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轻河愣住了。
他艰难地分析着裴颜的话,试探道:“你不会再逃避,我?”
“是。”裴颜轻声,凑过去碰了碰他嘴角,“在还清那些以前,我准备先把眼前亏欠的这些先还清。”
山轻河看着裴颜从未有过的笑容和明媚,喉结一动:“怎么还?”
丛林密布,花影成趣。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一片绿海里上下起伏,犹如江上船帆,奔逐流海,飘摇不定。
许久,压抑而激烈的喘息缓缓停止。
林间微风拂过,激得裴颜一颤,山轻河餍足地睁开眼,拿过仍在一边的外衣把他往怀里裹了裹。
望着蓝天白云,山轻河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裴颜懒懒轻笑:“良辰如此,何必贪着。”
半晌,山轻河会心一笑,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裴颜把没说话,往他怀里埋了埋。
一盏茶后,裴颜撑着山轻河肩膀起身,身上遍布青紫红痕,羞得人不敢直视。水魄剑随心动,在半空转了几圈,甩开穷追不舍的擎苍剑,安安稳稳落在裴颜脚边。
裴颜觑了一眼紧跟而来的擎苍,语气有些无奈:“真是物随主人性。”
山轻河慢调丝缕地帮裴颜把纷乱的衣摆收拾好,轻轻捏了下他后腰酸痛的肌肉,“你先回景家?”
裴颜吃痛,眉头不自觉一跳:“嗯,用不用我给你一掌?”
“不用。”
山轻河提起水魄随便往身上划了几刀,出门时新换的衣服顿时破破烂烂,仔细看还沾着写杂草浮土,倒真是一副“大战”过的模样。
“这样就行了,只要魔尊不找我,谁也不会知道。”
裴颜负手,不知想到什么,语气一沉:“跟在你身边的红衣女子,可靠吗?”
“什么红衣女子?”山轻河茫然地抬起头,眼中随即闪过一丝无奈,“你说戴红面纱的那个?他是男的。”
“原来如此。”裴颜故作了然的点点头,转身要走。
“我跟他做了笔交易,”山轻河紧张地拦下他,“他帮我杀魔尊,我帮他完成其他事。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裴颜眼色一缓,腾云而起。
长风拂过,白发如雪衣袂飘飘。裴颜淡淡落下一个眼神,反身往景家的方向去了。
山轻河刻意留在原地枕着手臂回味了一番。
方才的裴颜太让他惊喜,仿佛一天从而将的礼物,当头砸到他面前。他从来没见过裴颜这么主动,这么大胆。他骑上来的时候,山轻河的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真是......
山轻河低低一笑,心里一片柔情。
等太阳又沉了一寸,他才甩开脑子里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和声音,一脸严肃起身返回。
景家。
“大体情况就是这样,好在景姑娘,”林寂咬了下舌头,“景家主已经驯化出了新的灵兽辅佐作战,景家这次没吃太大亏。倒是佟风,师尊,我们要不要知会佟家一声?”
裴颜看着外面一排排等待疗伤的景家弟子,含蓄地别过眼去,“佟风居然入了魔界......这件事必须告知佟瑛,让她早做准备。”
冷棠点头应下:“师尊抓到山轻河了吗?”
景蝶儿丢掉手里浸透鲜血的纱布,目光清冷无情:“只怕抓到了也会当没抓到。”
裴颜转身看她,语气平淡:“魔界实力日益强盛,山轻河更是今非昔比。他手里多了一把不知名的神兵利器,连我的水魄也不能奈何。景家主若有时间还是要多多看顾后山灵兽,将来若有大战,也是修真界的重要臂膀。”
景蝶儿脸色不快,默不作声。
她深知裴颜的话半真半假,无论这两师徒闹到何种地步,她总有一股直觉,觉得裴颜并不是真的憎恶山轻河,山轻河也不是真的背叛凌云宗。
可恨她找不到机会,抓不到把柄。再加上姑姑的仇也还需要与凌云山通力合作,许多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裴颜追击山轻河回来后,明显整个人的气色和状态都变了。她说不出这种变化具体表现在哪里,但她很熟悉这是一种什么含义的变化:
从前姑姑还在时,有那么几次,她在密室外等着向姑姑汇报事情。姑姑出来时,就是裴颜现在的样子。
稳重、安然、不紧不慢。连一向苍白的脸色都泛着淡淡红晕。整个人闪动着说不出的细微光芒,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景蝶儿甩开手里的金疮药,冷着脸走向后山,“裴颜,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景蝶儿的话不偏不倚飘进来帮忙的林寂和冷棠耳中,他们诧异地望了彼此一眼,不约而同感到不忿。
林寂不满地嘀咕:“凌云山来帮忙,她怎么一直阴阳怪气的,连声道谢也没有?”
裴颜觑了眼她离开的方向,沉声道:“大约是对魔界中人太过失望吧。”
“其实,我也很失望。”裴颜留下一个沉痛的表情,环视四下伤痕累累的众人,仿佛不堪回首般飘然离去。
“唉,裴师尊真倒霉,遇到这样的弟子。”
“可不是。现在弄得里外不是人。”
“难怪咱们家主生裴师尊的气,都是被山轻河牵连了!”
林寂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冷棠也若有所思。两人自觉不便多留,便跟在裴颜身后一并回了佟家。刚进佟家大厅,二人就发现佟瑛已经好整以暇等待多时了。
冷棠一惊,连忙上去搀她,“佟姐姐,你怎么起来了?”
佟瑛虚弱地笑了笑:“没事,总不能真的把佟家的烂摊子扔给楚家主吧。前几日多些诸位照顾,佟瑛在此谢过。”
佟瑛含着泪盈盈一拜,裴颜亲自把她扶起,眼底透露些许自责不忍,“佟姑娘不必如此。”
冷棠上前将佟瑛扶到座位上,蹲在她身前,紧紧拉着她的手,“佟姐姐,今日我们去景家支援,见到了佟风。他还活着,姐姐,你且安心。”
“真的?!”佟瑛又惊又喜,眼泪扑扑地往下落,她感激涕零地合掌向天,“谢天谢地,总算老天顾全,没有绝了我佟氏一族的路!”
冷棠身子一颤,为难地看向裴颜,感觉后面的话犹如千金重,竟越发说不得了。
林寂在一旁看看裴颜,又看看冷棠,最后鼓足勇气站到师姐身边,红着脸,努力张了张嘴,
“佟姑娘,佟风他,他......”
佟瑛脸色一僵,转喜为悲,声音也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他......怎么了?”
楚宴清看不下去,拿着一件披风裹住佟瑛单薄消瘦的身体,抬眼盯向林寂,“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林寂犹如一只被赶到悬崖边的羚羊,前面是崩溃的佟瑛,后面是一脸凝重的楚宴清,身侧则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师姐。
他下意识想看裴颜,却发现裴颜也在看着他,只是他的眼光温暖坚定,似是鼓励。
一晃神,林寂以为看到了山轻河。
他心里一定,脱口而出道:“佟风没死,但他加入了魔界,今日和山轻河一起围攻了景家。”
冷棠见他直言,慌忙安慰道:“只要人还活着就好,加入魔界也许是有什么误会,早晚有一天他会想明白回头的!”
“对对对,”林寂语无伦次,“而且他也没受伤,身法也见长。”
楚宴清手心一动,感觉怀里的人明显松了口气,竟似有些虚脱。他忙扶着人坐下,给她端了杯热茶,“佟家不能没有掌家的人,佟姑娘,珍重。”
佟瑛默默接过热茶捂在手心,许久才感觉冰冷的手掌重新有了热度,“多谢......”
“人各有命,若他真的要选择魔界,我也无可奈何。”佟瑛语气低落,心中又痛又恨,却连一滴血也哭不出了。
“裴师尊,”佟瑛抬眼,“若将来战场相遇,也请不必顾念我。不必对他手下留情。”
裴颜微微惊讶,随即了然颔首。
佟瑛若非女子,若当初一早被交付掌家之责,也许佟家将来也会是第二个景家。
只可惜......
裴颜默默叹了口气。
秦修想起大师兄的遭遇,再联想佟家家破人亡之惨祸,心中早已不忍,轻声替佟风分辨道:“我想佟风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们会竭力劝他回头是岸的。”
秋沉不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果然听见佟瑛冷声反对:“不必。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就要去承担相应的代价。佟家已经没有力气去保全一个不愿保全自家的人了。”
楚宴清心下一痛,知道她是彻底寒心了。
佟风在佟家危难关头竟选择成为他们所有人的敌人,枉费佟瑛等人日夜悬心——
倒真不如死了更干净。
楚宴清:“别再想了。早日养好身体,修真界会与佟家站在一起共进退。”
佟瑛努力微笑,扶着桌角站起,“我不会忘记佟家的使命。佟家每一个人都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裴颜嘴角微动。最终,还是紧紧抿住,什么也没有说。
佟瑛仍需休息,大家很快散去。只有楚宴清、秦修、秋沉还有汤小七,仍留在厅上没有离开。
裴颜知道他们想问什么,开门见山道:“山轻河确实带人突袭了景家,且功力日渐增长。今日我与他一战,侥幸被他逃脱。”
他着意看了眼秋沉和汤小七,“他手里多了把了不得的武器,将来遇到需多加小心。”
秦修脸色一暗:“我还是不能相信大师兄会加入魔界。”
秋沉端详着他的神色,正思忖如何安慰,却听汤小七抢白道:“还要如何相信,那日在落日山他是怎么对你我的,你全忘了?”
秦修意有所指地看着他,“没忘。”
“可是曾经他是如何帮助指点我的,我也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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