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动物般的怒吼从不远处响起,秦修和秋沉同时回头,看到一大批低阶修士正拼命往这边逃跑,而他们身后,正是两只和纠缠在他们两人身边一样的极难剿灭的邪魔!
秋沉眯了眯眼,惊讶发现来人里居然还有很多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这不是开玩笑吗?!
“秋家主!”赵宜清紧赶慢赶终于赶到,落地先瞅了一眼林寂,接着急匆匆打量了下他二人,“有个坏消息:经过粗略统计,魔界那边至少放出了十只这样的邪魔!裴师尊让我知会一声,大家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师尊何时来?”秦修且战且问,秋沉闻言立刻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赵宜清:“很快!他去找楚宴清了,稍后汇合!”
秦修点头表示知道,秋沉则按住赵宜清肩膀,逼他多看看他徒弟林寂,“你这徒弟也是傻,明明修得是医道,还敢直挺挺往人堆里扎,你还不盯紧了?”
赵宜清一慌,脚底抹油便朝徒弟跑去。留下秦修和秋沉又回到了先前尴尬而紧张的局面:
一面是怎么也打不死的邪祟,一面是怎么也打不过的登徒浪子。
秦修被围在中间,真恨不得自己也有魔尊之力,直接这个世界炸了算了!
眼看着逃向他们的人一批批倒下,秦修的阵法也落得越来越快,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这十方邪祟都像打不死的怪物一样一次次站起来重新扑向他们。
“秋家主的本事不会都用在玩弄人心上了吧!”秦修不忿。
这人对付自己时那股不要命的劲哪儿去了?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胡说。”秋沉凌波微步,终于在秦修倔强得服软里拿出了一点看家本事。
当即以剑为笔,以血为墨,朝当空画出一道金色符咒,符随剑落,硬生生把三只邪魔压进土里挣扎不得。
秋沉笑容邪肆:“我从不玩弄人心,我只是玩弄他们的身体。不过对你,我是人心身体都很认真的哦。”
“你!”
秦修错愕他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调戏自己,气得连落三阵,终于听到三只邪魔发出不敢的哀嚎,渐渐化为一缕青烟。
这三阵几乎耗尽了秦修最后的灵力,他自半空跌落,被秋沉一把揽在怀里。秦修奋力挣扎,却看到秋沉略显苍白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真挚。
秋沉:“我说真的,我玩了一辈子,你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认真喜欢的人。可能谁也不会相信我,但是秦修,我真的没有骗你。”
“如果这一战我们都能活下来,我希望你给我一辈子的时间,让我证明给你看。”
秦修张了张嘴,搞不懂他突然这么情深义重做什么,“你什么意思?”
秋沉微微一笑,抬手擦去他嘴角的血丝,“可能我就是贱得慌吧,从前太平盛世我活得没心没肺。如今大难临头,我却生出那么点不该有的真心。”
“小公子啊,”秋沉低头,用额头轻轻贴了贴他的,“我混账了一辈子,遇到你我却突然变成情种了。别说是你,连我自己也不信。”
秦修抿着唇,浑身绷得笔直,却十分难得的没有推开他。
“可能这就是命吧。”秋沉看了看眼前一片尸骸血海,眼底浮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寂色。
“荒唐一世,却原来也是个红尘俗人,怕得不到,更怕得到了又失去。”秋沉笑容苦涩。
“你说得,当真?”秦修一阵绞杀十几个从背后靠近秋沉的邪魔。
“怕你哭,不敢欺瞒小公子。”秋沉落下结界,同样挡住从后面杀向秦修的魔族,眼也不眨地地挥动神剑,瞬息之间杀出一圈净土。
秦修耳朵一热,随即开始憎恨自己为何这么没出息。
他冷着脸杀出重围,顺手救下几个被魔族围困的普通人,仔细一看,居然都是一帮行医救人的凡间女子。
“这里很危险,你们在这做什么?赶紧回去吧。”秦修眉头皱成一团,心里还七上八下跳着。没注意那为首的女子穿着凌云宗外门弟子的衣服。
桑枝感激地福了一礼,又慌忙蹲下身给身边几个受伤的修士疗伤。秋沉过来看了一眼,见都是皮外伤,就拉着秦修离开,随她去了。
“放手,你没看到她们都是凡人吗?没有修为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我先送她们离开这。”
“小公子啊,”秋沉嗓音带笑,手却一刻未松,“你要不再仔细看看呢?你们凌云宗的弟子,有贪生怕死之辈吗?”
秦修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咦,那女子真的穿得是凌云宗的衣服!怪他心急火燎,居然连这个都没看见。
秦修有点不好意思,又不想承认自己是被秋沉的话拨弄得心浮气躁,旋即又冷着脸去帮赵宜清了。
秋沉放开手任他飞向远处,心头感觉沉甸甸的。
他低下头看着掌心里斑驳蔓延的符文,嘴角缓缓落下。
“原来这就是‘相逢恨晚’。”秋沉看了看远方晦暗不明的天空,眼底流露些许向往。
“发什么愣!快来!”秦修见秋沉脚步迟缓,心里有点担忧,急吼吼的话一出,心里又涌出三分自责。
何必这样疾言厉色呢?
也许他们每个人的时间都不会太多了。
没想到秋沉被秦修吼了一下似乎还很高兴,点地而起身轻如燕,看得苦战良久的赵宜清一愣一愣的:
“秋家主心情这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完仗要娶媳妇了!”
赵宜清和林寂师徒俩都是以医道为主,在杀伐攻击上并不擅长,秦修过来前,他不过和林寂一起支撑冷棠而已。
但冷棠苦战已久,就算背靠赵宜清,杀伤力也十分有限。因此秦修一过来就接替了她的位置,她感谢一笑,暂且退下疗伤。
“小心点。”林寂拽了她一把,小心将浮屠塔祭起,合掌作阵迅速融出几颗仙丹,一面以阵法之力灌溉滋养伤者,以免把仙丹一颗颗输进她体内,“先缓缓,一刻钟内不能再动真气了!”
“好......”冷棠借助林寂的阵法打坐调戏,刚合上眼,便感觉一阵阴风拂过面前,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冷棠!”秦修远远看到,飞出一剑帮她挡下,不想自己却被眼前的魔族钻了空一掌拍中心肺,秦修一口黑血喷出,秋沉一回头惊怒交加,万万没想到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了伤!
他先是把秦修扯到赵宜清身后,随即以星辰为阵,剑气为引,满天星宿飞流直下,天雷一般横穿满场邪祟。
场中安静一瞬,大半邪魔顷刻在暴涨的灵力中烟消云散。
秋沉深处硝烟残骸之中,面目紧锁青丝翻飞,一半脸庞染满乌黑血腥的残血,滴滴答答淌满衣裳。
他面无表情收剑还身,犹如传说中的地狱阎王,在半空中纷纷掉落的碎尸残骸中踏步而来。令人望之胆寒,摄人心魄。
秦修震惊地看着秋沉怒发冲冠的身影,对上他迎面而来的眼,心下动荡。
“原来你这么强......”秦修咳血,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力竭的苍白。
秋沉自责不已,强忍着火气逗他,“怎么,你一直以为我是个废物?”
秦修给了他个眼神自己体会,见秋沉微笑,不禁赌气别过脸。谁知刚一回头,秦修就变了脸色,猛地坐起来抓住秋沉胸前的衣襟,一声呼喊尚未出口,赵宜清已经魂飞魄散在眼前。
“三长老!!!”
秦修挣扎着推开秋沉,手脚并用往前爬。秋沉带着他赶到,眼前已经只剩赵宜清最后一抹微弱的笑。
林寂抖得不像样子,身后的冷棠亦满脸惨败,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赵宜清方才突然出现在林寂和冷棠身后,生受了邪魔穿心之力,整个人被魔族洞穿而过,灵海当场溃散,周身迸血而死。
似乎是怕这场景吓到林寂,赵宜清用最后一片破碎的灵华之力,使出涤清阵,洗去漫天血色,然后自己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这一切全都被身后的秦修一幕幕看在眼里。他气血翻涌,俯身呕出一口浓血。林寂则仰天长啸一声,焚化整个浮屠塔强行突破化虚,将杀死赵宜清的邪魔镇在塔下焚以真火、炼为丹毒,合掌碎之。尘埃俱灭,片甲不留。
林寂的哀嚎一声声回荡在战场。听得人汗毛倒立,腿脚发软,难以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痛彻心扉的伤痛。
几十米外,山轻河和裴颜生生刹住脚。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却都从林寂的悲号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个凌云山上最逍遥自在的赵宜清,终于变回了这世间最自由的一缕光。
暗夜已过。朝阳穿透云霞照耀在每个人脸上。
每个人脸上都血迹斑斑,狼藉惨淡。
秦修借着光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正踩在不知谁的断手之上,脚底踩着半截苍白掌心,难怪软绵绵,让他站都站不住。
秋沉想也没想,打横将他抱起,一步步带他离开林寂惊恐失常的惨叫。
转过身,迎面看到裴颜和山轻河正并肩立在不远处。他面不改色地抱着秦修经过,没去看这二人的神色,而秦修显然也没意识到当下这个姿势有多么不妥。
他只知道三长老就死在他眼前,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什么都没了。
二人渐渐走远,山轻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成了这种关系,但秋沉落落大方带着秦修离开的模样却深深震惊了他的心——
那是他多少次想做却做不到的事,秋沉却轻轻松松做到了。
与他相比,自己的努力和坚守仿佛一个笑话,一场骗局。
“走吧。”裴颜说。
“嗯。”
山轻河收起脸上的异色,跟在裴颜身后慢慢踱步到林寂身边。
此时周围尽是凌云宗弟子,大家似乎都被赵宜清突然的死亡吓到了,除了哭泣和沉默,竟然无人察觉还有一只邪祟没有除掉。
“往生剑!”
眼看邪祟逼近,山轻河反手出剑,他一早就意识到这十只自项链中出逃的邪祟极其难杀,即便他有魔尊之力,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其杀死,因此只能一点点引着邪魔离开。
众人看到裴颜心里顿时安定,而林寂则直挺挺跪下,泣不成声。冷棠扶着他的肩,眼泪一连串落下。其余众人或有受三长老恩惠教导,或倾慕三长老恣意风采,此时无不一脸哀痛,伤心至极。
哭声在战场上响成一片。
凌云山又陨落一枚耀眼星辰。
裴颜走过去,亲手将林寂扶起来,“林寂,当心。”
“师尊......”林寂努力想止住哭声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师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死了,林寂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师尊!”林寂嚎啕大哭,音声嘶哑。无尽的恐惧和悲伤灌满了他的心。
他不明白出发前还在夸奖他已经越来越勇敢,越来越活泼的师父,为什么一瞬间说死就死了。
如果可以选,他宁可自己去替他死,也不要师父死了自己还活着。
冷棠捂着嘴奋力压抑着哭声,侧耳忽然听到一阵厮杀之声,她悄悄回过头,惊讶地瞪大双眼:
“师尊,那,那个是,是山轻河吗?”
“是。他在杀十方邪魔,”裴颜捏了捏林寂的肩,“林寂,你是个好孩子,也是凌云宗赵宜清座下响当当的嫡传弟子,这个时候,你不能软弱。”
裴颜的话一点一滴融入林寂心里,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师父的名字,终于渐渐止住眼泪。
林寂狠狠拿袖子擦了下泪眼婆娑的眼,花着眼看向远处的山轻河,嘶声力竭喊出毕生最大的声音:
“凌云山赵宜清座下弟子林寂,不退魔族,誓不还!!!”
说罢他飞向山轻河,无数凌云仙阵不要钱一样砸在山轻河身上。仙魔有别,这些加持阵法对山轻河来说其实聊胜于无,但林寂好不容易振作,他也不想阻挡,只能咬牙与邪魔厮杀到底。
渐渐地,越来越多人汇向这边,起先都在围观试探,不明白山轻河此举意欲何为。裴颜也不说话,就任由他们放肆打量。
最终,还是冷棠第一个站出来,加入山轻河与之共退邪魔,其余人这才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跟着涌上去,倒下一片再冲上去另一片。如此往复多次,山轻河终于成功召唤魔尊之力诛天,将邪魔恶神合力绞杀。
裴颜负手看了良久,肩头一沉,重重地松了口气。
“你倒真舍得。”
不知何时,秋沉带着缓过神的秦修回到战场边缘。秦修神色尴尬,秋沉却毫无所谓。反正无论裴颜怎么想,秦修他都要定了。
秋沉戏谑:“你不怕凌云宗的人再杀他一次?”
裴颜看看他,又看看强作镇定的秦修,静静点头:
“命数天定,谁也无可奈何。为师为长,只能引导,不能改变。这个道理,我用了六年才明白。”
秋沉握紧秦修的手,嗤笑一声:“所以我说你们都是白费功夫。不过我看你家那个也不像能随便放下的性子,你预备怎么办?难不成再死而复活一次?”
裴颜挑眉:“你知道你上辈子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啊。”秋沉大大咧咧,搂着秦修笑得放肆。
裴颜转回目光,思绪飞远:“上辈子你是面镜子,素性顽劣不堪大用。有次给一个上神照镜子时不小心放出了天道千机镜,泄露天机,导致上神一念之差改变了许多人事的结局。所以你死的时候被碎成了几十万片。”
裴颜看着秋沉渐渐凝重的脸色,视线又在秦修脸上徘徊片刻。秋沉会意,轻轻推了秦修一把。秦修低下头,匆匆离开。
裴颜这才继续说道:“偏偏有一片砸在了一个回上清界回禀任务的小仙官身上,那小仙官因为多看了你一眼,便跟着被贬下凡。如今十万碎片业已齐全,想来你们同归上清界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秋沉看着秦修挺拔的背影,嘴角一弯:“多谢万古上仙。”
裴颜略一点头,脚步未停,径直向山轻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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