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遣将

柳如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挥浮尘,严肃道:

“山轻河、冷棠、林寂,你们三个再加上现在佟家脱不开身的佟蒿,都算是我凌云宗这一代年轻弟子里的佼佼者。此一去,不期望你们扬名立万名震四方,只希望诸位谨记: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自己踏上仙途的初心。危在旦夕也好,声名远扬好,此身荣辱功过都是一缕青烟。惟愿我辈坚守道心,不负此道。”

山轻河几人垂首以俱拜:“弟子谨遵教诲。”

宋束刀眼眶有点发红,硬挺着不肯看冷棠整装待发的样子,只凶巴巴地踢了赵宜清一脚,骂道:“你这老东西,整日就知道鼓捣你那个破炉子,如今孩子们都要走了,你就不说拿点保命仙丹出来给他们防身!”

赵宜清被踹得差点洒了一身茶,好气又好笑:“你才老东西,我比你小足足两百岁,你走不动的时候我还健步如飞呢,你怎么有脸骂我老?”说完,他呷了口热茶,悠闲自在地翘起二郎腿,“你徒弟和我家寂儿一道走,还要哪门子保命仙丹。就我徒弟那双手就足以从阎王手里抢人了。倒是山轻河,你过来,我这有三颗留魂丹,你带去,有备无患。”

赵宜清掏出个玄黑小瓶放到桌上,听名字就知道是好东西,可是这么好的东西却是别人的师父给的,他心里顿时有点委屈。

山轻河:“多谢三长老,我师父给我留了些瓶瓶罐罐,再多我也拿不下了,留给师弟师妹吧。”

赵宜清点点头,坦然道:“裴颜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山轻河自嘲笑笑,什么好的坏的。他连裴颜留下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不好意思拿出来问,心里顿时更加憋闷。

众人又喝了两盏茶,都没有刻意再提魔族一战的事,仿佛此去只是在山脚下的镇子里杀个鸡宰个猪,片刻功夫就回来,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此过了一炷香后,山轻河心里倒真平静了许多。

良久,大长老放下茶杯,笑眯眯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去乾坤院领了你们各自的人马去吧。”

宋束刀再不舍也终究要看着爱徒提剑迎敌,只能故意板起一张黑脸,眼睛瞪得老大,死撑着不让人看出内心的不舍:

“山轻河,你领三百人先行,若有不测,遣人回山,另有七百人待命出征。冷棠,林寂,你二人领五百人去,若有不测,同样速速遣人回山,另有五百人原地待命。”

赵宜清终于也坐不住了,双手扶着林寂的肩膀,弯下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关切:“寂儿,别担心,平日为师如何教导你的上了战场便如何应对。记住,你是为凌云宗而战,为天下而战,一切自有天地正气念念相护,不必害怕。”

“师父,我不怕。”林寂声音最小,却很坚定,“诸位长老放心,我知道我一向在长辈们面前都是胆小不得力的,但是我和大家一样,都是为了除魔卫道保护天地人间才站在这里。不管多难,不管多怕,我绝不退缩。”

赵宜清高兴道:“好!我就知道我们寂儿只是不爱和人打交道,道心却是最纯正不过的!”

冷棠也笑了起来:“三长老放心,我和师兄们必会安全回来。”

众人热络聊完,才发现山轻河安静异常。大长老心细,觉察到裴颜的缺席让山轻河伤心了,偏此事又不好戳破,只好暗自打定主意回去狠狠教训裴颜,替山轻河出气。

柳如云:“山轻河,你是大师兄,去吧,带着你的师兄弟们,带着裴师尊的栽培和期望,带着凌云宗誓死捍卫神魔大陆的决心,去吧。”

山轻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抬头,已经去洗儿女凡尘,眸中只有远超年龄的沉稳和庄严,领头叩拜:“诸位长老,弟子去了。”

语毕,一行人踏出凌生殿,山轻河为先,亲自点了两名副将,冷棠那边亦复如是。待所有人整装完毕,天色已经擦黑。

山轻河召来玉沙御剑而起,后八百余人亦复御剑而起,凌云山上空顿时金碧辉煌,清气迅涌。

山轻河遥遥拜别师门,随即挥手号令:“出发!”

纵使心中不舍,但想到大战近在眼前,佟蒿和楚宴清也不知生死,山轻河心中的着急已经远大于伤心。如今领命作战,更由不得他分心多想,他带领众人趁夜色一路奔袭,很快就出了凌云山的镇守范围。

墨色密不透风,压抑感扑面而来。

山轻河抱拳:“冷师姐,林师弟,我们就在此分头行动,还请一路保重。见到佟蒿,记得帮我报个平安。”

“师兄保重!”冷棠、林寂别道。

山轻河定定神,对两个副将说:“诸位,接下来该我们上场了。”

排手的一个年轻面孔大声道:“师兄,我们准备好了!”

山轻河轻轻一笑,策马杨帆,三百人星罗棋布紧随其后,在黑夜里全速奔袭。

一个时辰后,山轻河亲点的副将之一赵离悄声发出疑问:“奇怪,按照我的计算,我们早就出了凌云宗的范围,怎么我还能感觉到山门结界的加持?哎,你们感觉到了吗?”

另几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惊讶:“你不说我还没注意,还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走错路了?”

另一副将秦修拿着星罗盘扬声道:“绝无可能,我一路拿着罗盘,我们的的确确是一路向北走的。”

谨慎起见,他驱使佩剑靠近山轻河两份,低声问道:“大师兄,需不需要停下队伍?”

山轻河没说话,只抿着唇看向远处。

秦修又催促道:“师兄?大师兄?”

“不必停下,”山轻河淡淡开口,摇摇指向前方,强忍着心底翻云覆雨般的震动,“裴师尊亲临,为我等保驾护航,铺设山门结界千余里。我等此去,只可胜,不可败!”

“是裴师尊?”

“真的是师尊,在那里!”

“裴师尊来了!”

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那束金光,山轻河命秦修带人继续前进,自己则在川流不息的千军万马里停下来,和裴颜遥遥相望。

裴颜双手持决,通身爆发巨大能量,一如那一夜他凭一己之力提升了全门派人的灵力一样无可比敌,宛如天神降临。

山轻河的心猛烈跳动,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扑上去时,裴颜身上的光突然灭了。

“师父?”山轻河惊叫。

下一刻,一小簇亮光悠然亮起,恰落在裴颜发髻,那里闪着两抹荧光,一抹莹绿,一抹幽蓝,正是碧玉簪和墨核簪。

山轻河的心蘧然一烫,浑身颤抖,热泪盈眶,几乎想要跪下身痛痛快快喊两嗓子:老天,他把自己送的簪子戴在了头上!除了佟家婚礼那一日,这是第二次,裴颜主动把他送的簪子戴在头上!

见此情景,山轻河觉得无论裴颜这么做是为了表示歉意,还是为了让他放心,都不再重要了。

他抹掉眼角的热泪,把手放在心脏缓了许久,然后默默转身,往大部队的方向追去。他知道,裴颜会看着自己。他会一直看着自己。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也会默默去做。

走出很远,山轻河心中依旧热意沸腾。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裴颜的目光像月光一样落在身上,照进心里。这种感觉让他想哭,也让他充满力量。

山轻河眼中带泪,在心底默念:“裴颜,你永远不会和我分离。”

这一刻,天地人间对山轻河来说突然有了全新的意义。

时间飞逝而过。

约莫一炷香后,秦修和赵离率先请兵清缴不远处作乱的魔匪,山轻河当即应允。又派出一百人四散开去,以脚下的金河镇为中心,大范围扫除魔族敌兵。自己则不顾同门拦阻,只身前往妖魔邪气最浓郁的地方而去。

行至途中却遇到一束白光胡乱飞窜,他侧身一躲,发现是个须眉白发的老者掠风而来,看样子也是颇有道行。山轻河以为他是来求援的,立刻表明身份想要帮忙,没想到却被老者一再拦下。

“老人家,凌云宗奉命下山除魔。既然此处有魔患,我更要去,你做什么一直拦着我?”

老者“啊啊呀呀”比划着,竟是个不能言语的哑巴,只是看他眉眼中急切万分的样子,倒不像是什么歹人。可凭空出现在这倒更显诡异。

山轻河:“好,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大军就在前方,此处危险,我护送你去凌云宗阵地吧。”

老者听了这话才放心地点点头,和山轻河并驾齐驱回到军中。然而一到金河镇,山轻河就把老者丢给其他人,“看住他,问清他的来路!”

“是,大师兄!”

山轻河冷冷瞥了一眼满脸震惊的老者,再次御剑飞向妖气浓郁处。还没走多远,玉沙就突然在经过一座山坳时失控直直往谷底坠去。山轻河大惊失色,一面俯身低就,一面催动法阵抵挡未知的危险。

“玉沙!你怎么了!”山轻河仓皇看眼天上,此处深不见底,玉沙一路坠落已经不辨方位了。难道方才的老人真的是一片好心,是他小人之心了?

“玉沙!停下!”

山轻河结阵飞雪,借着阵法的亮光看见此处竟不是寻常山谷,倒像是进入大山内部,四壁光秃秃的,中间有个高耸入云的东西立在那,像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突兀地长在被挖空的山中。

“你到底要干什么,裴颜不在你就发疯了是不是!”山轻河索性跳下剑,凭着阵法缓冲缓缓落地,索性此时距离地面已不足百米,山轻河只是摔了一跤便滚落在地。

“这是什么东西?”山轻河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仰头看着眼前巨大的物体。愣神间,却见玉沙疯了一样攻击它,“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在空洞的山体中分外刺耳。山轻河捂住耳朵,再一次召唤佩剑,“玉沙!回来!”

这一次玉沙似乎听到了指令,但它心有不甘,又狠狠撞了一下神像才慢吞吞飞下来,赌气似的把自己掷进山轻河脚下。

山轻河叹了口气,把玉沙薅出来,四处走走看看,没找到什么标志或文字,只觉得脚下的土地干燥异常。

一滴汗悄悄落下。

山轻河皱眉抹去,捻了下指尖的汗液,“四五月份怎么会这么热?”他抬头看着这庞然大物,瞧身型,模糊像一座神像。山轻河心念一动,甩出玉沙飞到顶端,却见那石像早已面目模糊斑驳不堪,根本看不清是谁。

“究竟是什么,能让玉沙骤然失控,”山轻河伸手摸了一下石像,感觉触手生温,倒是比洞里的温度凉爽许多,“难道是裴颜?”

想起那个人,山轻河低眉一笑,手指不知道无意间摸到哪里,心脏猛地传来刺痛,山轻河呼吸一窒,玉沙也跟着抖动,立刻连人带剑摔落下去。

“咳,好疼......”他痛苦地捂着胸口,冷汗一层层浸透全身,玉沙剑在地上摇摆不止,仿佛感受着和山轻河一眼的痛苦。

“怎么......回事......”

山轻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如此摧心断肠的痛苦了。每一次喘息都仿佛全身的血液在倒灌沸腾,他努力平复,只觉得这次疼痛不同以往,仿佛不再只是某种预示和警告,而是实实在在想要将他绞杀在此。想到自己出师未捷,刚离开凌云宗便遭此横祸,他一时后悔不应冒险来此。

“你是谁,也想要我的命......我的命,是那么好拿的吗?!”

“虚无阵,给我起!”山轻河眸中突然杀机四现,决定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拼死一搏,“不管你是神是魔,想杀我,你就是死路一条!”

“虚无!”

山轻河大喝一声,山体内光滑的四壁开始轻微抖动,继而大块大块剥落下来,很快,这座山体的四壁就被削掉了几十米,堆在山轻河脚下已经没过了小腿,整座山体热气四溢,而石像纹丝不动。

“碧落黄泉,回头无岸!虚无阵,再起!”山轻河已经不顾一切,不信如此杀伐大阵竟不能撼动石像分毫,虚无阵再次应声而起,顿时地动山摇,泥土松陷,连玉沙都被阵法惊扰嘶鸣不已。

然而这一次石像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山轻河强撑着站起来,整个人虚脱发力,心中却愤怒不已。他踏剑而起,各大阵□□番落下,每一个都阵得山体摇晃,然而每一个都无法伤到石像分毫。

山轻河震怒:“操!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操!操!操!”

山轻河忍不住大骂,怒极之时,一掌劈上石像的脸庞,却惊讶地发现这座石像有了变化,只见石像表面的一层泥土纷纷滑落,像剥去外壳的陶俑,渐渐显出石像本来的样子——竟是一座色彩鲜明手持法器,温眉含笑栩栩如生的男子的神像。

山轻河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只觉得荒谬不已,就仿佛自己一掌下去打在了一个活人、一个神的身上!

可是神为什么要攻击自己?!

山轻河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他想再探究竟时,山体上方突然传来了秦修的声音。

“大师兄!你在这吗!你没事吧!”秦修喊道。

山轻河心中一凛,不知为何,他本能地感觉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看到这座神像,于是暗暗记住地理位置,飞快地踏上玉沙离开。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神像的侧面,却突然发现那个侧影无比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秦修:“大师兄!你急死我了!我们除魔回来发现你不见了,我差点就要回师门了!”

另一名副将赵离拉了一把秦修,“先别问,让师兄缓缓!”

山轻河定了定神,用力捏了一把二人的臂膀,“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都是皮外伤。”

秦修搀着他离开,几个人迅速回到金河镇驻扎之地,山轻河一眼就看见那个白眉老者,但不知为何,老者看山轻河的眼神却变了许多,没了之前的焦急,反倒多了几分悲凉。山轻河不明所以,自顾自盘问起秦修几人作战的情况。

秦修汇报道:“我和赵离分头行动,剿除魔族人数约五百,中间途径几处洞府,都是些小仙门,不堪魔族滋扰,已经无处可去,自愿随我们加入除魔队伍,我便把他们一并带回来了。”

“好,”山轻河匆匆看了一眼新加入的人,“你们辛苦了,修整一夜,明天继续北上。”

“大师兄,你究竟遇到什么了?”赵离好奇。

山轻河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好奇的众人,犹豫了下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遇到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玉沙突然失控,我被它带着摔进一座山里。那山,很奇怪。”

白眉老者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山轻河摇了摇头,佝偻着身体蹒跚离去。

山轻河拦下想要追过去的秦修,“算了,让他走吧。”

山轻河感受着体内仍在沸腾的热浪,隐约觉得自己真的错怪了老人。

可是事已至此,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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