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忧解除,楚宴清心里轻快不少,他拍着锦扇称赞不已:
“难怪,难怪佟瑛姑娘说山兄的修为早该突破,迟迟没动静是因为受到某些禁制。想来就是双生灵华在山兄体内难以相融,才导致山兄结丹五年,却一点再进一步的迹象都没有啊。”
山轻河端详良久,见他眼底磊落不减,这才放下心防,慢慢朝他露出笑容:“佟姑娘慧眼如炬,只可惜......”
说着,他声音渐渐低落。
回看自己的同伴:楚宴清自幼天资过人,认识那会就已经是年青一代的翘楚,楚家一战他意外突破,如今已经是不可小觑的元婴末期,突破只是概率问题。
佟蒿则受他大哥灵力的影响,一夜之间从结丹升至元婴中期,无论功法还是剑法都已经今非昔比。
还有那个谭镜轩,就冲他能有法子启用墨核石,他背后的力量也不容小觑。何况谭家也曾名满天下,谭镜轩又岂会是无能之辈?
到头来,一直原地踏步的好像只有他自己。
那种苦苦挣扎却一直没有结果,转头看,所有人都已经超过自己,唯有他还困在原地的滋味,每每想起都让他喘不过气。
裴颜曾多次劝他不要如此要强。但此事就像插在骨头上的一根刺,轻轻一碰就疼得不得了。更可恨的是,刺不知何时已经和骨长在了一起。
他根本无从拔起。
楚宴清看他脸色不好,忍不住出言安慰:“我知道你从不愿屈居人下,但是修为突破一事终究非人力可定。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许多事,越求越得不到。也许哪一天你在对战中心有所感,或参悟世间生灭、感应天道昭昭,入得元婴之境也不过就在一念之间。”
山轻河听到这话,心里反而更乱了。因为他突然发现佟蒿和楚宴清都是在遭遇重大危机、失去至亲至爱之人时破镜的。想到这,他心口一冷:如果自己的突破也要以失去至亲至爱为代价——
那他宁可不要!!!
裴颜似有所感,默默回望脸色灰败的弟子,“怎么了?”
山轻河声音干涩:“没事。”
看着裴颜宁和清越的样子,他的求胜之心仿佛一下淡然许多。摇摆间,他忽然觉得,如果一辈子当个小结丹能换裴颜平安喜乐余生无忧,那也值了。
反正他最大的想望就是和裴颜开开心心地在凌尘殿过一辈子。烹茶煮酒,剪烛折花,了此残生。可看着裴颜消瘦的身影,想起他为照顾受伤的自己接连几日不眠不休,他心底又不禁一阵钝痛:
结丹在这个世界毕竟还是太渺小,太脆弱了。
裴颜是很强。可就是因为他如此强大,作为他的弟子,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仅仅只是结丹的自己就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多少次,他为自己疗伤时眼底都是化不开的自责和愧疚。山轻河只想他如松竹清风惬意遨游于天地之间。而不是为了自己,一次次在烦扰愁闷中颠沛沉沦。
他仿佛掉入一个无解的陷阱:
不往上,他会变成裴颜的麻烦。
往上,他可能要以失去裴颜为代价。
山轻河被这个残酷事实撕扯得头疼欲裂。他狼狈地闭上眼,几乎不敢再看凌尘殿上那片孤洁霜寒的雪。
楚宴清没回头,所以不知道山轻河此刻已经陷入了他此生最大的两难之境,可对面的裴颜却把一切都收入眼底。
他默契地将徒弟的困境遮掩过去,只不疾不徐地叮嘱楚宴清:“双生灵华百年难遇。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示于人前。将来若有需要,还希望你能为他遮掩一二。”
楚宴清还是第一次听到裴颜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心下框惶恐,满口应道:“这是自然!山兄跟在裴师尊身边已经惹人注目,若此事暴露还不知有多少麻烦。况且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师尊放心,我必当守口如瓶,免师尊烦恼。”
裴颜眼中盛满欣慰,从袖里乾坤中拿出一卷书册递过去:“这个你拿回去,配合你家家传,对你修行大有裨益。”
楚宴清没想到裴颜的私家传授还有自己的份儿,立刻双手接过,一再拜谢才翩然离去。
“师父倒也不用送这么大的封口费,楚宴清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山轻河目送他离开,使劲掐掐眉心,等到头痛消退才沙哑开口。
“我知道,”裴颜推开窗,看着漆黑夜色,“只是我观他有纵览全局的大将之风,是个难得的可塑之才......”
裴颜突然陷入一阵沉默,片刻后,才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也不过是爱惜良才罢了。”
说完,他挥手在院子里设下一片结界,转过身严格督促:“你该去修习阵法了。”
一阵寒风吹过,几根发丝在裴颜唇边擦过,山轻河目光一顿,抬步靠近,替他合上半扇窗:“师父睡吧,我自会勤勉练习。”
裴颜别开眼:“此阵高深,看着你练我放心些。”
山轻河无奈,只能提剑入阵。他感觉自己的心就像一个装满了水的罐子,稍一晃动就撒得满地都是。这种情况下他根本不敢和裴颜说话。唯恐哪句错了,让原本简单的事变复杂。
山轻河一次次结阵虚无,感受着这个无上杀伐之阵带来的汹涌澎湃的灵气。同时也在一次次结阵失败中提醒自己:
如果你想维持现状,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要改变。
做好小小结丹,做好山轻河,做好他的徒弟。
就算只是徒弟,他也很知足了。
山轻河在院中练了三个时辰,裴颜就一动不动在窗边看了三个时辰。他半分不错的盯着弟子的一招一式,见他虽然始终无法完整结阵,但脸上慢慢没有了一开始对虚无阵的抵触和陌生。体内灵力的调转也更加自如。裴颜暂时放下心里的大石,收了结界,让山轻河回房歇息。
山轻河心里记挂着许多事,翻来覆去睡不好。天刚一擦亮,他就起身去找楚宴清。谁知找了一大圈,直走得他肚子都饿了,才发现楚宴清正和佟瑛一起在后花园漫步。
山轻河揉了下饥肠辘辘的胃,远远地冲两人丢了块小石子,还没打过去,就被楚宴清一扇扇了回来。
“是我是我!”山轻河赶紧讨饶,“楚家主手下留情!”
“山兄?”楚宴清由惊转喜,“你今日也起得这么早,正好一道走走吧。”
“早什么啊,我压根也没怎么睡。”山轻河跟上楚宴清的脚步,“佟姑娘早啊,难得看到你出来走走。”
佟瑛紧了紧披肩,柔柔一笑:“山公子早,往日我总是在晨起时在园子里散散心,自从大哥......家事虽辛苦,倒也不难上手。只是我担心父亲母亲的身体,还有佟风这孩子,唉。”
山轻河问:“佟风怎么了?”
楚宴清为佟瑛推开挡在面前的一枝红梅,“佟姑娘说,佟风这几天总是心事重重,昨晚上还在佟老爷子房里闹起来了。”
“闹起来?为了家主之事吗?”
佟瑛惊讶:“山公子知道?”
“是我师父神机妙算。”提起裴颜,山轻河唇角一弯,“他说过佟蒿是下一任佟家家主的最好人选,如今谭镜轩的下落还没找到,那佟风还能为什么闹?只能是为了家主的事。”
“是啊......”
佟瑛神色惆怅,走在两人中间轻声低诉:
“佟风是个好孩子,可是他实在不适合掌管佟家的未来。不单单是修为天资,他性格莽撞率直,虽然爱憎分明却也极易受人谄媚蛊惑。父亲很早就说,家里几个孩子,大哥是最适合的下任家主人选。而我身为女子,终究要嫁到夫家,不能一直帮衬。接下来就是小弟佟蒿,通透乖觉,虽有些顽劣,但历练几年就会好很多......唯有佟风,他是佟家最快的剑,却不适合做持剑之人。”
楚宴清感叹:“佟老家主深谋远虑,早早就为几个孩子打算好了未来,就连佟蒿这个小儿子也是早早送上凌云山,期盼他一生逍遥自在。谁道天地变幻竟如此无常,如今佟家最重的担子,还是要落到他的肩上。”
山轻河想起往日和佟蒿在凌云山的种种,胸中不自觉变得沉闷,努力开解道:
“也幸好他在凌云山呆了几年,如今有师尊照拂,他自己又肯吃苦。至于掌家之事,佟家一向偏居一隅,于声名利禄别无所求,将来也不过是淮扬地界上的些许小事。只要佟大哥大仇得报,将来佟蒿的路会好走很多。”
“不错,”楚宴清凝望梅花上的露珠,“佟蒿还有我,有山兄,有疼爱他的姐姐和哥哥。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天地正气自会护持,前路渺渺,心路却从来分明。”
楚宴清声音温润,铿锵有力,仿佛一切前景都已在他筹算之中。佟瑛带着保暖的绒绒帽兜,一双横波目静静地在微雪中看向面前的男人,心中一股暖流温热四肢百骸:
这个男人仿佛总有力量将她的心乱如麻化成一股清风浩气,让天地间只留暖阳余温。
她福了一礼,盈盈拜谢:“楚公子之言在这凛冬苦寒之际,如朝阳初升,光照大地。佟瑛感念非常。”
楚宴清虚扶了一把,漫天微雪中声色温柔:“雪后初晴,云开雨霁。春生万物之日,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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