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簌来到身边,这次没着急敲她的头,低头问道:
“认识我是谁吗?”
郁离仿若未闻,看不见瞳孔的双眼淅淅沥沥淌着黑墨,张了张嘴并没有回答。
红簌又问:“你师傅是谁?”
郁离依旧没有回答,但头稍微往左边偏了一下,漆黑的眼眶里好似在眺望着什么。
红簌循着视线望过去,在她身后不远处出现三人,假春神、听露还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
她们三人围着三块有裂纹的仙骸碎片,不,是两块,不一会又变成了三块。
两个三个四个反复出现又消失,似乎不确定到底是几个。
凡间都是以心脏自居,仙人才称作心骸,而且心脏和心骸并不相同,一个是血肉,一个是形魂。
凡人捅破心脏算是身死,魂魄会前往地府重新投胎,而仙人心骸破碎就是真的死了,她才来几天的仙人,居然知道心骸长什么样。
她回过头,郁离望着她们的眼睛从冒黑墨逐渐变成冒红血,周围的气压极低,黑雾又浓重了些许。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活该!都该死!”
红簌心中一凛,猛然抬头,这话不止从郁离的嘴里说出来,还有另外一道声音与她的声音重叠。
大相径庭的情绪,完全不同的语气。
郁离是极度忏悔和极尽失望,那另一个声音就是极端兴奋和恶毒透顶。
红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掏出月牙红石向空中一抛,红石绽放出虹芒,周围所有一切乃至正在崩溃的梦境边缘都尽收眼底。
一道诡异扭曲的影子在她正前方不远处蠕动着,红簌绷紧全身像一支弦上箭瞬间朝那边弹射而去。
一滩巴掌大的黑泥在土地上缓缓蠕动,看不到嘴和眼睛,这一摊泥像是有生命般,全身上下每滴黑色泥液都情绪高昂地叫嚣着杀戮。
“都该死……活该!吵吵嚷嚷!烦死了!”
阴鸷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确信就是从黑泥中传出。
只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声音和第三重梦境雪山顶的那黑影人临走时留下的声音极其相似,仿佛同一个人嘴里说出,难道是那黑影人干扰了郁离的记忆?
所以,假春神是郁离想象中的师傅,她不小心杀了几位仙人,被假春神发现,也就出现了第三重噩梦,假春神的审判。
可惩罚为什么是分到雁沄仙子坐下当弟子,还用“贬”一字?
雁沄仙子虽然确实稍稍有那么些顽皮,倒也不至于这么损人吧……
红簌表情复杂,看向假春神那边,发现那个看不清脸的仙子的身体一半接近透明,另一半正在缓缓化为沙砾消融不见。
遗忘得这么快?
正在她在兜里摸索能装黑泥的东西时,黑泥好似感受到危机来临,下盘像抹了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远离红簌身边。
红簌愣住,准备追赶之时,猝然天光大亮,眼前景色骤然回缩,一股极强的吸力把她从梦境中剥离出来。
入眼是熟悉的深蓝色的墙壁,篆刻着二十八星宿,面前是她在广寒宫工作的打坐台。
红簌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
郁离这是……醒了?
“红簌。”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扭头一看,她师傅太阴星君不知何时现在她身旁。
太阴星君身材高挑,比她高一个头,穿着深蓝色衣裳,裙摆绣着紫金色银河,淡漠地看着红簌,配合广寒宫偏低的气温和较暗的环境,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师傅。”红簌恭敬行礼,视线望着太阴的裙摆,不敢抬头。
太阴星君淡淡:“你最近有心事?”
红簌后背登时起一层冷汗,回想起最近的事,咽了口唾沫,压下升起的慌乱:“没有师傅,徒儿最近很好。”
太阴星君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说话,红簌低着头,不知她的喜怒,只能也跟着一起静静站着。
两人对立僵持,红簌的头越来越低。
太阴轻拍下她行礼的手,将她的肩膀扶直,见她直起身子视线依旧望着地面,不咸不淡道:“若是累了,便回去休息。”
“徒儿明白。”红簌依旧低着头,心中沉了沉,双唇紧抿,什么也没说。
太阴星君深深看她一眼,没再开口,单手别在身后,转身缓慢离开。
红簌目送她离开,直至太阴走到拐角,身影消失不见,才把高高提起的一口气叹出来。
偏头看向窗外,此时月露星稀,约莫离天亮还有些时辰。
手中的红石被她捂的温热,开始思索刚才在梦里棘手的一切。
——
郁离因为刺痛惊醒,睁眼一看,一只杜鹃正在用它那尖喙啄她的手背。
她有仙骨护体,倒还不至于被一只单有灵识能说话的鸟给伤了身体。
但疼痛不会随着强健的仙体而减轻。
手一翻,转眼把杜鹃抓在手里,怒道:“你个杜鹃能不能干点正事,又不是啄木鸟,再乱啄把你的嘴封上。”
她刚做了好几层噩梦,脾气极其不好,两眼通红犹如阴鬼上天,要不是她吃素,真恨不得一口吞了这群没眼色的鸟。
杜鹃被吓到,颤抖几下,浑身一软,竟晕死过去。
郁离抓着一坨软趴趴的晕鸟,试图晃醒它,但因没有意识,软绵绵的鸟脖子随着她的前后晃动而摇摆。
她见此没了兴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泄了劲,气也没法出,重重叹口气,把鸟轻轻放到床上,盖上被子,随后起身下楼。
天上挂着残月,没有多少月光,四周微暗,清爽的凉风灌进她的领口,卷起她的碎发,把她沉闷的心情也吹散了些。
经历几重噩梦,她已全然没了睡意,走到外面的草地上仰躺着。
看着似刀的弦月,心中的苦闷又沉重了起来。
刚醒来时还能记住梦境的大概,最后在蟠桃园的细节都历历在目,但走出来的功夫,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梦境里能回想起的画面寥寥无几,却对有红簌的画面记得清楚。
在梦里她知道那是红簌,但梦里的她不受她控制,只能在高处俯瞰她们,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无能为力。
红簌应该发现了她的问题,只不过被那烦人的鸟打了岔,也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人家办公……
等明天快天黑的时候去问问。
越想越来气,来到丘岛后没有一天顺心过,雁沄也就算了,居然三番两次在鸟面前栽了跟头,太欺负人了。
草尖戳着后颈皮肤,引得发痒,伸手挠了挠,结果摸到一坨黏糊糊的液体。
颜色在昏暗的月光下看不清楚,估计是黑色,嫌弃地从怀中掏出绣帕把手和脖子擦干净。
擦一半忽然感觉后背发凉,使劲在后颈擦两把,把脖子上的粘腻捋干净,像个烫手山芋似的扔得远远的。
她没记错的话,红簌在她梦里发现问题的源头好似就是这黑色粘液。
最开始她还以为只是某些法器影响,便没放在心上,若是真有事,大不了找司命星君看看,司命星君看不了就去西王母,反正总会有办法。
但看如今这形式,有点难说。
一路下来根本没感觉到脖子后面有东西,若不是躺在草地上扎得慌,她也不会摸脖子,毕竟在没感觉的情况下,谁没事老摸脖子。
手帕被她扔得不算太远,被丢在地上许久没有动静。
郁离伸长脖子,有些好奇。
人就是这样,明知道有问题,但还是架不住好奇心。
她在原地呆坐一会,回望楼阁,屋顶群鸟栖息,悄无人声,只有拂过耳旁的风声。
思索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捡回来,扔在那不是办法,还是得找人看看到底什么玩意,若真是她梦里的东西,也就省得红簌再进她梦里一趟。
思即站起身,小心走进,捻起帕子展开,发现帕子除了被她揉搓的折痕,哪还有什么黑粘液。
前后左右翻看,甚至凑在鼻尖闻了闻,依旧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可是……不应该啊——完了,她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不会已经病入膏肓,连幻觉现实都分不清了吧……
这是哪里?是梦还是现实?
正当郁离胡思乱想自我怀疑之时,她突然感觉脚下的土动了动。
郁离:“?”
她的脑子已经没办法分辨到底什么情况,呆呆看着脚下一动不动。
在她前方两步远的地方,土地凹下去一个大洞,一颗圆滚滚比郁离还高的头探出来。
不,不能说是头,那玩意从头到尾一长条都长一个样子,没眼睛没鼻子,三个郁离加起来都没它粗。
郁离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响亮,抽得有些很,引得咳嗽两声。
这不就是白天雁沄抓得蚯蚓,为什么突然变这么大!
巨型蚯蚓听到声音,直冲她的方向蠕来。
郁离头皮发麻汗毛耸立,两手捏诀朝巨型蚯蚓攻去,在看到仙法被轻轻松松弹开,甚至连一丁点的震慑都没做到,她撒腿就跑。
她知道她弱,但没想到这么弱。
此时夜黑风高,离她最近的活人也就屋里鼾甜入睡的雁沄。
“师傅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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