地笑道，摇了摇头，又弯下腰去继续看着手机屏幕。
“真的，你还没回答我初初问的问题呢。”
“什么？”
“车怎么不走了啊？”
“什么？！”
“对啊，跟篆愁一个样的。”
卷发的青年轮上了咋呼，紧忙两边又是转身又是回头，不停打探着车窗外的动向。
“完蛋了，这怎么回事呀！哎，我就说怎么跟坐在家里一样！”
两人面前一个紧扶着握手，无比淡定的大学生放低了另一只手中的平板电脑，无语的眼神“从天而降”，“你们没看今天早上的通告吗？学校前面的轨道临时维修，上午一整天这段路都得慢开，现在才到哪儿，估摸还得开个十来分钟呢，定些来。”
“你管这叫开？这分明是挪！”
“呃...随便你吧，反正我们又不急，九点钟才上课......大家说对不对！”那大学生也不顾尴尬，忽然当场嚎了一嗓子。
“对！！”车厢里塞满的，原本正安静低着头各做各的学生们忽然亢奋高起地响应这莫名号召。
座位上的两人肃然起敬。
孟熙蓁面上的表情凝固在了张大了嘴噎住了话的震撼瞬间，转而与一旁别无二致的李一惑面面相觑，又连忙收敛着惊诧，狠狠地咽了咽口水。
“惑惑，都怪你！我现在迟到变缺席了！”孟熙蓁不着力地猛烈敲打着身旁青年的米白色外套。
“赶得上的！赶得上的！姐你相信我，呃，我是说，相信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工作人员...哎呀，肯定来得及，放心吧，顶多到时一下车我背着你跑过去。”
“跑？就你这样的，没吃早饭能跑多快，还没迈开腿就得发抖...还不如我自己走的呢。”
“我肯定能跑得动的，你可别小看我啊。还有，哪有人会坦言自己重的嘛~”李一惑调皮地挨了挨孟熙蓁。
“你还贫！”
“不贫了，不贫了。”李一惑摆出“打住”的手势，慢慢地回过身去，点亮手里手机屏幕，“耐心，耐心，我打我的游戏，您随意...”
“...”
孟熙蓁重重靠在座椅靠背上轻轻长叹一声，撇撇嘴角，有些惆怅地正打算将目光移开。
“哎呀完了！我怎么叫‘记得’了？！”
隔不到两秒，李一惑又发出一声惊叹，随之无可奈何地搔乱着那头炸毛。
“又怎么了？”
“我新注册个游戏角色，系统它给起名叫‘记得’....”
“那不然呢？这不是你自己填的吗？”孟熙蓁一本正经地看着手机里的游戏主界面以及主界面自定义人物下醒目的题名，感叹地摇了摇头，“现在的小伙子真是容易变心，才过一秒就对自己的决定反悔了。”
“可我还没填啊？”
“胡说，智脑它刚刚问你什么了？”
“它问我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我说记得啊。”李一惑夹杂着犹豫地幡然坐直，“等等......”
孟熙蓁忍俊不禁，“是个好名字......哎，这样吧...”
只见她一把夺过李一惑手中的手机，干脆利落地拉出设定菜单注销了登录，然后在游戏登录页面快速地重新输入账号资料，“反正你肯定也没耐心过完前面那一段又臭又长的剧情了...这样吧，我的账号借给你玩了。”
“啊？真的没问题吗？”
“你不是游戏高手吗？正好我最近没什么心情。状态不对，诸事不顺，游戏又刚好开冬节新活动，你就帮我每天上去签签到，抽抽奖，然后看你自己实力打打限时关卡，你的游戏理解能力那么好，应该也不用我再说些什么吧...”
“怪不得你刚刚那么烦躁...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你...欸，那你跟我说说呗，是有什么事烦着你吗？没准我能帮你摆平。”
“没有...”孟熙蓁将手机慢慢递还给一旁的青年，微微仰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老感觉最近好像被针对了，一直觉得有人在背后偷偷说我。”
“谁敢议论你啊？欸不对，姐你在学校被人拿来讨论不是常有的事吗，你专业课表现那么出色。”
“那不一样。”孟熙蓁摇了摇头，“那不是同一种气氛，那些同学最近给我的磁场感觉都不太对的，好像故意以一种很客套的方式在疏远我但我又不能说那是一种疏离毕竟还是有话说的...唉，反正她们的状态很奇怪，现在每天还是有来有往的我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而且还有种有人在暗中悄悄监视着我，我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放大的错觉...”
李一惑顿时直起了腰身来，面不改色地扫视着四周。
“可能是我多疑了...”
“是话剧社那些人吗？”李一惑追问道。
孟熙蓁点了点头。
“她们平日里不是跟你很要好吗？这算搞什么呀？你有找她们问清楚发生什么了吗？”
“我问了，但她们不愿意说，每次都是拿客套话搪塞过去了。”
李一惑的目光不知不觉间聚焦在了孟熙蓁怀里那支金属拐杖上，“难道是跟最近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有关？”
“我不知道。”孟熙蓁扯着李一惑的外套袖子，“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了，千万别跟其他人说。”
“那要不然你最近先避避风头，先不要去话剧社了，口多眼杂的。反正准备放假，学校社团里也没啥要紧事。”
“嗯，听你的。”
“没事，还有我呢。”自信的大拇指正锐利指着拇指主人的下巴。
“就你这个小大一蛋子能帮上我什么？大手大脚的，玩你的游戏，找块场子享受去吧~”孟熙蓁玩趣地又伸手抚乱了李一惑那头乌黑浓密的卷发，笑眯了眼。
“列车即将到达尚江大学，请小心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
慢吞吞的列车终于有了一丝起色，窗外的风景正在缓缓随着清晨的时间流动，微光粼粼的云海与青葱茫茫的人海重新接吻，翻搅，单调的光影变换，透明的罅隙中，五味杂陈的色彩被均匀照亮。
“真给我玩啊？”李一惑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屏幕，再三确认着。
慵懒地斜倚在座椅靠背上的孟熙蓁被绚烂的金色刺痛着眸子，索性闭起了双眼，仰长着秀颀的脖子，呼吸着身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与暖意，整个人在逼仄的空间里闪闪发亮，一时间分外瞩目。
她没有回应。
精致的面容在十二月暖阳的照拂下，长长的棕色睫毛如同精灵们在不冻仙境中种下的水晶草，折射着终日不散的金曛，将周围的一切融化成细腻绵远的春天，直到人们得以窥见她脸颊上那若隐若现的一点小雀斑。
直到阳光开始有些过于柔和，露水悄悄开始结霜。
“姐，就算给我玩，你这号一下子给我跳过了前面那一大堆内容，操作上还好我可以慢慢习惯，打新活动我起码还是得知道一点‘前情提要’吧...”
“嗯？”
“你号都快满级了，你起码给我简要地说说前几个记录点的剧情吧，或者这游戏是关于啥的...不然这地图里面的互动路人说几句话我都一头雾水的，无从下手呀...”
“好吧，这是一款由一家新起的伏尔加罗斯游戏工作室研发的大型多人在线的剧情向半开放世界游戏...”孟熙蓁兀自闭着双眸，慵懒的语气介绍道。
“伏尔加罗斯盗版那么多居然有原创游戏工作室？而且还做了个这么高技术力的游戏？”
“人家的教科书资源你少下载了吗？再说了，少对人家有偏见...”孟熙蓁继续说道，“剧情嘛...说的就是一个未来的科学家，也就是你操作的主角，穿越到了十九世纪的伏尔加罗斯，过程中意外失去了记忆。醒来之后莫名成了当时伏尔加罗斯宫廷的通缉追杀对象，然后科学家只能依靠手头上跟着自己一同穿越过来的‘玛辛那智脑’人工智能，也就是你的主界面系统管理员来探寻事件的真相以及沿途寻找失去的记忆，避免被躯体原先的状态同化。”
“啊？被追杀？是有人栽赃嫁祸吗？”
“唔...有可能，反正现在剧情还在中期，可能得到后面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这个‘玛辛那’信得过吗？万一它不靠谱，主角跟着它的指示推进剧情岂不是很容易被它给坑了？”
“它就是一个打酱油给提示的迷你探路器，除了有时在关键剧情节点有点啰嗦烦人以外，大多数时候你的行动抉择还是握在你自己手上的，放心吧。”
“可是你说主角失忆了，会不会就跟它有关，万一它是最终幕后黑手怎么办。”
“哎呦我怎么知道，你替我玩下去不就行了？”孟熙蓁不耐烦地从座椅边上直过身来，“对了，我里面的矛银你给我省着点用，不许充钱知道吗？”
“哦。”
“尚江大学站到了，请先下后上。”
广播报完，车厢右侧的车门应着提示音打开。
各色身影挤搡着从车门往外漫出，不一会，原先满载学生的车厢就空了大半。
李一惑动作迅速，站得笔直。红色的背包一如手中不知何时消失得连余温都不曾留下的手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背上，从孟熙蓁手里抓过拐杖，正要伸手去扶。
“来。”
“谢谢惑惑，有机会你自己试试，真的不用...呃，还是别有机会了。”
只见孟熙蓁稍微整理了一下胸前的背包，一如既往，无需抓着座位一旁的扶手和柱子，也不撑着膝盖，甚至轻巧地反翘了个二郎腿，毫不费力地单凭着左腿原地站了起来，不见一丝一毫的摇摆颠簸，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大姐那天早上按着你的头把你送去医院果然是对的……”李一惑低声呢喃着。
“你说啥？”
“真稳。”李一惑藏起科诨，边赞叹边熟练地事先拄好角度，递过拐杖，又立刻几步上前，拦在了车门之间，吊着嘴角调侃道：“我这种脑水失衡的人可做不来这动作。”
早晨八点三十二分。
两抹暖色调的身影一前一后跨出了车厢，跨过了站台间隙，撞倒了一阵袭面而来的冷风，继续有说有笑地朝着人海流动的方向赶去。
一串沉稳低黯的脚步紧接着迈入了空旷而温暖的车厢。
早晨七点五十七分。
“准备好接头了吗？”
“行了，来吧。”
身着缇色华丽衣裙的“舞女”将武器栏清空，空手的动作自然地替换成提起金银线刺绣的镶褶裙摆，鲜艳而陌生的高跟鞋乘着降低移速的负面增益，勉强保持着优雅的平衡，踩着无尽的红丝绒地毯，坚定地朝着锡慕尼宫前殿正门廊的方向匀速地迈前步伐。
被空气中的热浪若有若无扭曲着的视野里，一位自门内稳重踏出的，身着黑色高利亚风潮款型修身军服，披着墨蓝色丝绒披风的高挑路人角色头上冒起了一个突兀的金色感叹号。
角色胸前挂满的无以复加的勋章随着悠闲步下阶梯的儒雅身姿铮铿作响，又在极致的模拟光线追踪中反射着骄炽的日光，璀璨夺目，风头无几。
他正面朝着“舞女”踱步而来。
“好玩吗这个？”
“还不错，平衡性做得很好，难度可以靠脑力和操作逐渐克服，对新手挺友好的。”
哪怕被高密度人群“压扁”在了地铁车门上，李一惑也仍旧坚持着两个大拇指的灵活拖动动作，全神贯注地追踪着画面中正在宫廷博物馆里潜行的缇色身影----
直到身旁被“压缩人海”一并“压扁”——
甚至早已习惯被“压扁”——
此刻与他一起被“压扁”——
而不得已紧贴在他肘边那低眸观察已久的黑色高大身影投来了一句略带好奇的疑问。
“左上角那小地图里的大圆点是你吗？”
李一惑稍稍瞥了一眼地图，“是的。”
“那那个小圆点是你的孩子吗？”
“...那是楼下的队友。”李一惑面上立时拧出了一个疑惑夹杂着痛苦的奇怪表情，终于住下手来，微微抬头侧眸看向一旁的“好事者”，“你没玩过这种大型世界游戏吗？”
“我没玩过手机游戏。”
“啊？那怪不得。”李一惑又将目光聚焦回手头紧密操作着的多人协同通关支线副本，有一搭没一搭地自顾自说着，“下个月就放寒假了，放松放松不是什么坏事~”
“你玩的时候觉得卡吗？”
“卡？没有啊，很流畅。”
“加载即时集成数据和同步更新的速度？”
“啥？...你是说加载资源吗？”
“对，游戏资源。”
“挺快的。”
“从上车到现在一直都是保持着这样稳定的加载效率和游玩体验吗？”
“啊？这我不记得了...”李一惑感到不对劲，又抬起头来，“不是，同学，你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你自己下载上手玩一把不就知道了？”
“好的，稍等。”
“好事者”低沉干净的嗓音和爽快直接的语气外加手头毫不犹豫的点按动作让李一惑一时语噎。
“你知道这游戏叫什么名字？”
“先前在商店首页见过。”
沉默的五分钟过去。
面无表情的“好事者”微微放低手中摸索已久的白色手机：“唔，然后呢？”
“教程过完了吗？”
“过完了。”
“这么快？”李一惑忽而有感，“啊对了，你起名字的时候小心点，它会问你...”
“起完了。”
“呃...难不成真的是我的问题？”李一惑自我怀疑道。
“唔？”
“啊没什么没什么，接下来你就过过剧情然后打打新活动，看你的样子挺醒目的，这应该难不倒你。”
“好，我看看。”
李一惑酝酿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嬉皮笑脸地打趣反问道：“怎么样，你玩的时候觉得卡吗？”
“好事者”面不改色地回应着：“游戏优化良好，的确不卡，但加载速度相对于我个人的判断标准而言有一点点慢，握持方式的影响还有调整空间，天线元件互耦位置的影响应该不用重新量定。总体来说...”
一本正经的生硬话语在无拘坦言的“好事者”注意到李一惑面上聚拢起怪异表情的刹那顿住了。
“咳。这游戏有社交系统可以加个好友吗？”
“...当然有。”
“那...得空的话，可不可以劳烦同学你带带我玩？我初来乍到，不太熟悉...这类型游戏的‘套路’。”
“没问题啊。”李一惑二话不说将游戏画面调至主菜单，把手机递向一旁，“喏，这个就是我，输入栏里打名字加独立编号就可以了。”
“谢谢...唔...Osen Anthem...好的，发出邀请了。”
“哎呦，等等，我忘了这是我给别人代打的号！”李一惑一拍脑门。
“代打？”
“唉，是啊...我这不是个到头来还是被摆脱，被抛弃，被解雇掉的‘无名小卒’而已嘛...”李一惑一时间唉起了声叹绝了气，重重地向后靠在车门玻璃窗上，无奈地怨声载道，“这个号的真正主人太狡猾了，我玩不过她，斗不过她，更拗不过她，被她甩脱了...现在这不是得争取争取，替她分忧，赶回去学校给她买早餐嘛...反正总得做到一样，不然我就完了。”
“恋人？”
“不，是‘督促兼看护对象’。这你不懂的了，反正我算是个被雇佣的贴身保镖吧，现在我的保护对象钻空子跑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呃...”
“欸，有了。”李一惑点开信息提示，划开游戏画面里的好友邀请信函，“余夏......啊？这么直接...你用真名啊？”
“不是真名，你如果坚持认为这是我的名字并以此来称呼我，我也不介意。”
“那好吧，我叫李一惑。”
被挤在一块，紧挨着彼此的一对“难兄难弟”抵着因列车转弯变本加厉倾压而来的人群，艰难地握了握彼此贴着身前沿着空隙钻出的手。
“对了一惑，你自己的游戏账号叫什么，趁现在我顺便也加了吧，以免日后你的‘分忧’工作结束了把你给弄丢了。”
“呃...我的号...”李一惑忽然支支吾吾，难堪的表情跃然脸上，“先说好，你不能笑我！我说你打就是了！”
“嗯。”
“‘记得’。”
“记得？”
“‘记得’，后面加‘902030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