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的那瞬间, 祝荧有点发蒙,因为暧昧接触而变烫的体温霎时凉了下去。
裴母没有看他太久,眼神冰冷地转向了儿子。
感觉到祝荧, 裴慕隐下意识把他往身后挡了挡, 接着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没有说话,是裴慕隐先开的口:“我待会过来找你。”
裴母道:“我在门口等你两分钟。”
在门口玩手机的江楼心完全处在状况外,绞尽脑汁地和顾临阑没话找话。
他见裴母一脸阴沉, 还以为母子俩惯例吵架, 想劝劝她别太替叛逆期Alpha发愁。
“我让司机送你吧。”裴母道, “本来想让他送你回去, 现在看来不行了。”
江楼心客客气气道:“没事,阿姨有空来我家玩啊。”
裴母道:“本来这周就想和你父亲见一面,到时候给你捎点心来。”
他们两家常有来往,不管是生意场上的合作,还是私下里有交流,都相处得很融洽。
抛开利益层面, 裴母在一众小辈里也最满意江楼心。
许砚把小孩培养得活泼大方, 待人接物很率真, 如果要有新的家庭成员, 她希望能是这样的。
而祝荧,或者说祝荧这类人, 她从没想过。
尽管裴慕隐一向在她的掌控外, 使她时常会有所担忧, 但真正发生的时候, 还是觉得完全无法接受。
不到两分钟,裴慕隐就过来了。
“我当你会多想一会措辞。”她道,“这就是你说的家教?教的是你什么?”
由于平时忙碌操劳, 心事太多却不能外露,她在裴慕隐读初中时生了病,这些年一直在□□神药物。
可惜没什么好转,她越来越收不住火气。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和些乱七八糟的人搞在一起?你能不能少做点让周涉笑掉大牙的事情!”
她道:“他和他妈就等着你出事,你非要上赶着送把柄!”
此刻说话很急很响,眼珠有点上翻,嘴角抽动,似乎承受不住满溢的愤恨、随时要晕过去,歇斯底里的。
换做别人,肯定会被吓住,然而裴慕隐见惯了。
他淡淡道:“这算什么把柄?”
“你觉得你爸知道了会怎么样?”裴母道,“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才替你着急,他可不一定。”
“觉得我胡闹,和我讨价还价,谈判失败后放弃我。”裴慕隐说,“不就是这样。”
裴母正在气头上,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也愤怒得说不出来。
要不是在花坛边上没东西可砸,她肯定抄起来直接往裴慕隐脸上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冲突总是这样解决。
或者说不曾真正地解决,只是粗暴地搁置在旁,越积越多,以至于他们彻底放弃了沟通。
只是现在的问题比以往更严重,她没办法就这么罢休。
她缓了缓,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裴慕隐,决定给年少不懂事的孩子留点余地。
“你是被他灌了什么**汤?想没想过后果?少摆这种不在意的表情,要么现在去断掉,要么把卡留下,人滚出去。”
裴慕隐没吭声,回到了洋楼里。
祝荧本来想一起去向裴母解释,被裴慕隐用一句“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挡了回去,现在不安地站在楼梯口。
旁边放着行李箱,就是去年过来借住时带来的那只。
当时放了几件替换衣服和鞋子,拎着很轻,现在再收拾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他只理了一个人的。
裴慕隐的目光在祝荧和箱子之间徘徊了一会:“那么自觉?”
祝荧道:“有时候我会想着碰上这种状况该怎么办,偶尔还做过几次噩梦。”
他打量着裴慕隐,确认对方没有伤口,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他依旧在害怕,甚至在混乱中有一种手足无措的自责和苦恼,握着行李箱的那只手有点抖。
“梦里有现在这样倒霉吗?刚吵完架,气都没消,然后被我妈撞个正着?”裴慕隐问。
祝荧摇了摇头,试图朝他笑一下,可惜笑不出来。
裴慕隐突然想起来寒假时发生的一桩事情,自己突然想吃一家排队要等两个小时以上的苹果派,在写作业的时候顺口和祝荧提了句。
其实自己可以轻轻松松买到那些东西,一通电话的事情,店家就可以殷勤地送上门。
等到他打算拨号的时候,祝荧回来了,这个Omega本该去兼职的,被冻得通红的手上却拎着一袋苹果派。
当时,祝荧腼腆地说:“听说今天是情人节,店里出了限定口味。”
他不是一个会玩浪漫的人,甚至有些不解风情,但可以为裴慕隐的一句话特意请假,在长长的队伍里吹几个小时的西北风。
冷掉的食品并不美味,祝荧以前没尝过,只觉得新奇,察觉不出好坏,而向来挑食的自己吃得很开心。
裴慕隐想,从来没有**汤,真要举例出一样东西,那该是一袋难以下咽的苹果派。
脑海里闪过母亲的警告,他又看了看那只行李箱。
祝荧紧张地等着裴慕隐再说些什么,不管是什么都好。
要互相冷静下,或者好好谈一谈,自己都能理解,毕竟这种变故太难消化了……
只是裴慕隐说:“我跟你一起走。”
今晚的月亮被云层遮掩,抬眼望不到。
可祝荧觉得自己转头就看到了。
·
事情并没有单纯的离家出走那么简单,不是裴慕隐把副卡扔下就能收尾的。
毕竟以前被默认是继承人,是整个家族都在暗自关注的重要角色,传出他和家里闹翻的风声以后,各路人都蠢蠢欲动。
凑热闹也好,关心势力变动也罢,总之老旧的胡同口因此出现了一些陌生面孔。
常常有人跟祝荧搭话,试图旁敲侧击到裴慕隐在玩什么把戏。
不比锦绣堆里他的生活平淡又普通,应付不来这种场面,碍着其中有男朋友的亲戚,又不好直接拉下脸。
高考结束那天,有衣着华贵的女士在大排档附近徘徊,正巧祝荧路过。
她看到祝荧以后,左手挎着鳄鱼皮的包,右手挽住他的胳膊,笑盈盈地问他考得怎么样,嘘寒问暖了一番。
她还说:“我是慕隐的二姨,听你的邻居说你在这里打工,来找了好几次,今天总算找你了。”
祝荧解释:“我最近有点忙,没在这里兼职。”
出事后,他想要尽早卖掉这间老房子,然后和裴慕隐在T大附近租房,所以每天下课就在忙着翻修家里。
“慕隐住得还习惯吗?”二姨问,“他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我尽量帮衬着点。”
“谢谢您,不过不用这样。”
二姨感叹:“没想到慕隐真的在这里,对了,我来找你的事情别和他讲噢,你也知道的,他脾气不太好。”
祝荧敷衍般地笑了下,任由对方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衡量自己值不值得裴慕隐这么做。
之后,二姨再看了眼狭窄的过道、地面上坑坑洼洼的积水,以及用竹竿支着晾在街边的衣服,难掩鄙夷和诧异。
她啧啧称奇:“哎,你还挺有本事,能让人过来受这份罪。”
如果住这里在这些人眼里是受罪,那祝荧生来就是在世间煎熬。
而她好像没意识到这点,无视了背景平庸的人也依旧能有各自的美满。
“阿姨,我不觉得在受罪。”
刚才去超市买了两瓶的裴慕隐走过来,听到她这么说,一边拧开瓶盖递给祝荧,一边替祝荧回答。
裴慕隐看着二姨僵住了表情,立马换了一种姿态,冷冷道:“至少不用逢年过节和自己恶心的人聚餐了,你说他们能别来碍眼吗?”
二姨感觉到裴慕隐在看自己拉住祝荧的那只手,悻悻地松开后捞了下碎发。
“应、应该可以的。”她说。
“我的股份还在,少不了有人挂念我。”裴慕隐道,“但真的不用你们费心,我爸的秘书联系过我,我会签自愿放弃的合同。”
他轻描淡写,仿佛放弃的是某种无关紧要的廉价物件。
二姨原先只是惊讶,现在倒吸了一口气:“你稀里糊涂的也就算了,没吃够苦头不把钱当回事!你的Omega不清楚这有多荒唐?你们真的是……”
话没有说完,她大概觉得多说无益,闭上了嘴。
她拎着包转头就坐上不远处的豪车,惹得路过的街坊邻居纷纷驻足观望。
裴慕隐边往胡同走,边说:“我哪里不把钱当回事了,等我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要买台洗碗机。”
他很讨厌洗碗,嫌指缝里会有一股油腻味,也不希望祝荧去做自己嫌弃的事。
这么讲完,他又推翻:“不对,买洗碗机之前,是要让你别去打工了。”
拥有事业和忙着干杂活是两码事,祝荧现在属于后者。
刚从高三生活中解放出来,裴慕隐都没回神,自己的男朋友就找好了新的兼职。
他都选不出是网吧讨厌还是酒吧更讨厌,联想到祝荧要穿着白衬衫配西装小马甲,在吧台给别人倒酒,自己就想要炸毛。
而祝荧的理由让自己显得很无理取闹。
在自己再度暗落落表达不满以后,祝荧也熟读背诵般地给出了解释。
“我们现在一穷二白,等下个月搬去租房,付完半年押金就可以喝西北风了,能不能有点危机感?”
“我的危机就是会有客人趁机搭讪你。”裴慕隐生气道。
他不是完全不懂钱的重要性,也清楚两人现在的处境,但觉得情况不至于要祝荧那么忙碌。
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他希望祝荧能停下来休息。
“你千万别给我那笔医药费,我是不会收的。”他道,“想到你为了这个在网吧吸了多少二手烟就膈应。”
祝荧道:“你不收是你的事,我总要还给你。”
“非要这么算的话,我现在为了你连股份都不要了,你要怎么补偿?”
祝荧顿了顿,答不上来。
裴慕隐看他眼神有点难过,不想为难他,哼声道:“快点亲一口你男朋友。”
然后祝荧难为情地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在看他们以后,乖顺地吻了吻裴慕隐的侧脸。
裴慕隐道:“不准给别人你的联系方式。”
“好的。”
“他们要是找你瞎扯,你要说你是个有Alpha的人。”
祝荧被裴慕隐这么稚气的一面逗笑了,答应后问:“难道你还怕我被抢走吗?”
没想到他一向骄矜的恋人认真地点了点头。
裴慕隐说:“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倒不是怕自己无所支撑,只是他真的很怕失去祝荧。
赋予在祝荧身上的东西有太多,他的初恋,他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以至于他倾尽了他的所有。
祝荧已然是自己的全部。
“不会让你变成穷光蛋的。”祝荧哭笑不得。
他去的酒吧是方逸辰介绍的,方逸辰和老板是朋友,关照了对方要多多照顾自己的同桌。
老板也很好心,看祝荧尚且青涩,给他安排了相对清闲不容易惹上事的岗位。
入职当晚,方逸辰拉着江楼心过来坐了一会。
江楼心听方逸辰分享了自己竹马最近的动向,讲这位大少爷为爱住到了胡同里,顿时抓狂。
“他怎么手段那么狡猾的,我都没想到还能住过去!”江楼心道,“那屋子还有空位吗?”
他最近和顾临阑接触得比较多,双排打游戏,邀请人家参加他的音乐会,两人还一起去吃过夜宵。
自认为把这场赌局办得稳稳当当,他甚至在相处中觉得怪不得裴慕隐会心动,自己也很喜欢顾临阑。
这个Alpha温柔又贴心,还很沉稳,就算不要球鞋,他也乐意去追一追。
昨晚他主动表白了,顾临阑说要考虑一下,自己还在等答复。
方逸辰纳闷:“狡猾什么?他是翻车了才会这样啊,不然和祝荧住在洋楼里多爽。”
“什么翻车?”江楼心一头雾水,“心意被拒绝以后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要死缠烂打?不像是他的作风呀。”
方逸辰很无语:“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在和祝荧谈恋爱?”
江楼心茫然道:“啊?”
“你这拉小提琴真是拉到信息封闭,敢问你是在与世隔绝了大半年吗?虽然他俩不声张,但不至于完全看不出来啊!好多朋友都心知肚明了。”
江楼心道:“他不是喜欢网吧里打工的小帅哥,怎么中途换人了?”
方逸辰抓了抓头发:“没换人,祝荧之前就是在那里兼职,你说的帅哥可能是他朋友,来替他顶班的。”
江楼心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表情有点僵硬。
过了会,他握着酒杯往喉咙里猛灌了一口,再被辛辣的酒呛得不住咳嗽。
方逸辰去找祝荧问了朋友的名字,道:“你说的估计是顾临阑,物理竞赛金牌,隔壁高中的男神。”
他给江楼心看了照片:“欸,倒是蛮符合你的审美!”
江楼心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扶着桌板感到无力。
这一整个晚上,他都在神游。
与他打赌的朋友也听说了裴家发生的变故,调侃他魅力不行,他支支吾吾的,有些欲哭无泪。
到了快散场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灌醉了,眼前至少有三个方逸辰,还有五个祝荧,以及八个裴慕隐。
过来接人的裴慕隐蹙起眉,道:“江楼心受什么刺激了?难道数学一道题都没做出来?”
方逸辰也摸不着头脑:“不会啊,他就算做不出来也应该很淡定的。”
祝荧下班了,交接过后架着江楼心往外走。
江楼心用的信息素阻隔喷雾有点失效了,身上有很甜的味道,像是棉花糖。
祝荧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让方逸辰把人送到家。
“我操,他怎么那么甜?我快要易感期了,回避一下吧。”方逸辰推拒,“这醉鬼指不定路上做出点什么来。”
祝荧道:“你们三个喝醉酒的样子我都看过了,就他最安静。”
“还缺个你,下回咱们去买醉啊!”
祝荧很讨厌酒味,因为父亲常年酗酒,喝醉了就会破口大骂,在家里毁坏家具,偶尔还会伴随着暴力。
他摇头道:“我不喜欢。”
紧接着,江楼心的手机亮了亮,被迷迷糊糊地打开。
是顾临阑发来的消息。
看到人名以后,江楼心打了个激灵,屏息凝神地戳了戳屏幕。
“怎么办?我有男朋友了。”他道。
在场其他人都在当他说醉话,没有当回事。
祝荧和裴慕隐绕远路把他送回家,他路上情绪一度很兴奋,要么拉着祝荧哈哈大笑,要么满是怨念地盯着裴慕隐。
“你哪里惹到他了吗?”祝荧问。
裴慕隐耸耸肩,表示自己很无辜。
江家的宅邸在湖边,裴慕隐在快到的时候给许砚发了消息,本以为会派管家到门口来接,没想到许砚亲自出来等着。
他向来疼爱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儿子,怀孕时因为信息素紊乱而有流产征兆,幸好有惊无险地生了下来。
但凡江楼心提出来的愿望,他都会竭力满足。
即便孩子偷偷跑出去宿醉,他作为父母也不忍心责怪,只是为Omega的安全而担忧。
“这次谢谢你们了,辛苦把他送了回来。”许砚道,“唉,看他醉得那么厉害,明天预约的体检肯定要泡汤。”
祝荧想起来去年那场并不美好的交集,问:“您的身体还好吗?”
许砚有点惊讶他居然还记着,道:“有劳你挂心了,最近调理得还不错,就是发愁楼心会不会遗产我这个病。”
尽管之前的几次体检结果都表示没事,但毕竟信息素紊乱如果恶化到一定程度,会对Omega造成很大的伤害,他还是没法完全放心,定期会让儿子去做复查。
“你们稍微等等,我今天正好做了一些曲奇饼干,味道还不错。”许砚说,“你们带回去可以当早餐。”
在裴慕隐离家以后,很多人对他的态度都很微妙,许砚是最自然的一个。
他没有表现出诧异或者反对,也没因此变得态度疏离。
他送的饼干非常好吃,祝荧本来有些别扭,尝过一口以后吃了好几块。
“江楼心的爸爸很温柔。”祝荧说,“看上去有点虚弱,紊乱症很少会发展得那么严重。”
裴慕隐解释:“他生过五个孩子,年龄都是互相只差了一两岁。”
祝荧了然,害怕般地蹙了下眉头。
得了这种病的Omega生产风险本就比较高,在怀孕阶段信息素更容易失控,导致连锁反应,使得各种方面跟着陷入混乱。
何况是接连地怀孕了那么多次……
“他们家和我家的情况不一样,我妈很强势,可许砚不是,他家和江家的地位相差很大。”裴慕隐道。
不需要多说,祝荧也懂了。
背后没有强力支撑的Omega被家人安排嫁到豪门以后,没有话语权,被丈夫毫不珍惜地摆布。
裴慕隐看祝荧脸色不佳,突然道:“我就不会这样。”
祝荧打趣:“有你什么事?”
“我会听从你的意见,把你放在第一位。”裴慕隐道,“你要是喜欢小孩,我会当个好爸爸,你要是不喜欢,我这辈子就只是你的男朋友。”
说到这里,他懊恼道:“户口本偷不出来,当不了你老公了。”
祝荧看他颇为正经在沉思该怎么登记结婚,忍了忍,没忍住,趴在桌上笑出了声。
之后,裴慕隐的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谁啊,大清早打你电话?”
裴慕隐挂断了,道:“不认识,估计是打错人了。”
祝荧没有多想,哼着歌翻了一会志愿填报的专业说明书。
等他再抬起头来时,顺着窗口往外看,裴慕隐站在街边,离他很远,在举着手机说些什么,自己一点也听不清内容。
门被敲了敲,他打开来,顾临阑说:“明天下午出分了,你想好填什么了吗?”
祝荧道:“和小裴写一样吧,我没什么想法。倒是你考虑好了没有?”
顾临阑因为在物理竞赛上表现优异,展现出来的天赋被某个议员注意,邀请他参加某个正在保密中的项目。
学历不是问题,开出来的待遇很优厚,研究人员里还有他崇拜已久的教授。
就是接下来几年甚至是十几年,他要离开家去很远的地方,没办法与家人常常联络。
“当然不去啊。”顾临阑道,“我受不了那种枯燥的生活,志向也没那么远大。”
祝荧说:“你爸妈应该会希望你去,人生都会为此改变的。”
“如果被邀请的是你,你会去吗?”
“不好意思,裴慕隐不能守活寡。”祝荧笑着说,“这里有让你记挂的Omega吗?”
顾临阑沉默了下,说:“有啊。”
祝荧意外道:“谁?”
顾临阑说:“你搬去出租房的时候我喊他一起来帮忙,你就能看到了。”
祝荧好奇地追问了一会,继而裴慕隐回来了,看到他和顾临阑在讨论着什么,自己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或许之前就被那通电话弄得不太好看,现在是更加郁闷。
祝荧愣了下,悻悻地结束了嬉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裴慕隐心想,我表现出来有那么烦躁吗?
他觉得自己有点扫兴,搞得祝荧也跟着不开心,扯了扯嘴角后一言不发地进了卧室。
刚才是祝父打来的电话,那个混账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和家里闹翻,问他还能不能拿出钱来。
裴慕隐问他要多少,他狮子大开口报了个数字。
被说了句“痴心妄想”以后,他现在断断续续地发来短信。
[你自己琢磨,要是给不出来,我就问我儿子去要。]
[明天高考成绩就要出来了,他一定可以拿到你们学校的奖金,应该够我打牌的吧?]
裴慕隐直接把手机关掉,扔到了床上。
这点钱他出得起,虽然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任性挥霍的小少爷,但储蓄卡上的存款还足以扛下这些。
只是凭什么给他?
之前裴慕隐想过交给祝荧,祝荧没有收,让他备着,省得哪天出现了紧急情况。
当时自己还开玩笑,问求婚算不算紧急情况。
而祝荧的眼神闪动了下,不好意思地撇开头去,白皙的耳根逐渐泛红。
想到这里,裴慕隐暗骂了一句脏话。
高考出分的时候,他心不在焉的,看着祝荧兴高采烈地查完了两人的分数,抱住自己笑了一会。
“小裴,我的位次没搞错吧?”祝荧道,“居然是第一名!”
裴慕隐道:“你一直很优秀。”
祝荧嘀咕:“要是第一名可以加工资该多好。”
“荧荧。”裴慕隐道,“一般来说状元都是要供起来的,好好去旅游一趟,至少休息几天。”
“先别说这个,我怕我们又要吵起来,让我再开心一会!”祝荧道。
裴慕隐垂着眼睫看了恋人一眼,下午去了趟银行,把钱转给了祝父。
再让你开心一会吧,他想。
能多拖一天也好,你的世界里放了太多自己其实不喜欢的东西,真的不想眼睁睁看到里面再混入什么坏人。
这天,裴慕隐忽然意识到,之前他确实没意识到钱有多重要。
至少他现在真的保护不了祝荧。
·
他们两个人的分数相差不大,填了同样的志愿。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正好要搬家去租房,江楼心晃悠着过来帮忙。
祝荧道:“就是你啊。”
江楼心蹦蹦跳跳地帮忙拎着一小袋衣服,顾临阑不让他拿重物,就是单纯找了点事情做。
“是呀,我后天生日,欢迎你过来玩!”
祝荧惊讶道:“我也是后天生日。”
“那么巧的吗?”江楼心道,“唉,我们就这么十九岁了。”
租的房子是单身公寓,今年刚刚装修好,环境不错,家具也都是新的。
拉开窗帘,屋子里阳光充沛。
睡在这里的第一晚,祝荧躺在裴慕隐怀里,眼角还浮着没有散去的潮红,说了句“真怕这是在做梦”。
裴慕隐掐了下他的脸,他软绵绵地躲了下,没有躲开。
后来暑假里的某天,祝荧去上班,被裴慕隐送到门口。他突发奇想:“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为什么突然邀请我?”
祝荧道:“之前你都会在里面坐着的,最近都不来了,等到下班的时候才过来接。”
裴慕隐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太吵,耳朵疼。”
两个月的时间,他和家里断绝往来已经过了那么多天了,久到渐渐地没人再来试探或打扰。
这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期,包括裴母。
她得知裴慕隐真的敢签自愿放弃股权的协议以后,去疗养院里住了一阵子。
期间,周涉春风得意,在公司里晋升了两级,都可以接触核心项目了。
在饭桌上,裴慕隐的名字被他刻意提及。
“想不到我弟弟还是个痴情人,最开始他嘲讽我看上了他同学,怎么到后来是他和人家搅合在了一起?”
他还说:“也得亏我爸那时候拉我去出差,不然还成全不了他们俩。”
裴母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一点?他的信息素等级那么高,就算你捡他玩剩下的,也标记不了那个Omega。”
“原来还标记了,那岂不是更不会回家了?”
裴母头一回在周涉这里维持不住优雅体面,把餐具扔在了桌上。
到了晚上八点多,她出去散心,看到一家西餐厅就进去点了些精致菜肴。
餐厅里情调很好,有几对年轻人时不时低声说笑。
她看着旁边郎才女貌的情侣,扫视了下他们的穿衣打扮,显然是门当户对的那类。
她哀怨地想,怎么自己儿子就不能找个能看得入眼的?
不过,看他这么不着家,估计过得正惬意,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嗨,能不能要你的联系方式?”有个打扮显眼的Omega说,“我已经为你连续在这里吃了五天了,现在看到惠灵顿就头疼,只想干脆塞小费。”
高挑的服务生背对着裴母,正压着声音在帮另外一桌人点菜,去厨房下了单才冷淡地回复那个Omega。
“不好意思,我对象会吃醋。”
Omega大大咧咧地靠在沙发上,出格地说:“我们偷偷的,不让你对象发现。”
服务生说:“你收款码给我一下,把小费还你。”
“你怎么那么凶啊?”Omega委屈地问。
之后那个服务生没再理睬他,他敲了敲桌子,说:“配酒师去哪里了?喂,我不要你来倒,我要他来倒。”
Alpha被喊了过来,出挑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的不耐烦,不过没有发作,风度翩翩地帮忙倒酒。
裴母坐在不远处的观景位上,和过来殷勤打招呼的老板说:“那个人什么时候来这里干活的?”
老板道:“也就不久之前,高考成绩刚出来那会儿吧。”
裴母匪夷所思地说:“有意思,他真的能干活?”
“哈哈哈您认识他?我看他很像哪家发脾气跑出来的公子哥,面试的时候说我们这儿的菜不好吃。”老板道,“一开始洗盘子还打碎了好几只。”
“他几点下班。”裴母压着怒火,道。
“他是小时工,过了七点才上班,和大家一起下班。”
这位夫人吃不下了,发现养尊处优的儿子在这里干活,据说还会洗盘子,看到面前的餐盘就有点反胃。
她在店里留了很久,直到开始打烊。
裴慕隐和同事们一起从后厨出来,同事问他今晚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边穿上薄外套,边说:“先回去做家务,再到男朋友那边等他下班。”
“他那里要很晚才下班吧?”
“还行,他三点就收工了。”
他这么说着,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女士,停住了脚步。
其他人被裴母眼神里的高傲轻蔑所震住,交头接耳地匆匆走掉,给他们留了一盏灯。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裴慕隐道:“不是很想,但会越来越好的。”
他漫不经心地伸手要关掉电源,催促般地看了眼自己满身华贵的母亲。
他道:“快点吧,我还要回家抓紧拖地,今晚做了炸鸡,餐具也还泡在水池里没有收拾。”
他知道现在的生活落差很大,教人难以接受,但凡自己表现出一点动摇,裴母就会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可裴母的妥协是有条件的,他不想拿出祝荧去做交换。
回到家耐着性子打扫好卫生,他去接酒吧接祝荧,却得知祝荧请了假。
自己打电话没打通,只得留言问他在哪里。
酒保回忆道:“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欸,体型蛮高大的,是个Alpha,好像和祝荧之前就认识,聊了两句以后,祝荧就跟着走了。”
一开始,裴慕隐以为那个人是顾临阑,转而去问了江楼心。
江楼心道:“没有呀,临阑和我在一起。怎么了,你联系不上祝荧?”
“我再问问,可能是方逸辰找他玩。”
之后他去问了方逸辰,也是一无所获。
祝荧的社交面很窄,几乎没什么朋友,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了。
裴慕隐心说,在这里兼职兼得心思都野了。
联系不上祝荧,他有点烦闷,心里的不安感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扩大。
他破罐子破摔地想,算了,管他去哪里,等明天回来了好好算账。
过了会,他又摇头,明天不行,他的易感期要到了,情绪总是会失控,等易感期过了再说也不迟。
半个小时以后,裴慕隐翻出了班级通讯录,联系了以前高中班里所有的Alpha。
不仅如此,在毫无进展后还把剩下的Omega和Beta也问了一遍。
祝荧就和蒸发了一样,同学们全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好死不死,祝父又开始向他要钱,他在挂断电话以后,恶狠狠地把手机摔在了墙上。
屏幕四分五裂,闪了下后直接关机。
裴慕隐闻到鼻尖有薄荷味,就知道自己被气得不轻,他的易感期很久没那么富有攻击性过了。
等级越高的Alpha,在易感期时越是危险。
比起Omega在结合期可以使用抑制剂,Alpha在易感期时并没有药物可以压住,只能靠自身的意志力,加上一些强制性的约束去度过,或者被Omega安抚。
而他的Omega在玩失踪。
到了凌晨,家门被敲了敲,裴慕隐快步去客厅开门。
——要说这辈子自己最讨厌谁,那绝对非周涉莫属,他觉得他们两个就是注定要争抢、厮杀的宿敌。
此时此刻,周涉却挂着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在他不假思索地作势要关门之际,周涉道:“干什么,要把荧荧拦在外面吗?”
裴慕隐冷冷道:“你再这么叫他试试?”
周涉不怕触怒裴慕隐,看到裴慕隐一脸暴躁,甚至恶劣地笑了起来。
“我今天才知道他的小名,叫起来还挺嗲的。”
“他在哪里?”
“楼下,他好像不是很想回来。”
裴慕隐与他擦肩而过,下楼看到祝荧脸色苍白地站着,拉过祝荧的手腕把他往身边带了带。
祝荧在走神,踉跄了几步,再懵懂地看着裴慕隐,眼神如同在看陌生人。
他问:“你那么有钱吗?”
“你和周涉刚刚去干嘛了?”
“我说,你怎么那么有钱?”祝荧冷声道,“还能供着我爸打牌?”
他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了半步,看到裴慕隐僵住,勉强扯了笑,只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撩起的刘海,露出光洁额头。
仔细看的话,眉梢上有处不太明显的疤痕,以前被裴慕隐问过是怎么来的。
那时候祝荧没说,有些自卑地不让裴慕隐多问,第二天偷偷在镜子前面用指尖拂过眉梢,像是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现在,他发着抖说道:“他打的,喝醉了酒用烟灰缸砸我,不光是这里,胳膊和腿上也有,还有的被香烟烫过,因为我把我妈给的饭钱藏起来了,不肯让他拿去赌。”
裴慕隐愣了下,没再执着问他和周涉是怎么回事,也没问他怎么会得知自己借钱的事情。
话题被摁死在了祝父上。
“我和你说过我恨他,为什么你就不能懂我一点,不需要你将心比心,但只要代入我的角度想一点点,就干不出这种事吧?”祝荧道。
他还说,裴慕隐,你就是这么爱着我的?
·
祝荧上班的时候遇到了周涉,那个人说要给他看看裴慕隐背地里瞒着什么秘密。
因为裴慕隐向来与周涉不对付,所以祝荧起初警惕地拒绝了。
但周涉说只打扰五分钟,就在安静的地方说几句话,顶多就是打通电话。
然后他坐到了周涉的商务车里,车门打开,里面散出一股冷气,后座上畏畏缩缩地坐着祝父。
看到祝父熟练地拨号给裴慕隐的时候,祝荧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一遍。
拜托,放过我吧,这一定是假的。
可惜电话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这过了一个月都没到,你是全天24小时在给赌场送钱?”
祝荧感觉头皮发麻,这些年因为他爸的浑浑噩噩而酿成的难堪被翻了出来,猛地涌上心头。
他无助地发现自己从没忘记过,也从没走出去、真正摆脱悲剧的影子。
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局促地站在妈妈身边,看着烫伤的许砚付不出钱,被裴母高高在上地数落。
而今天,她儿子在资助噩梦的源头,让人逍遥地过日子,身上穿的衣服比自己的贵多了。
祝荧看到了转账记录,和他爸爸在车上打了起来。
上了年纪的祝父没了以往的威风,只是仗着自己是Alpha,力气比Omega大,能把祝荧制住。
他没和前妻离婚之前,父子俩也会打架,只不过祝荧察觉到自己的力量很弱,打起来只会挨揍挨得更狠、养伤养得更久,也就没再反抗过,大多都是在避让。
他从没见过祝荧这么不管不顾的样子,平时清冷自持的人变得和疯子一样。
他有些制不住祝荧了,抱着头说:“荧、荧荧,你冷静点!”
看祝荧没有收敛,他骂道:“你他妈的这副样子要是被裴慕隐看到了,他吓都吓跑了,才不会给老子打钱!”
祝荧意识到了自己有失态,自嘲般地苦笑两声。
“都走吧,都给我滚。”他道,“你们真恶心。”
再后来,周涉说:“年轻人就是火气重,这点事情倒也不至于说我弟弟恶心。”
“我是说他做出来的事情恶心,不是他这个人恶心。”祝荧漠然道,“论这个当然比不过你。”
“和他待久了以后你都被他带坏了,以前你没那么讨厌我的。”周涉轻声道,“真是让人伤心。”
祝荧道:“你想干嘛?”
“我以为你看到裴慕隐那么帮着你爸,自己都没多少钱,还给岳父还债,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周涉怕他不信,多解释了几句:“我当然是最不想看到你和他分手的那个,他要是回家了,倒霉的不是我么?现在搞得我像是挑拨离间。”
祝荧不相信他的说辞,伸手要打开车门下去,门却被上了锁。
周涉不容置疑道:“我送你回去。”
他先送祝父去了落脚处,赌场的门口有几个小混混在守着,与祝父勾肩搭背地说了几句话,再看到车里的祝荧。
“这就是你说的摇钱树?长得可以啊,怪不得有人愿意给你出钱。”
“操,你这跟卖儿子一样。”
祝父搓了搓手:“那也是有人买嘛……”
祝荧被他激怒,在位子上冲着周涉说:“放我下去。”
周涉没有给他开锁,慢悠悠地带他去了公寓。
祝荧沉默着,情绪没有爆发口,而闷在心头变得越来越强烈。
他在家门口是真的不想上去,看到裴慕隐以后感觉头都是晕的。
裴慕隐听着他的指责,说:“我是没有顾临阑那么了解你,他看到你一个眼神,就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而我猜一晚上都猜不到。”
他道:“我不想你每天忙着去打工,也不想你碰到那个傻逼,明明都要开始新的人生了,却得去和那个无赖纠缠。”
祝荧被气昏头了,后颈的腺体因心绪起伏太大而疼到麻木,裴慕隐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
“纠缠就纠缠啊,我就是不想他打着我的旗号拿到一分钱!你能不能理解下我?”
裴慕隐顿了顿,看祝荧还想说什么,出身打断道:“可是我心疼你,你能理解吗?”
祝荧抬起眼,怔怔地看着裴慕隐。
裴慕隐道:“而你呢?你身上一股周涉的味道,让我想吐。”
最后,他冷漠地喊着祝荧的名字。
他的语调冷得像是夹带着碎冰,浇在祝荧头上,教人彻骨冰凉。
他反问:“祝荧,难道你是这么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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