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神陨落之日,离扶摇升仙还早上五六万年。
那时凡间处于战乱时期——也不能这么说,凡间从来没有安宁之日,所谓的安宁,只是在休战期间而已。
有一军医,揣着装各式药物的箱包,随军队跋山涉水,来到临阵点,每日治疗断肢残身的士兵,他们那支队伍人数每日缩减大量士兵,没多久领头的人便带着仅剩的六人撤退了。
军医跟在他们身边,一边采草药一边赶路,有几人不堪劳累死在路上,直到领头人也死了之后,失去主心骨后便彻底迷了路。
像无头苍蝇一样走了没两日,其他人病倒,最后只剩下了军医一人,她在深山之中辗转来到一个孤幼堂,这里什么都没有,却有一座破烂的屋子和一群孩子。
晓是曾经的猎户留下的屋子,被山下村民征用成丢弃孩子的地方。
里面全是没了亲人的孩童,总共十三个孩子,十二女一男,全都染上了不知名的恶病,皮肤上出现了很多脓疮,还有断肢没处理好遗留下的烂肉。
管理的成人不知所踪,只有最大的两个孩子照顾其他小的,在这看不到尽头的深山老林中苟延残喘。
军医想也没想就便开始救治,突然来了个陌生人,孩子们很是反抗,军医不到五天时间便取得她们信任,这期间看病症采野果,也幸好她是军医,什么都会。孩子们好奇心重,见她没有恶意,又看她做什么事都技巧娴熟的手法吸引,不由自主靠近她。
孩子们的病乍一看很吓人,其实只是营养不良加上吃了乱七八糟的果子和蘑菇导致中毒,再加上伤口处理不当导致感染溃烂,能活到她来,也算是身体不错。
孩子们却把她当作仙女下凡,小的唤她娘亲,两个大孩子唤她姐姐,一人一声亲切叫着,说要和她一起生活。
但军医半月后就因精神高度集中,长时间不休息,再加上心有郁结,吐血死了。孩子们伤心欲绝,给军医立了个碑,她们不会写字,只知道她姓燕,便在石头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人脸和小鸟。
后来有商人看中山上好木,探山之时发现这群孩子,才将她们带出去,孩子们下山之后成亲生子,竟将军医的事迹流传下来。
慢慢地,军医的故事被传成变成护佑孩童的神,为其修庙宇祭拜,保佑孩童安康。
军医在地府还完阴债之后,莫名其妙升了仙,被西王母亲自接引,问她是想单独开建神宫还是有心怡的神,可成为坐下弟子。
她稀里糊涂的选择在西王母坐下,跟随身后学习,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救了那群孩子才被封的神,她时常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她也只是在孤幼堂待了不到一月而已,就被如此夸大传播,实在羞愧。
当时七星也在西王母坐下,看到她这般,时常开导她放松些,没必要如此紧绷。
随着时间推移,军医心态逐渐放开,变得大方爽朗,后来西王母觉得她在她坐下实在可惜,便让她自立门户,在北方独自管理一宫。
她没有收徒,自始自终都是一人忙前忙后,日夜操劳,持续一两万年。
直至有一日,她在宫殿里炼制出一把半尺长的弯刀,刀面呈蓝灰色,无刃却凌厉,刀背像是獠牙般凹凸不平的锯齿,刀柄被寒冰包裹,向下流淌寒气。
扶摇在西王母饮茶的间隙提问:“娘娘是说,雁沄的原型是那怪刀?”
空气中突然凝固一瞬,七星欲言又止。
西王母放下茶杯,似乎有些无语:“倒也不是这个。”
军医握着刀挥舞,空中凭空出现数道裂口,裂口像数只眼睛,里面漆黑一片,都在割开后的眨眼之际愈合,她加快速度,在同一个地方反复划刺,减缓愈合速度。
但她如擂如鼓的架势也把其他人招来,本想在他们到来之前钻进裂缝,但在释放法力的同时,弯刀也在吸食她的力量,像一个快速失水的海绵,很快便法力枯竭,寒冰侵蚀她的手心,直闯脉络,一路向上破开心门,将心骸污染,转瞬堕魔。
军医堕魔后并未反抗,老老实实被捉,老老实实接受审讯。
很多人都不知道她为何这般想不开,平日笑吟吟的,为人和善又左右蓬源,怎么就突然炼制那怪刀,企图割开时空呢。
她知无不言,一问为什么要割开时空,便哑了声,什么也不说。
最后众仙将邪刀销毁,把她送到碧澄池脱骨洗髓。
扶摇听后沉默不语。
西王母讲完故事,静静地不说话。
明明三个人的屋子里,却格外安静。
虽然并未说出堕神为何如此反常,但她曾为西王母的弟子,她的脾性西王母自然了如指掌,如今的沉默也表达出她并不奇怪堕神的选择,只是为其悲哀。
七星站起来,终于不再当个安静的听众,朝扶摇道:“燕尘师妹在世时,曾与苍檀上神交往颇深,晓得苍檀上神会知道得更多吧。”
她看着扶摇恍惚的神情又道:“正巧我与苍檀上神许久未见,不知扶摇上神可否赏脸共行。”
扶摇点头,与西王母道别,同七星一起前往不周山。
一路上她咀嚼着七星的那番话,越品越觉得胸口有口气,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堵在中间,难受得抓心挠肝。
西王母全程未提及堕神的姓名,倒是七星先一步说出,玉京的其他仙人也不会没事谈起她,大家各有各的忙碌,又怎么会在意几万年前的事故呢。
真是好笑,她师傅苍檀居然曾和堕神是好友,若以此深究,一层层拨开,雁沄成为如今这样,苍檀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她之前还妄图从他哪里获得线索,企图他良心发现呢,现在想想真是可笑,连带司命,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不周离昆仑有些距离,她们一路向北,眼前风景不断变换,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她居然为了讨厌的人如此上心,被雁沄欺压真不亏,净是给敌人乱操心的贱命。
扶摇:“七星,你与那位……关系怎样?”
七星转过头,原本憔悴的面容带了些神采:“情同姐妹。”
她是编织万物之神,什么东西都能从她那双手编织出来,本应该是容光焕发,彩光环身,笑容满面的女神,却身着布衣,面容憔悴,整个人被阴影笼罩,很难提起神气。
扶摇:“那……算了。”
七星笑了笑,并未追问。
扶摇也没什么好问的,比起她,她更想知道苍檀怎么编。
目光重新锁定前方,回忆同雁沄一起在不周山的时光,不知为何突然模糊起来。
记得她第一次发现雁沄不对的时候,是她来到不周山的第三个年头,她们两人每日吵架,有来有往的设计陷阱偷袭对方。
那日她们在最远的一座山峰打了一架,因为雁沄差点害死那一片的生灵,若不是她及时制止,不知要死多少生灵。
雁沄很是生气,讽刺她净会多管闲事。
扶摇:“闲事?在你眼里生灵可以随意残害?那你当什么仙,滚去下界当你的妖魔!”
雁沄神情嚣张,眼神狂妄:“可我就是当了,你又待如何!嘴皮子谁不会动,你有本事,你慈悲心肠,那就代替它们。”
说罢两人进行许久的缠斗,直至天黑,雁沄一脚踩空滚下悬崖才停止。
她站在悬崖边往下探望,天昏地暗,谷底也如浓稠黑墨,深不见底。
以雁沄那拍她一下片刻不等必回你一拳的脾性,不待掉到半路,立马就杀回来了。
那天她在悬崖边等了一个时辰,生怕雁沄一个回马枪在她后背来个偷袭,但直至午夜也未曾有动静。
只要她不想打了,就会以某种方式突然消失,让你在原地干等,等你回过神的时候,雁沄早就在屋里呼呼大睡,然后大声嘲笑她痴呆。
她等了一个时辰心想不会再打了,便打道回府,回去后她发现雁沄的房间空无一人,心怕又有什么招等着她,警惕了一夜。
结果天空破晓,无事发生,偏偏这个时候,雁沄头发散乱,一身脏污的从外面回来。
裙摆上,衣袖上都有类似大大小小的泥点,但又比泥点黑沉,太阳冒头,初阳照在皑皑白雪上,黑点反射出亮光。
她看到那黑点并非贴在衣服上,而是悬于衣服周边,随着雁沄的脚步而移动,仿佛有生命一般瑟瑟漂浮。
雁沄看见了她,喜笑盈腮地和她道早,看她开心的样子,好似昨天激烈的争吵和打斗只是她一人的臆想。
雁沄这副有仇隔夜消的样子她司空见惯,向她翻了个白眼。
朝她抬抬下巴:“你衣服上那是什么?”
雁沄像没听到,缓缓抬脚踩上台阶,却差点绊了一下。
即使她再怎么装没事,依旧能看出她异常的疲累,她身后雪地上的脚印深浅不一,脚步虚浮,气息繁重,脸上的笑容也是堆起来的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当时她直接笑出声,她可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嘲笑的机会。
雁沄扭过头看她,表情由晴转阴,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转瞬即逝。
“等着吧。”她恶狠狠道。
之后她回到屋里,一待就是半年,这期间从未露面。
久违的宁静差点让她忘了雁沄这个人,但半年后又像之前那样恣意妄行。
她很早发现她的异常,但每次都因她那一惊一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给抛在脑后,她总是想,雁沄这样鬼主意比头发还多的人,能有什么能难倒她的。
遂她便当什么也看不到,在一旁观望,看她会不会因自己脱离自身的掌控而慌不择路,最好来求她帮忙,下巴长头顶的雁沄向她卑躬屈膝,想想都觉得心情愉快。
但现在若是把她遭受的一切和另一个人牵连起来,就不那么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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